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站在院里紧闭的右侧厢房门前,月白色的云纹短衫上袖口却被人扯烂了。
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踮起脚尖,又落地,往复了数次。
门沉重地吱呀一声开了出来。
却是应云,朝着稍显不安的她安抚地笑笑,“放心,不就掉下水里,哪能那么金贵。”
应云可自觉得就连饲喂锦鲤之时,也盯着这小祖宗。
卫欢恶作剧般蹭上唐涉双颊时,他便见着唐涉一手挥开了卫欢。两小孩本就站在了池边边上,往前两步稍有不慎便会掉水里。
见着卫欢没站稳,两个踉跄之后就往池里栽去,他一个激灵就赶紧上前。
却见唐涉还知分寸,伸出手便抓着小姑娘袖子,将她扯拽了回来。
可惜那个时候应云动作太过迅捷,顾不得多想,飞奔上前便一把将卫欢抱起。
脚下还使了劲儿,把这坏心眼的少年直接踹下了池里。
待自己发现好似误解了少年,只听得“嘶拉”一声,小祖宗的袖口被扯烂了。少年也扑通掉进池里。
激起了老大的一簇水花,池里锦鲤纷纷避退,唐涉一整个人骤不及防直沉池底。
卫欢小脑袋还偎在应云肩上没反应过来,却见又是飞快的一道人影直跳入池中,将少年打捞了起来。
想着卫欢吐吐小舌头,这事儿也不能怪她。听见少年此刻在房内好像正暴躁地骂骂咧咧,卫欢还是好心肠地准备进去探望下他。
进屋的小姑娘茶眸清亮,此刻面色讪讪,腆着小脸扬起的笑意显得整个人娇憨了不少。
唐涉还发着脾气,见到小姑娘探头,却不由地消声了。
头一撇开,望向了一旁的向获。
向获此刻也已将湿漉漉的锦服换下,不得不说,换上了侯府为留客背着的常服,反而衬得他更精神利落了些许。
此时已经取回他刚落在池边的番莲纹食盒,一掀开,扑满鼻的肉香味。
本来他就知小世子不想捱这几日净食,边寻着这个时辰提盒荤菜来假意探看一下佛事的准备进程。
谁又料这还没到里去,就望见一竹青衫男子将小世子踹了下水里,惊得他魂都
掉了一半。这都什么事儿,要让侯爷知道了,他这命还要不要的。
唐涉落了水,面色不虞,但脸上层层的黑粉膏倒是都被水冲洗掉了。
黝黑的肤色洗成了小麦色,这回更看得睫毛分明,薄唇秀意,少年稍带稚嫩的下颌已显线条直毅。
“呵。”小姑娘鼻尖发出了一声轻哼。
现在可换成唐涉一哽了,他都还没对小姑娘发脾气,小姑娘倒有性子了。
唐涉望了望眼前的八宝鸭和蛇羹,“你想吃?”
现在是她想不想吃的问题吗,卫欢小眼一瞪,她倒也不是很关心为何泼皮少年要涂画成那个样子。
要她知道有那东西,她肯定也涂脸上再来侯府,少生几多事端。只是,“不是要净食三日?”
唐涉点点头,撩起袍子坐下,“你不也是,快来一起吃。我一人也吃不下这么多。”
“就是,小居士。更何况侯爷都已着人重寻龙女,小居士也无需避讳了。”向获一旁帮腔。
小孩的感情就是好得快,现在世子都是迁怒于他,一瞄见小居士进来倒安安静静了。
闻言唐涉动作微微一顿,却也没说什么。
“今日下午市井可热闹了,可惜侯爷这几日不让参与佛事的相关人等踏出侯府一步。”说罢还偷偷拿眼瞧了下唐涉。
又小心翼翼道,“在下可想带二位去吟食酒楼听听那话本了,今日的说书先生可是京中难得一请的封关先生。讲得可煞是骇人听闻了。”
“今日难得,等会申时封关先生还言将再排一场。小公子看是否有兴趣,不若在下也重寻个善财童子,侯爷那边在下自是……”
饶是这主意打得也太明晃晃了,唐涉凤眸一横过去,“向大人既都已经听过一场了,那倒麻烦向大人学着那封关先生,绘声绘色与我们说上一说。”
世子这也是铁了心要掺和这佛事,向获叹着便道,“这最近可不是移交至刑部那两个牙婆,整个京中传得可是沸沸扬扬。结果,那封关先生可是敢说。”
“竟妄言这牙婆幕后之人乃当今国公之子媳,将军之侧室。还言此侧室命牙婆将正室之女卖至窑子,简
直秽恶盈贯。”
“这牙婆所卖之孩童,各州郡数下来尽有七十人之多。酒楼食客们当场听得可是食不下咽,恨不得去刑部那将牙婆剖心剖肺了去。”
向获一面说着,一面却是看热闹地咂舌,“这虽无指名道姓,但京中的国公爷,将军,府中还有小千金丢失的,条条数下来,可就唯有辅国公府这一家尽皆契合了。”
“偏生这封关先生言之铿锵有力,句句让人信服,好生精彩。”
卫欢喝着桃胶汤,一面不忘对向获的叙事能力点点头。
然唐涉面上淡淡,卫欢也只做个意思点点头而已。
“二位,这,为何都皆不发一言?”
向获又现出了一副老母鸡想咯咯叫的神情。
不可置信,他堂堂翰林编修,所言就算不如封关先生令人心中激荡,引两个年纪尚浅的总角入胜竟也不行。
“大惊倒也算不得,向大人国史编纂的时候见得奇事莫不是少了点。”
唐佑对他向来管得少,只会看成果,并不会在意他平日究竟如何学习。
故他读正史之余,更私自酷读野史。
少年人喜好佚事杂闻,这等什么侧室拐卖嫡女之说,于他而言还不比某某皇流离在外上百皇脉来得有意思。
他冲着卫欢抬抬下巴,“听闻平日你爹爹都跑商去,素来很少带你出门。你要想去,我倒可勉强考虑带你。”
卫欢摇摇头。
弯唇俏皮一笑,眉目无邪,“仅说书罢了,若能让娥园演出这一戏,怕是更精彩万分。”
向获拊掌一慨,“对哉!”
娥园可是古早有之,搭建于翰林金院之旁。戏班子可在庚国可是出了名的,向来都是权贵往之。
但若真有这一出戏,怕是一个不得当,娥园也消受不来。
———
出阁多年的三小姐今日在老爷面前已啼哭近大半个时辰了。
礼部尚书府里,一片静谧。下人们捧换上热茶之际皆一对视,噤声。
他们的三小姐,今日一袭素软缎,寒水裙。除却手腕的焊贵珊瑚手镯,倒是比往日低调敛收了许多。
再加之一副愁眉啼妆,神情戚
戚,倒让自家老爷原本的气消压了一些。
端坐其上的人,年近六旬,面貌稍显儒雅,目光清明。
但此时面色却不甚佳。
自昨日,散朝而归,于轿辇之上便觉一路似比往日喧哗些许。
但待他掀轿帘一窥,却又于那片刻归于安静,只有个别行人还余光偷瞧着他。
今日倒好。
隔着轿帘,便闻外头的孩童在绕着他唱起了谣。
“坏爹爹,坏囡囡,囡囡快进他人家;没娘的娃,好捏捏;外出的爹,走远远;这个卖完就拐那个,大户的囡囡不配叫娘。”
他再无耳闻亦有所觉,瞥见下人们还一副皆不敢言的样子。
他掀开轿帘望将出去,那群孩童还纷纷做惊鸟状直跑开。
简直!
姜年拿起了手边的素梅小盖钟,又重重地放下。
姜惜若不由一颤,面上忙落下两滴清泪,“父亲,实我之过。带着欢儿踏青,却让她遗落在外。”
“父亲,国公府能用的人都已倾囊而出。我也将欢儿的画像给予了府尹大人。我……我知我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但将军归来,惜若定…定以死谢罪。”
“只怜我腹中之儿,他却是无辜的。”
闻言姜年更是大手一拍桌,“你便是仗着你腹中之子,就能罔顾一切法理吗?!”
“为父且问你,市井谣言,究竟是否属实。”
姜惜若牙口都快要咬得渗出血来。
她是庶女,自幼便不受父亲的看重。她自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同是庶女的难受。
她是仗着腹中之子,想着哪怕此行失败,总归还能在府中留有一席之地。
但岂料失手后,又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编排画本那人,还将各地那么多孩童丢失案的罪名往她头上栽。
当真可恨。
派出去的人纷纷折在半路,现今也不知道卫欢那个小蹄子究竟在何处。
果然当时尚在襁褓之中就应当掐死,不用到今日这个想除却除不掉的局面。
深知父亲的刚正,姜惜若面上不显,只能惨淡一笑,“父亲,惜若知自小便不如姐姐们懂事。但父亲,怎
么就能如此来揣测自己的女儿呢。”
今日便已如此,他日朝上同僚又是如何另眼看他。姜年闭了闭目,到底都是有他教女无方之过。
“父亲,此皆市井谣言罢了。大人们都是公允持正,怎会以小人之说便来断一人之失。”
姜惜若定了定,她倒不信几岁孩童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韩大人的掌上明珠,向来与颜儿交好。近日还与她约了一同去娥园观戏。待我与她说上一说,别看孩子小,明是非的本事可大着呢。”
“几时的戏?”
“便是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