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女帝政务繁忙,却也抽空叫身边的小太监来过几回。
小太监领着太医来给我把了脉,又开了几张方子,药灌下去,却又不起作用,夜里人烧得滚烫,还是得让人擦身子降温。
太医站在床前摇了摇头,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好叫我静养。
整日里喝那些汤药,身上都染了味道,便是真成了一个药罐子。
我嫌弃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对着靠在床头的叶六道:“咱们出去转转吧,散散身上的味道。”
叶六脸色严肃的看着我:“不行。”
我撇了嘴,有几分不高兴:“整日关在这屋子里,我真闷得慌。”
西苑倒也是个安静的地方,但我和叶六却也时不时趁着孙姑姑不注意偷偷跑出去,疯上两个时辰再回去,如今来了避暑山庄,自从落水之后,我便再没出过这屋子。
孙姑姑怕我吹伤了身子,如今连那窗户都是定时定点的开,跟牢里放饭的狱卒一样。
叶六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单薄的夏裙,又指了指我身上裹着的秋衣和外袍:“你这身子虚成这个样子,还想到处乱跑?”
病了以后,我就便得格外怕冷,明明是盛夏,唯独我一人,竟像是在过初冬一样。
叶六闷在屋子里好几个时辰了,背上已经被汗湿出了印记,我却冷得畏畏缩缩的,手放在袖子绝然不肯伸出来。
我叹了口气,见她一脸坚觉,便知她是狠了心,这次定然不肯由着我胡闹了。
我裹着外袍缩到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夜里睡多了,白日里倒是精神得很。外头的日光照进来,有几分晃眼,我眯着眼睛,将脑袋里的杂念放空。
叶六见我安静下来,以为我睡着了,便掖了一下被角,轻手轻脚的带上门出去。
她累了大半天,困得眼皮都在打颤,门外还站着两个宫女,她交代了一番,打着哈欠,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回屋,倒头大睡。
隔了好半晌,我发现屋里安静得只剩下外头偶尔传来的蝉鸣声,便翻身坐起来,仔细对着外头的身影瞧了一会。
我俯身走到门边,听见两个宫女小声议论着贵人们
之间的八卦,还时不时的停下来脑袋在四处张望一番。
我慢慢挪回到窗边,轻轻拉开半开的窗户,从后院假山溜到侧院去,再躲了两回巡逻的御林军,从长廊悄声走到外面。
下午的日头,正是最晒的时候,便是那惯会粗使的丫头,也得拿了把伞,才能顶住这日头的毒辣。
我久违的站在了太阳底下,却不觉得热,反倒晒得身上暖洋洋的,像是冬日里的太阳。
我眯着眼睛对远处的湖面看了一下,寻个画舫再上去躲个懒,显然是不成的,便走到一处安静的角落,掀开外袍坐在了岸边。
水面波光粼粼,便只是看着,心就跟着平静了下来。
坐了半个多时辰,我估摸着孙姑姑得去我房里了,便拿了外袍站起来,不疾不徐的往住处赶。
刚离开湖边,转了弯,没曾想却碰上了景珍公主。
按照辈分,她是我皇姐,按照地位,她是皇贵妃所出,又有“景珍”的封号在,我不过是贵人之女,这封号,还是按照名字随意取的,连个正儿八经的字都没有。
她厌弃我也不是第一次了,就见着她眉眼一挑,对着我冷哼了两声。
我自小便学着看人脸色说话,对于她这种傲慢自大又小心眼的人,更是敬而远之。
我露出一副怯弱的神情,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见过皇姐。”
“谁是你皇姐,别乱攀亲戚。”她横眉冷对的呵斥道。
我又福了礼:“见过景珍公主。”
她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贱婢就要贱婢的觉悟,别以为君上现在仁爱,就以为大家忘了你母妃的事情。”
她伸手摸了一下头上的流苏,偏着头,将那朱钗露在我眼前。
“她做了个痴心妄想的美梦,最后倒死都只是父皇随口封的一个贵人,你得记着你自己的身份,别以为有个公主的头衔,就能跟我一样。”
我捏紧了拳头,努力将心里涌上来的愤怒克制住。
且让她得意,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否则,以她的性子,后面必然要不依不饶的纠缠下去,直到她消气了为止。
她见我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还以
为我是被她羞赫得没脸见人。她咯咯的笑了起来,声音比那树上的蝉还烦人。
一个上好的通透翡翠玉镯被塞到我面前:“拿着吧,别说我不疼你。”
她羞辱够了,便像是赏狗一样的赏我,我看着那玉镯,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咬着牙道:“公主厚爱,受之有愧,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见我推脱,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消失了,拿着玉镯的宫女收回手,嗓音尖细得跟春日里刚冒头的枝丫一样。
“好没规矩的东西,公主赏赐,你得跪下来接旨,真是没礼数。”
我抬起头看了那宫女一眼,眼里的寒霜能将盛夏的热气都冻住一般,她缩了缩脖子,有几分怵得慌。
她瞄了一眼景珍公主,见她神色渐有恼怒之色,便壮着胆子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按住她,公主这是要教导她规矩呢。”
景珍公主的神色松快了些,那宫女便知自己猜对了她的心思,于是越发积极起来。
几个小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对了一下眼色,一下子就抓住了我。
我自知在劫难逃,便也不再一味躲避,于是看着景珍公主,一字一句道:“我身份地位虽不高,却也不容这些奴才如此糟践。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景珍公主以为,君上会如何?”
景珍公主冷笑一声:“君上在你我之间,还会有什么考量不成?你当真跟你母妃一样,是个不知轻重死活的。”
君上近来将六宫主事的位子给了皇贵妃,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连带着景珍公主的行径也越发张扬了起来。
至于什么后果,绝不是她会考量的东西,何况,一个没名分的公主,她还管教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