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注求见皇帝后的第二天,李元麟以平息民愤、营救皇亲、忠心耿耿拥戴皇帝为功名,当朝宣布了封赫连注为西朝太师兼御前首辅大臣,另赏黄金千两、府宅两处。
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宣读完这项旨意后,群臣终于炸开了锅。
有人说:“这是皇上亲政后的第一个旨意,身为臣子理应支持。”
也有人说:“一人兼顾两项要职,西朝从未开此先河,不过是派人平愤与营救皇亲,皇上实在封赏过头了。”
有人附和:“是啊,御前首辅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大臣,况且从前太后坐镇,首辅的位置一直是梁国舅,如今太后禅退,怎地连梁国舅也一起罢免了?”
随即有人答:“你们怕是还不知道,梁国舅是自请退官的!”
“啊?下官怎么从未听说?”
“自从天降神石的寓言传开以后,梁国舅府上频遭贼子威胁,梁国舅派人去查,可二十多人派出去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回来时却只剩了脑袋,当天夜里,二十多个血淋淋的脑袋整齐摆在国舅府门前,府门上书写着“梁党不退,势必湮之”的血红大字,国舅夫人吓得当场昏死过去,国舅爷自己也吓得不轻,结果连夜写了请辞的折子,第二天就呈进宫了。”
李元麟身披朝衣,挺直腰杆端坐在金龙盘踞的金椅上,王者气息凛然,将底下讨论的声音尽收耳中,眯起眼睛盯着站在离自己最近位置上的赫连注。
只见那老狐狸虽低着头,面上却尽是掩盖不住的春风得意。
回忆前夜收到赫连澈的密函,信中言明:据监视赫连府的探子来报,赫连注父子二人密谋借天降神石之名逼梁国舅交出首辅重位。
所以赫连注用贼子身份杀了梁国舅府上的二十人,李元麟并不觉得奇怪。
至于梁国舅,说得好听是个不成事的,说得难听便只是贪恋权势富贵的酒囊饭袋,一旦脱离了梁后的羽翼就什么也不是,更不足有利用价值。
而赫连注就不一样了,他势力大,野心也大,要借他的手彻底消灭梁党不是轻易的。
所以,既然赫连注想要这个重要的首辅位置,李元麟就给他。
欲灭飞蝇必以蜜诱之。
李元麟不介意让赫连注成为那只被溺死在蜜糖罐里的蝇虫。
毕竟要达到目的,总是要施以好处令其掉以轻心,方能成功的。
这叫捧杀迷局,对方完全沉浸在甜头里,待回过神,一切就会尘埃落定。
到时候什么梁党,什么赫连势力,都将不复存在。
这是他乐于见到的。
现在,就让老狐狸尽情得意吧!
男子的面孔被华贵的朝服衬托得越发英俊,妖冶红唇轻轻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冷笑。
就在朝堂众人各怀心思时,圣宁宫内瓷器、烛台、酒盏混乱地响成一片,散落一地。
面目扭曲的美妇人站在狼藉的画面中,眼含戾毒,咬牙恶狠狠道:“他不仅逼哀家退居,如今竟然将梁国舅也踢出朝堂!更可气的是居然还封赫连注一个狼子野心的人为御前首辅!这是要把我梁氏赶尽杀绝!”
“太后,听说梁国舅是主动请辞的!”小太监天真地提醒,惹得身边另一老太监暗踢了他一脚。
梁后的目光凶狠,如恶鬼般猛地朝说话的小太监看去。
小太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慌张跪地。
唐略面色不动,沉声问:“太后如今打算怎么办?”
这问题成功令梁后泛起的杀心骤降,一挥袖道:“去丹霞宫!哀家要亲自问问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梁国舅辅政以来劳苦功高,他怎么能罔顾梁家功臣,而重用赫连注那种两面三刀的宵小之辈!”
丹霞宫外。
梁后被戍卫军拦下。
美目狠狠盯着穿着甲胄,面无表情的戍卫军,呵斥:“大胆奴才!你敢拦哀家?”
戍卫军跪地,语气并没有一丝畏惧,只是虔敬道:“皇上吩咐了,今日无论是谁一律不见!”
“哀家是太后!皇帝的母亲!”
梁后提高音量,瞪圆了眼睛,似在提醒戍卫军李元麟说的“无论是谁”中并不包含她。
何奈戍卫军仍旧不买账:“太后恕罪,皇上特别交代过,就算是太后娘娘也不见!”
“大胆!”
梁后怒吼,眼瞟了身后的林嬷嬷。
林嬷嬷立即上前,“啪、啪”给了戍卫军两个耳光,一并训斥道:“与太后如此说话实在没有规矩,来人,带下去,吩咐忏悔司好好教教他宫里的规矩!”
跟在一行人最末处的婆子们仿佛猎犬,闻着气味就要过来。
却见原守在丹霞宫门前的其他戍卫军齐齐走了过来,握剑的手猛然一紧,气势更压婆子一筹。
这使得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婆子们顿时心生畏惧,前行的脚步都迟缓了下来。
“都要造反不成?”梁后气得面色铁青。
正这时,殿里的小太监踩着小碎步匆匆过来了。
首先朝梁后行礼,然后才说:“皇上交代奴才传话,请太后息怒!这几日实在政务繁忙抽不开身,待处理完朝中事情自会去圣宁宫给太后请安!”
政务繁忙抽不开身?只怕是早知道她会因为梁国舅的事找上门,这才躲着不见罢了。
梁后冷笑,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心机深沉倒是越发像个君主了,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多锋芒?
“太后?要继续等下去吗?”林嬷嬷等着她下决定。
“还等什么?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再等下去岂不是让外人怀疑哀家别有居心?”梁后冷哼一声,挥袖,眼睛盯着小太监,阴阳怪气道:“哀家如今退居后宫,皇帝忙于政务也是应该的!你便回去,替哀家好好照顾皇上!”
小太监微微欠身,应:“谨遵太后吩咐!”
回圣宁宫途中。
林嬷嬷小心搀扶着梁后,眼见她脸上的恨意未减,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嘴上只能宽慰:“皇上还年轻,大事小情难免思虑不周,太后多多提点就是了,可莫要气坏身子。”
“提点?”梁后蓦地提高音量,脚步顿住,看向林嬷嬷,“你觉得哀家还能提点他吗?”
她刚被剥夺了政权,信任的梁国舅又辞官,这就等于一下切断了她掌控全局的左右手,她怎么高兴的起来?偏这时候林嬷嬷说“提点”二字,这不是存心拿话堵她吗?
意识到不对劲,林嬷嬷马上低头,请罪:“老奴失言!请太后惩罚老奴吧!”
“行了!”梁后不耐烦,转眸看向唐略:“青鸢那丫头可有消息?”
唐略的腰间挂着佩剑,指节修长的大手握在剑柄上紧了紧,摇头:“未有消息。”
“那就去看看她最近在做什么,”梁后的眼睛噙着危险的光,“告诉你的小未婚妻,千万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哀家虽不理朝政,但后宫之人谁要是敢做出离经叛道之事,哀家绝不轻饶!”
梁后是在提醒他约束好青鸢,更是在向他传递一个危险的信息——只怕是梁后预感到了什么。
唐略心下明了,朝梁后作揖。
正这时,御织房的主管嬷嬷领着一群宫女过来了。
“参见太后!”
主管嬷嬷恭敬朝梁后欠身行礼。
梁后微点头示意。
主管嬷嬷起身,就要领着一众手持托盘的宫女离去。
“等等!”梁后的视线落到宫女手里的托盘上。
主管嬷嬷颔首,一副规矩模样等待问话。
“这些都是什么?”
“回太后,此乃贵妃入宫时需穿戴之服饰,奴才正要呈给皇上过目,看看是否需要添置物件。”
“贵妃?”梁后疑惑,问:“什么贵妃?”
主管嬷嬷是个经得住事的,她这么问了,主管嬷嬷沉着答道:“太后恕罪,奴才不知,御织房只是依照皇上吩咐行事。”
“荒唐!连未来皇后都未开始裁制冠衣,哪来的什么贵妃敢如此僭越?”
梁后厉呵。
御织房的宫女连忙垂首跪地,同时也不敢将手中托盘放下,只好挺直腰杆跪着。
主管嬷嬷瞥了眼地上的宫女,又看看盛怒的梁后,硬着头皮说:“请太后恕罪,御织房只是听命行事,实在不敢私自揣度圣意!”
“大胆贱婢,还敢糊弄哀家!哀家是问你,御织房都不知贵妃是谁,那这些东西是按照谁的身量所裁?!”
主管嬷嬷沉稳对答:“回太后,御织房是根据皇上给出的尺寸裁制的贵妃衣饰。”
梁后闻言,怒极反笑:“好啊!皇上如今真是长大了,竟如此有主意,要纳贵妃竟连哀家都瞒着,好啊……真是太好了!”
说罢低眉,对一众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的宫女道:“还磨蹭什么?既然皇上等着,还不快去?”
主管嬷嬷再次欠身,吩咐宫女们起身。
这才如获大赦,起身匆匆离去了。
梁后在林嬷嬷的搀扶下转身,远远瞧着脚步飞快远去的宫女们,咬牙切齿:“哀家去见皇帝吃了闭门羹,现在皇帝却要大张旗鼓地召见御织房?哀家倒是要看看,什么贵妃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让皇帝如此上心?”
妇人眸中满是阴毒,藏在袖中的手攥得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