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璐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云梦却不由湿了眼眶。
她知道,这是这具身体的残留意识。
在于盼娣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中,真正关心过她、给过她善意的人并不多,眼前的李老师就是其中一个。
李老师会给她冻皲裂的手温柔地擦上护手霜,送给她新书包,轻声细语向她讲外面的世界……
可惜这份温暖的关怀,伴随着于盼娣的辍学戛然而止。
这会对着李孟璐关切的目光,云梦微微摇头,“没,他没欺负我。”
云梦说得是实话,可李孟璐却赤.裸裸地误会了。
盼盼肯定又被家里那熊孩子弟弟欺负了。可弟弟有全家上下撑腰,她怕说出来被责骂甚至被殴打,所以这会连说都不敢说。
李孟璐叹口气。没有再去追问这个饱受原生家庭压迫的可怜小姑娘,她顺势转移话题:“你怎么从山上下来?这是要回家?”
云梦认认真真地回答:“不是回家。李老师,我家就在山上,半山腰那个小房子就是。我爸一大早把妹妹的头打破了,流了好多血,我下来村里叫大夫。”
“头打破了?”李孟璐倒吸一口凉气,“那得赶紧送医院。”
云梦有些无奈:“可我家里人不愿意往医院送。”
“不、不愿意?”李孟璐吃惊到有些结巴。
云梦低头看向自己的腿。
瞬间李孟璐有点明悟,她试探地问道:“盼盼,开春时你摔断腿,他们也没有把你送去医院治疗?”
云梦点头,“奶奶说家里没钱,还害怕警察发现后把爸抓走。”
李孟璐倒吸一口凉气。
没钱就干脆不治了?
这可是亲女儿啊!
《动物世界》里,有些动物会抛弃族群中年老的成员,但它们却绝不会抛弃体弱的幼崽。
于家人这样,甚至连动物都不如。
更何况治个腿才多少钱?据她所知,盼盼的父母都在城里打工,也都是有工资收入的人。
他们不是没钱,只是单纯不想为盼盼花这份钱。
一个又一个的念头飞速在脑海中用过,李孟璐眉头越皱越紧。
旁边陪李
孟璐一块进山做家访的赵阳上前一步,安抚地拍拍女朋友的肩,温和地出声提议:“璐璐,病情耽误不得,要不我们先陪你学生去找大夫?”
**
小山村的大夫是位年过六旬的老婆婆,村里人都管她叫钱婆婆。
开春时于盼娣腿摔断,老太太不肯送医院,多亏钱婆婆出手才有幸保住一条腿。
钱婆婆家位于小山村最深处,不大的院子里摆着花盆和几只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晾晒着草药。
一行人找过来时,钱婆婆正在翻晒架子上的草药。
抬起头,看着小黑球般的云梦,钱婆婆当即就皱了眉,“盼娣,你怎么脏成这样?又被你弟弟欺负了?”
云梦:……
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于家宝喜欢欺负她?
虽然这确实是事实。
有了李孟璐的前车之鉴,云梦这会也没多解释,而是直接无奈地叹口气。
这样的反应,看在钱婆婆眼中就是默认。
伤筋动骨一百天,之前三个多月的治疗,钱婆婆经常上山去给于盼娣换药。接触多了,她也对这个小小年纪就听话懂事且特别能忍疼的小姑娘生出了几丝真心的疼爱。
这会见她被于家宝欺负,钱婆婆忍不住吐槽起来:“家宝也真是不像话,男孩子哪有像他那样的。”
可不是么?云梦忍不住点头。
小黑球小鸡啄米般点头的模样逗笑了钱婆婆,她忍不住伸手,在云梦肩上拍了拍,然后感慨道:“你啊,就是太老实了。”
云梦:……
不不不,真正老实的是黑化之前的于盼娣,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钱婆婆看着拨浪鼓般摇头的小姑娘,浑浊的眼中笑意更盛,“旁边瓮里有水,赶紧去洗洗。对了盼娣,你一大早过来是有什么事?腿又疼了?”
云梦摇头:“腿没疼,钱婆婆您的医术很好,我已经彻底好了,好得就跟被打断前一样。”
哪怕之前有那么点不一样,可经过昨晚的洗经伐髓,这会也肯定已经好全乎了。
顿了顿,云梦说明来意:“我爸把来娣的头打破了,一直在流血。”
“什么?
”
异口同声的两道声音响起,一道来自钱婆婆,另一道来自屋山旁侍弄花草的曾二叔。
曾二叔是钱婆婆的老伴,也是这个小山村的村长。
小山村环境闭塞、资源贫瘠,为了谋求生路,村里绝大多数青壮都外出打工。近一点的,像于金来和何二女,在山外边的镇上打工;远一点甚至的不远千里,穿越好几个省份,去到东南沿海的深市以及羊城等地。
眼下留在村子里的大多是一些老弱病残,而在这些留守人员之中,曾二叔不仅辈分高,而且识文断字,还特别明事理、处事公允,所以一直深受村民们信服和爱戴。
可惜,这样一位富有智慧的老爷爷以及眼下这座充满了药香和花香、宛若世外桃源般的山村小院,前世却被调皮捣蛋的于家宝一把火点燃,付之一炬。
上山采药的钱奶奶侥幸逃过一劫,留在家中的曾二叔却被倒塌下来的房梁压住,硬生生被烧死在了火海里。
偏偏造成这一切的于家宝是个未成年,按照相关保护性法律不用坐牢。最终于家只是急匆匆把唱山歌时找到对象的长女于招娣嫁出去,拿她的嫁妆做了补偿。
至于罪魁祸首的于家宝则是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快快乐乐地当着他的于家宝贝蛋,没几年还用于盼娣的嫁妆进了城里的好学校念书。
后来豪门余家发现真相后,已经嫁入比余家更厉害的豪门的假千金余娇觉得这个从小接受优质教育的同胞弟弟是个可造之材,想着通过扶持他来间接扶持亲生父母所在的于家。
为了扶持于家宝,余娇把他接到了海市悉心培养,让他过上了富家大少爷的生活。
想到前世这一连串事,云梦就忍不住叹息。
好人不长命,祸害不仅遗千年、而且还一个个飞黄腾达。
看着拎着花铲奔过来的曾二叔,云梦掐起手决,给两位老人分别施加了一个最基础的祝福法术。
带有灵气的祝由术化为两道肉眼看不见的灵光,一左一右分别飞入钱婆婆和曾二叔的身体内。
两位老人家,祝福您们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无病无灾、平安百岁。
法术施
加完之后,曾二叔也快步赶到了一行人跟前,神色急切,“打破头?盼娣,到底怎么回事?”
云梦默默放下施法的手,简单说下大致情况:“那会我没在家,具体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奶奶和家宝说了什么。我回去时,就看到爸妈拿着扁担和鸡毛掸子在院子里打招娣和来娣,奶奶和家宝站在屋门口一个劲喊着‘打得好、狠狠打’。然后爸他一个没准头,手里的扁担打破了来娣的后脑勺。”
钱婆婆和曾二叔面面相觑。
就连第一次听到事情大致经过的李孟璐和赵阳也同样陷入了震惊。
拿扁担去抽一个小女孩?
而且这个小女孩还是他的女生女儿!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钱婆婆。
手里用来翻药的竹铲往架子上一放,袖套一摘,她急匆匆朝屋里走去。
等再出来时,她胳膊上挽着个竹制的医药箱。
“打破头可不是什么小事,得赶紧过去。”
曾二叔也跟着点头,随手将花铲往旁边墙根处一搁,他边摘袖套边说道:“对,赶紧过去,我也跟着一块过去看看。”
一行五人出了院子,浩浩荡荡地穿过整个小山村。
这幅阵仗,村里人立马就知道是半山腰的于家出事了。几个闲着没事的村民也凑上来,逮着云梦这个往日一向很好说话的小孩问东问西。
云梦充分秉持了原先的于盼娣老实巴交的人设,有问必答。
很快,“于金来把小女儿来娣后脑勺给开了个瓢”的八卦就传遍了整个小山村,庭前院后,吃完早饭后闲着没事凑一块纳鞋底的老人们议论纷纷。
“于金来怎么回事?开春他刚把盼娣腿给打断吧?”
“孩子不听话,可不得打。”
“不听话?来娣怎么样先不说,就他们家盼娣,村里还能找出比她更懂事、更能扛活的丫头?”
“上次盼娣不是因为打了家宝才挨揍?”
“我听说是家宝往盼娣脸上撒尿,盼娣才打他。”
“家宝这么不像话?金来他娘可宝贝他们家那大孙子,每次过来串门都是家宝长家宝短的,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就是太宝贝,所以才惯得不像话,男孩子哪能惯。”
“可不就是这个理?小子该摔打就得摔打,不摔打成不了气候。”
……
七嘴八舌中,于家宝甚至整个于家的名声又臭了一层。
云梦自然也察觉到了,心里乐开了花。
村里人都知道于家宝混,以后对上他也会多一点防范。
很多时候,多一点防范之心,就能避免悲剧发生。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最需要关心的还是于来娣的伤。
一行五人赶到于家在半山腰的小院时,于家剩下的祖孙四人已经进屋,院里只剩何二女以及被她守着的于来娣。
这会功夫,于来娣脑袋旁边的已经流了好大一摊血。
钱婆婆当即就皱了眉,“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听到声音的何二女抬头,看清楚来人后,眼底涌起强烈的希冀。
“钱婆婆,救救她,求求您救救我女儿。”
钱婆婆拎着医药箱走上前,蹲下来近距离查看着具体情况。
云梦跟着钱婆婆一块走上前,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近距离观察着何二女的神色。
焦急、心疼又担忧,非常符合一个女儿遭遇生命危险的母亲形象。
只是……
开春于盼娣被打断腿、血同样哗啦啦流了一大摊那次,何二女她可不是这样的。
那会何二女也担心,可除去小小地担心于盼娣伤情以外,她更多地则是担心于金来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会不会被牵连。
除去担忧,剩下的属于生母的焦急和心疼,那会的何二女却是丁点都没有。
想到这些,云梦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何二女她知道。
她知道于盼娣不是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