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欢微瞠着眼。
薄衾下的小姑娘,脸蛋微微泛红,似是被他们这几个直入屋内的陌生人惊吓到。但细细观之,除却眼底有些许血丝,却也并不见丝毫异常。
卫欢将榻上小姑娘的手从被中抽出。抚开袖口,便轻搭上她的手腕,暗地掐数着脉搏的快缓。
打卫欢出生起,卫予动便一直在旁看着她护着她,却是从来不知他妹妹还有号脉这一伎俩。
但见卫欢静静把摸了一会小姑娘的脉,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后,便不言不语。
落在旁侧几人眼里,却像极了是卫欢自觉无颜面对他们。
卫予动便想为自家妹妹说点什么。却不待他开口,唐涉倒先道,“没事便成。这行凶之人行凶之迹定是有径可循,再不济,将当场的回去挨个拷问便是。”
“诶,犯得着为此怏怏不乐吗?”唐涉还在旁不满地咕哝着,又将目光偷偷瞥向卫欢。
卫欢闻言也确是有所反应。只见这个小小人儿一个弯腰,撩起足下粉袍摆,便从小腿处抽出一把小匕首。
今日为防甚突遇的幺蛾子,她便隔着裤腿绑上了讨要来的一把小匕首。
匕首很是精小,长约五寸,刀锋蛇纹。银白色刀刃,刀柄看着像是牛角或者兽骨所制,呈蛇型状。
未待他人有所反应,便见卫欢拿着匕首在她指尖滑出一道轻寒的薄光。
刹那间,殷红的血液便从她指尖的伤口溢出,沿着雪白纤细的小手指便滑了下来。
卫欢却在此时对着榻上的小姑娘吐舌娇憨一笑,小姑娘错愕不已。不防卫欢拿着手握匕首,哧地一道弧光又划向了小姑娘的手指。
再稍用力一按,鲜血也从小姑娘指尖涌出。不同的是,小姑娘流出的血,却是樱桃红色。
幸而没猜错,卫欢心里暗自轻吁了一口气。
“方才欢欢嗅得佛香中掺和着苏丹草,本觉察不出无甚异常。但是吟经声中,却听闻有人低语道,苏丹草一摄入,连带着服食过的芫荽和酒,便会使得人致命。故而才吓得都倒在了坛地上。”
卫欢一面说着,一面又转身埋着小头抱着哥哥的大腿,“此番坏了
舅舅的佛事,舅舅若是因此想跟欢欢计较,能否查明此事,也好还欢欢一个公道。”
卫予动拿起卫欢的手指,扯出帕子目前就只能先潦草包扎一下。
这人儿还想以一副又惊又怕的小模样骗得他去,唐佑压压眉,“既是佛香中只掺了苏丹草,那芫荽和酒又是如何来的。”
卫欢语气笃定,“早膳立春芫荽羹,便定是有人掺了酒进去。”
心下有了个大致的计较,唐佑冷声道,“来人,早膳都是如何安排的。”
门边丫鬟屈膝答道,“禀侯爷,早膳是前两年便定好的。大师们皆为空腹,仅龙女弱质年幼,便摄以立春芫荽羹补气。”
“但,立春芫荽羹中实并无掺酒。”
唐佑挥袖,“唐景,去查。”
唐景得令即去,唐佑却盯着卫欢不放,指着榻上的小姑娘,“既是真如其人所言,为何并未致命?”
那还不是因为小姑娘喝下了那掺着药粉的茶水。药粉让人昏睡,感官迟缓,降低了五脏因着苏丹草加剧的跃动。
是以小姑娘两相综合之下,反倒平安无虞。只是这血液,因着苏丹草化酒之效,变了樱桃红色。待过两日排出,便也无它碍。
只是,这可怎么说道。说自己给小姑娘下了药?
卫欢小脸一个皱巴,幕后人还未揪出来,怎得还要先供出自己。
“小姑娘懂得挺多。老夫在外头呆得久了,倒是许久未见如此聪明的女娃娃。”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只听外侧的下人尽皆喊道,“老夫人。”
这笑声是听得出上了年纪,但可分明是男声。
卫欢摆着小头便也望向了门口,率先步入门内的是一名年过六旬之人,身形挺拔硬朗,腰板笔直。虽鬓有白发,眼中沧桑却清瞑,还窥得见年轻时的俊朗风采。
玄色金线暗纹袍,好生气度不凡。
身后尚有一老夫人,着浅王插针晕锦衣,银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不威自严。环视打量了屋内一圈后,便停在卫欢身上。
目光稍显怔愣,却也不动声色。
唐佑率先朝着前头之人先行了一礼,“见过国公爷。未曾
想,母亲竟与国公爷同行而归。未得远迎,还请国公爷见谅。”
国公爷?!卫欢歪着小脑袋,大庚朝有几个国公爷她还是知道的。
只是面前这人,卫欢扯了扯卫予动衣角,便作口型道,“哥哥,这是哪个国公爷?”莫不是她想的那个国公爷罢。
偏生那人本就对小姑娘极有兴趣,此时识得卫欢的小动作,朗声笑声,“老夫庄阙。”
庄阙,七皇子越琅母妃庄氏的父亲。也即是现在她名义上的师父,无一大师的外祖父。
军工彪炳,镇国公。
卫予动忙牵着卫欢小手,便一同也向庄阙行起了礼。这是庚朝曾经的砥柱,为多少庚国子民建立屏障抵抗外侮,值得真心钦佩。
应云暗暗咂舌,这可好。
国公爷跑来了西京,还说为自家主子觅个良配。国公爷倒不知,若是他守在济州,此时就该是自家主子守在这了。
卫欢也颇赧然,腆着小脸便娇娇向庄阙问好。
庄阙又笑了笑,“小娃娃叫什么?”
“卫欢。”
“心自欢欣,执着无畏。”庄阙点点头,又笑吟吟问她,“老夫猜你定是知道缘何榻上的小姑娘并未致命,但你却是有口难言。老夫说得可对?”
人过七十古来稀,越稀越人精。这话说得对极,卫欢心思被看穿,只可点点头。
庄阙走至榻前,隔着薄衾竟然就号起了榻上小姑娘的脉。
卫欢搭上去,纯粹只能掐数着脉搏的快缓。庄阙手指一搭,却稍点头挑眉,还面带了然地望向卫欢。
那啥,药粉不是我的,我真不是那种坏小孩。卫欢小手背在身后,莫名心虚。
“我们在来此之前便听府里下人说了佛坛上的情形,佑儿,你此回可是打算如何肃理。”开口的却是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对着唐佑说话,眼神却依然落在卫欢身上。卫予动似无所察,但却身子轻轻一侧,替卫欢挡住了部分视线。
“行凶之人,已有几分着落。等唐景再取得实据,绝不姑息。届时将禀于母亲,再作定夺。”
唐佑言道,一边望向了唐涉,“你先回房。待此间事了,再数
数你这些天干了多少荒唐事。”
堂堂侯府世子,失踪闹得满京风雨,京中府尹还拿着他的画像四处寻人,却私跑来当仙童。怕是不止唐涉,向获都没好果子吃。
不过唐涉可都是为了唐佑,才来蹚这事。少年虽桀骜不驯,但对他爹爹却尽是仰慕。
卫欢还想着拉下面子安慰下唐涉,却见唐涉双眼亮光闪过,意外爽快地当面认了错,便朝着唐佑道,“那我要带着妹妹一同回屋,爹爹你们议事去便是。”
卫予动一个皱眉,抵着唐涉前进的步子便道,“这屋内,哪个是你妹妹了。”
“唐欢,也不对,是卫欢。也就是安欢居士。”唐涉一字一句仿着当时卫欢骗人的语气。
“我爹爹说了要收她为女,她便是我妹妹。纵你是卫欢亲生哥哥,此事你也做不得准。不如待卫将军回来,与我爹爹商议便是。”
“但现如今阿欢住我府内,你要将阿欢带走,怕是也不行。”
唐涉之言,无异于对辅国公府的挑衅,还看不起她哥哥。唐佑和唐老妇人竟也不作声,合伙欺负她哥哥。
卫欢将哥哥按住,小手一扬便想上前和唐涉吵架。
庄阙却在一旁看得又笑了起来,“那老夫可不答应。老夫记得老夫孙儿前阵子寄来的信笺上,就言明收了一个徒儿,取号安欢。”
说罢大手伸过来,在卫欢茸茸脑袋瓜上轻抚了一把。“未想是如此精致聪颖的小姑娘,今日还让老夫巧遇到。是罢,应小子。”
应云即刻应声而出,如实道,“国公爷,确是如此。”
暗处有人,屋内几人皆知。
倒是卫予动,也不用等府里的侍卫去查明卫欢口中的应云哥哥究竟为何人。今日这趟侯府之行,可算摸透了自家妹妹这阵子的行迹。
卫予动想动气又还是舍不得,轻掐了一把卫欢的小脸蛋。
便拱手朝着庄阙和唐佑赔罪,“国公爷,舍妹尚且年幼,想是避难之际,得无一大师照拂,不胜感激。若今后有用得着卫某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卫某定当在所不辞。”
“只是舍妹,要辜负舅舅与国公爷厚爱了。实攀不上侯府之
渊,与无一大师的师徒之分。万请见谅。”
庄阙却是又摇了摇头,“老夫那孙儿自个的师徒情分,断与不断,可不是老夫说了算。”
“既是辅国公卫锐的嫡孙女,老夫与他尚有几分交情。不若小娃娃你不认那个无一师父,认多老夫这个祖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