洪敬甫直到离开的时候,眼睛都没从我身上挪开过,他迫切的想验证自己的想法,但就像是试图在一块石头上找裂缝般,简直白费功夫。
陈晋荣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还以为他是对我有情,十分念念不舍。
陈晋荣拍了拍洪敬甫的肩膀,语气坚定:“洪大人,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公主的,等你下次来的时候,绝不会让她少了一根汗毛。”
我站在别院门口,对他挥了挥手:“走吧。”
下山的路难走,洪敬甫今日回府,怕是得半夜了。
别院的墙面被刷得粉白,院子的角落里有刚种好的两颗腊梅树,也不知道他是花费了多少工夫才弄上来的。
屋子里堆了许多银炭和生活用品,另外两个密封的箱子里,装着许多吃食,我让陈晋荣把东西抬到厨房去。
被褥枕头换了新的软绒,摸上去质感跟女子皮肤般光滑。空荡荡的梳妆台被各种瓶瓶罐罐堆满,房间里霎时间就有了生活气息。
原本泡水的茶叶,还是去年的春茶,洪敬甫送来的是今年新摘的冬茶,陈晋荣喝了两口,说着师兄会喜欢,问我能不能分一点给他。
我直接倒了两罐子递给他,佯装不经意的问:“你师兄,也在这里吗?”
陈晋荣点头:“在的,那天你上山的时候,跟我一起引路的人,就是他。”
我疑惑道:“他既然是你师兄,怎么你是皇陵领队,而不是他?”
陈晋荣摸了一下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他师父是我父亲,占了点小便宜。”
虽然说陈晋荣是领队,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他师兄在操持,他不过是白得了一名号。
“他要是喝完了,你让他再来问我要便是。”
陈晋荣感激的笑了笑,又言道:“等山上雪都化了,师兄会下山去镇上采买弟兄们的物资,你喜欢什么,我跟师兄说一声,让他给你带上来。”
我点了点头,并未放在心上。
山中岁月无声,年节也过得安静,陈晋荣担心我无聊,大年初一除了送些饺子,还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个野兔。
那野兔浑身灰蒙蒙的,要是丢在杂草堆里,肯定分辨不出来。
陈晋荣把巴掌大的野兔丢在桌子上,从食盒最后一层掏出几片菜叶子:“这东西虽然活泼好动,但一点都不吵闹,养在身边打发时间,比那些书可有趣多了。”
我还是第一次碰这种活物,好奇中带着点迟疑:“它,咬人吗?”
陈晋荣拿着菜叶的手,被我逗得颤抖起来,那野兔跟着他的手一上一下的追着。
“哎呦,我的小公主啊,这么点大的东西,就是被啃上一口,也掉不了多少肉。”
我把头往后仰了几分,做出逃离的姿态:“你,还是拿回去吧。”
陈晋荣把手里最后的那点菜叶子喂它吃完,然后把野兔捧在手里,朝着我显摆道:“多可爱啊,你怎么这么会觉得它可怕呢。”
我摆了摆手,皱眉道:“好意我心领了,这东西,我真无福消受。”
陈晋荣把那野兔猛地往我怀里一抛,转眼就跑出了门:“你多跟它相处几天就好了。”
我大叫一声,差点站起来将那野兔摔下去。它好似也受到了惊吓,竟然从我腰间的外袍里钻了进去。
好在它只是给自己寻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并未在我身上乱爬。
我深吸了一口,猛地的一鼓作气将它拎出来丢在桌上。
它瞪着一双无辜的红色眼睛看着我,仿佛不知道为何自己三番两次被人丢来丢去,我僵着身子,与它面对面的坐着,大眼对小眼。
中午送饭的人,换成了陈晋荣的师兄。
他站在一旁等着我吃完,再把食盒拎回去,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迟疑的问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拱手问道:“公主但说无妨。”
我指了指趴在床头睡得正香的野兔:“这是陈晋荣送给我的,帮我送还给他吧。”
他愣了一下,看着那野兔,又看了看我:“晋荣所赠,必是想讨得公主欢心,若是我给他带回去,他怕是会伤心,还请公主自行跟他说。”
我被他的脑回路噎了一下,嘴里的饭瞬间就失了香味。
等他收食盒的时候,我又特意问了一句:“上次的茶叶,你还有吗?”
“有的。”
“好喝吗?”
“很香。”
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有板有眼的得很。
隔了半晌,他见我没在说话,好似反应过来了,露出几分笑意:“多谢公主赐茶。”
我终于知道陈晋荣为什么派他来跑这一趟了。
若是这世上有日僧人们都丢了木鱼,倒是可以找他,一敲一个响。
我提心吊胆的跟那野兔相处了几日,发现它除了吃,就是睡觉,再不就是跑到院子里的腊梅树下拉屎。
于是我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有时候它跑到我书桌上压着纸张的时候,我还能镇定自若的把它挪个地方。
出了十五之后,洪敬甫又让人送了些东西来,除了那些生活用品,还带了一把古琴。
送东西的领头人,还是上次的那个丫鬟,她请了安,笑着跟我解释道:“大人说,山中寂寥,有此音律伴身,也能解些寂寞。”
京中有些家世的女子,读书写字刺绣弹琴,样样不落。但我母妃是不会弹琴的,西苑也没有教引师傅,所以我从小到大,也没碰过这东西。
洪敬甫显然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他不过是按照自己素日所猜想的,叫人备好了东西送过来。
如此远的路,我自然没有让他们在捧回去的道理,便让他们安置在了偏房。
大半个月没见的陈晋荣,听闻洪敬甫送东西上山,前后脚的就跟着就赶了过来,上次的女儿红他显然没喝过瘾。
我抱着那野兔堵在院门口,冷眼看着他,学着他当初的语气:“哎呦,这不是陈大人吗?怎么贵步临贱地啊。”
陈晋荣没想到我这么记仇,脸上升起一抹红晕,说话声音就小了下去:“公主,我错了。”
我哼哼唧唧两声,也不接他的话。
他站着尴尬得无地自处,朝着院子里望了两眼,闻见了酒香,却碰不到,眉宇间浮现出一股忧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