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洪敬甫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止住了:“还是算了吧,免得您担心。”
我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过与俞炯然的关系,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成德女帝,便是我与他身边的几个人。
洪敬甫有此言,想必是猜到了什么。
我紧握成拳的手骤然松开,想起了当日成德女帝生辰宴上,洪敬甫对着俞炯然说的那些话。
除了给我打圆场的和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他的话里,有不少贬低和嘲笑俞炯然的意思。
靠着美色侍君王,于男子来说,终究是不光彩的。
若非时至今日,他对我像是自己人般亲近,我还不会细想到这一点。
“你,知道了什么?”
洪敬甫看着我,先前那轻松自在的闲适变成了严肃和认真:“男子的心意再好,入了宫,便宛如一条鱼入了大海里。”
他没读过什么书,只会拿这种浅显的例子来劝人。
我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知道我与俞炯然有过什么关系,但眼下却是劝我死了这条心。
洪敬甫叹了口气,像是有所感叹似的:“成德女帝不是什么吃醋的小女子,闹一闹脾气便罢了,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当众给你难堪,便是要警告你。”
外头的冷风把门吹得咯吱咯吱的乱响,我心头的紧张和不安,变成了秋日里被扫落的枯叶,一眼望去,除了苍凉和萧瑟,就只剩下悠远的叹息。
“俞公子当时不敢出言反驳,已是自行选了荣华富贵。你出宫,怕也是有此伤心之故吧?”
没想到这两件事连起来,竟然会让他产生这样的联想,倒是猜中了我其中一部分的心思。
其中的实情,倒也不尽然如此,不过,我不敢全盘对他托出,如今说话藏一半,先观察了对方的反应,已是我自保的习惯。
“那你今日,又因何提起俞公子呢?”
也许俞炯然并非真的出事,只不过是洪敬甫用来试探我,是否还惦念着他。
又或者,他的种种举动,都是为了这件事,难不成,他竟然是成德
女帝的人?
我暗自揣测了一番,想着心头越发不安了起来,回想起自己跟他的所有交流,是否有格外越矩的地方。
洪敬甫见我脸色一白,连嘴唇上的那点血色都消失了,知道我是想岔了。
他直言道:“俞公子出事是真的,我却并非存了试探的心思,不过是想你听完这个消息,从此对他死了心,莫要再做出请旨来皇陵这样的傻事。”
洪敬甫倒了一杯热茶,塞到我手里,冰冷的指尖瞬间回了血。
“且不说你从前在西苑是个什么身份,在宫里,至少吃饱穿暖,不用挨饿受冻。为了一个男人,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受苦,我要是有这么个妹妹,我定然得杀了那个男人泄愤。”
他这话说得如此激动,已然失了分寸。
“洪大人,慎言。”我抿了口热茶,提醒道。
洪敬甫把那剩了半壶的女儿红重新盖上封好,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但却没喝,只是拿在手里取暖。
“从前日子过得混账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对我十分照顾。后来,她。”
洪敬甫目光深邃而悠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但触动到陈年往事,他的话头又停住了,仿佛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痛苦萦绕在心头。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生好奇:“我与她,长得很相似吗?”
洪敬甫摇了摇头:“不像,可以说,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若是论脸,她在京中,得花了大价钱才能嫁出去。”
这个人,倒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惦记姑娘家的容貌。
“负心的事情看得太多,早已麻木了,不过是看到那条猫眼石手串,心里又想起了不好的往事。”
原因竟然出自此处。
“那个小姑娘,也有一条这样的手串吗?”
洪敬甫又摇了摇头:“她比我还穷,哪里会有这种贵重的东西。”
我瞧他说话颠三倒四,莫不是酒还未醒,于是看着他,不再多问。
醉了酒的人,说话便都是胡话,做不得数。
洪敬甫没在意我突然其来的冷淡,他自顾自的解释道:“是她喜欢的那个男子的
心上人,时常带着这么一条手串。”
我愣了一下神,这猫眼石,虽说不是什么当世遗珠,但好歹也算是个贵重物品,这姑娘的眼光倒是好,跟这个非富即贵的女子抢男人。
洪敬甫看了我一眼:“她不肯死心,最后一条命都搭上去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公主还是听我一句劝,早点抽身才是。”
难怪他当日冒着被成德女帝训诫的风险,也要站出来。心里一直揣着这么个遗憾,旧事重演,脑子里酒气充盈,便是说什么也坐不住。
洪敬甫拿起茶壶,将我手里的茶杯添满:“俞公子被君上罚了半月禁足。”
三番两次咽下去的话,被他轻易脱口而出。
“起因是有人上奏,说俞公子进宫快一年了,至今后院无所出,便动了让君上开春后重新选几个人进宫的事情。”
我心头乍然起了一股闷气,呼吸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俞公子听见了这话,在居兴殿跟君上大闹了一场,说他是先皇赐婚,其他人也配。更过分的是,他激动之下,竟然将内朝阁送上来的折子,当着君上的面给撕掉了。”
洪敬甫神色放松,像是那日在马车边跟我说别人家的八卦般。
“君上气得指着他直骂善妒,俞公子也是个不肯服输的,总之,那天的居兴殿,简直是鸡飞狗跳。”
我心头有些疑惑,俞炯然的性子,不说多么稳重,但这种事情,真不像是他会干出来的。
“我与你说这个,便是想让你明白,不管俞公子从前对你如何好,现在,他心里只能装着君上。”
只有当你紧张一个人的时候,爱慕着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来,你才会想着这个人,都是你一个人的。
我神色平淡如水,犹如外头寒冬里从不停歇的冷冽。
“你刻意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说这个?”
洪敬甫被我反应弄得猝不及防:“啊?”
我揉了揉耳朵,像是听了一场无聊的说书:“洪大人,我瞧你真是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