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士聪顶着猪头回到了重阳教。
最深处的一个石室内,邓勇昌正坐在巨大石椅上。
他似乎睁着双眼,却又像睡着了似的。
邓勇昌满脸褶子,白发无力的垂着,他那干瘪枯瘦的手臂似乎想要努力活动活动,可无论怎样,他也只能动动手指。
他似乎马上就油尽灯枯了。
三个人在下面看着他,他们是韦正超,师伯舟,郭肆。
他们眼里没有尊敬,敬畏之情,反倒是有一丝迫不及待。
他们都很谨慎,谨慎提防着四周。
四周没有其他人,但若是其他人,他们也就没有必要提防了。
这时,朱士聪与柯谌走了进来,三人看向大门外。
朱士聪眼神涣散,像是傻了似的。
柯谌瞥一眼朱士聪,拳头缓缓攥紧,眼神中夹杂着怒意。
“怎么回事!是谁将你打成这样的?”
“对啊,是谁将你打成这样的。”
韦正超与师伯舟急忙过来问道,郭肆则是在一旁看着,他瞥一眼柯谌,直觉告诉他是灾难!
朱士聪紧紧握着二人的手,嘴张了张,低声吐出两个字来。
“江云。”
二人皆是一惊,师伯舟连忙问道:“他人呢?”
“在……外面,他让你们几个出去抬他。”朱士聪有气无力地说着。
“什么!”韦正超大吼一声,脸上明显出现了怒意。
“他来我重阳教还要让我们出去抬他?真当我重阳教好欺负呗!”韦正超大声嚷嚷着。
邓勇昌食指微微一动,空洞的眼神中似是有了一丝希望。
郭肆看了眼邓勇昌,又看了看韦正超,沉声道:“依我看,既然他来了,那咱们就让他有去无回!”
“好!”韦正超也没多想,当即拍手叫好。
师伯舟给朱士聪擦了擦脸,听到郭肆说的这话后,怔怔地看着郭肆。
郭肆向来不是鲁莽之人,今日怎会说出这话?
他仔细一想便觉得不对劲,他又看向邓勇昌,指着他问道:“那老头怎么办?掌门一职到底该由谁来担任?”
韦正超横眉瞪眼,厉声大喝:“师伯舟,你要
是怕了就快点滚!”
“你!”师伯舟听到这话怫然不悦,冷嘲热讽道:“就你这样还能杀了人家?”
“你想打一场是不是!”
韦正超怒吼一声,探手抓住师伯舟前襟,沙包大的拳头高高挥舞着。
师伯舟冷笑一下,一手握住了韦正超的手,用力将他的手拿开了。
韦正超这种粗人向来是入不了他的法眼的。
韦正超又抓住了师伯舟的前襟,仍是满脸怒色,但嘴角却微微翘起,似乎是觉得师伯舟怕了而暗自高兴。
“够了!”郭肆大喊一声,正较劲的二人齐齐看了过来。
郭肆一扫二人,眼神犀利如剑锋,声音低沉且充斥着怒气。
“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人还跟自己人打,大家是觉得谁能独自赢了江云吗?”
韦正超狠狠瞪了眼师伯舟,这才松开了手,又将头扭了过去,双臂交叉于胸前,不屑地冷哼一声。
师伯舟也扭过头去,冷哼一声。
郭肆一扫二人,无奈地垂下头叹了口气,同时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意。
他抬头看着四人,大声问道:“你们好好想想,到底是拼一把杀了江云,还是一个一个被江云杀。”
这句话无疑说得有些绝对了,就算拼一把,他们也绝对没有胜算。
若是江云在这,他一定会捧腹大笑。
他们最后一次见江云出手也就是在江云二十多岁时,如今他都四十多了,将近二十年他没出过一次手。
他们的实力确实强了不少,但作为百年甚至千年万年都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江云,他难道二十年来实力会一直不涨?
师伯舟虽然察觉到了郭肆的不对劲,但无奈韦正超与柯谌二人兴奋地嚷嚷了起来,他也就没说些什么。
柯谌年轻气盛,不服江云还算有情可原。
可韦正超自己都见过江云的厉害之处,却还会轻易发怒,吵嚷着要杀江云,都到了这个年纪了,真是不该。
师伯舟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邓勇昌。
朱士聪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将他们说的话都当作了耳旁风。
说干便干,四人冲出石室,唯有朱士
聪傻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柯谌与韦正超二人怒气冲冲,踩着藤桥飞向江云。
郭肆与师伯舟始终互相警惕,互相提防着,走得很慢,很慢。
二人完全就没想过要杀什么江云,他们知道杀江云是不可能的事!
二人唯一的目的就是深处石室的老人。
准确来说是老人藏起来的掌门令。
柯谌与韦正超二人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没人跟过来。
“爹,爹!他们来了!”
江旭看到怒气冲天,面目凶恶的二人气势汹汹地奔来,他急忙摇着江云的身体。
江云忽然睁大双眼,又慢慢闭上了。
“爹!爹!”
江旭本来看到江云醒了还挺高兴,可是转眼间他又睡下了!
看江云迟迟不行,对面那二人看起来又凶恶无比,他决定暂避锋芒,退一步让父先死。
二人步步紧逼,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江云面前。
韦正超才不是什么是正人君子呢,看到江云正在熟睡,他自然是一剑劈下。
柯谌也是急忙轰出一掌,错过此等良机,日后怕是想碰到都碰不到了!
江云忽然双指夹住韦正超的剑,又一掌与柯谌对轰,微微用力,二人连连倒退六七步,一脸震惊!
江云做起来打个哈欠,斜眼看着江旭,低声骂了句:“臭小子。”
他转头看向二人,眼如饿虎。
韦正超二人经过刚刚那一下后立即就明白了,二人根本不是江云的对手。
二人齐齐向后看去,却看师伯舟与郭肆打了起来!
二人恍然醒悟,他们上当了!
二人相视一眼,连连后退,退到桥上,还要往后退,却见江云的剑架在了藤桥上。
“想跑?”
江云沉声问道,嘴角微翘。
二人咬咬牙,涨红了脸,齐声嘶吼一声,向江云冲去。
……
“郭肆,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师伯舟一边进攻着郭肆,一边大声骂道。
郭肆冷冷笑了两声,沉声道:“那你难道是什么好东西?”
“哼!今日我就杀了你!”师伯
舟大声喊了一下,剑招愈发凌厉凶猛。
石室内。
邓勇昌空洞无神地眼睛看着朱士聪,吃力地咧开了嘴,露出了笑容。
朱士聪涣散无神的眼睛渐渐有神,脸上通红的巴掌印也褪去了,露出了白皙的脸蛋。
他看着邓勇昌微微一笑,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栗色的药丸,随后他收回药瓶,一手迅速而有力地掐住了邓勇昌的下颌,邓勇昌张开了嘴,他将药丸塞进邓勇昌嘴里,又狠狠抬起了他的下巴好让药丸能快点下去。
见邓勇昌喉咙处高高凸起的东西滑了下去他才松手,他看着邓勇昌,满脸笑意,只是他笑得很怪异,他明明在笑,嘴角却是向下。
吃了药丸后的邓勇昌慢慢有了些精神,也有些力气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了。
他动了动手臂,总算能抬起手臂了,他微笑着看着朱士聪。
“没想到你才是最聪明的。”
邓勇昌笑着说着。平日里的朱士聪总是给人一种憨厚老实的印象,但不曾想是剑藏于鞘,未露锋芒。
“朱士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应该知道我要什么。”
邓勇昌笑了笑,手勾了勾示意朱士聪过来。
朱士聪笑了笑,脸色忽然就冷了下来,沉声道:“你不该跟我耍这样的花招。”
说罢,朱士聪一拳打在邓勇昌肚子上,邓勇昌痛得呻吟一声。
朱士聪收回拳头,眼神凶狠地盯着邓勇昌,厉声道:“这是你的惩罚,再不说你就会死。”
说到“死”这个字时,朱士聪的语气加重了几分,眼中杀意也暴露在外,似乎就是故意给邓勇昌看的。
邓勇昌痛苦呻吟着,并不是因为这拳头的力量有多大,而是他的心痛。
他大半生几乎都是在仇恨中度过的,他恨江云灭了龙阁,杀了他的恩师,又杀了他的弟子。
然而,这些仇恨却难以发泄出来,仇恨似乎成了他人生的一部分。
若是现在江云奄奄一息的躺在他的面前,他也不能杀了江云。
因为他知道,杀了江云他的仇恨不会随之烟消云散,反而会令他痛苦无比!
江云活着,
他有仇恨的目标!而江云死了,他便不知该仇恨谁了,他活着也就没了意义。
他现如今唯一在意的就是重阳教,还有重阳五子。
重阳五子是他的心血,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弟子,他们就像他的孩子一样。
可是如今,这些孩子却要他死。
他知道他做错的是什么,他做错的不是收了这五人为徒弟,而是只教了他们武功。
前些日子,他感到不对劲,于是将门中弟子派了出去,这才过了两天,他们便要动手了。
门派中的弟子是这五人的弟子,而这五人是他的弟子,他是龙阁掌门阮龙的弟子,更是龙阁的长老!但这一切都没有用。
他即将死了,他这时才知道这一切有多没用。
……
柯谌与韦正超伤痕累累,他们喘着粗气,眼中布满红血丝,他们知道江云能杀了他们,但他没有,他将他们当作玩物!不停地耍着他们!
江云负剑而立,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勾了勾手。
这动作在二人看来是极大的屈辱!二人都是脾气暴躁的人,怎受得了江旭这般挑衅!
说时迟那时快,只看二人相视一眼,一左一右向江云攻来,想要包夹江云。
江云面无表情,似乎有些腻了。
二人扑来,只看一道极快的剑光闪过,二人倒在地上,一个头向左,一个头向右,脖子处的鲜血直流不止。
他们眼睛睁得老大,嘴巴也张到了最大,虽然他们知道江云能杀了他们,但他们没有想到江云能这么轻松地杀了他们。
江云看了眼躲在一旁的江旭,他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喂!跟我来。”
江旭被喊回神来,连连点头跟了过去,目光却一直锁在二人尸体上。
二人一定是依灵境的高手,再往上就只有御灵境了!他听天君说过,到达御灵境的现在天下就只有两人,一人是他父亲,另一人是他师祖。
他万万没有想到是御灵境竟然这么强!天下英豪大多到了依灵境后就会止步于此,能到达御灵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几乎就是几千万人中才能出来一个!
而御灵境与依灵境的实
力差距有多大,他一直都不知道。
今日,他算是看到了。
同时他也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那就是到达御灵境需要的天赋!
没错,到达依灵境的人已是天才,那从天才中跻身而出的人天赋会更高!
也就是说,即使江云的境界在依灵境,就凭这些人也是可不能杀了他的。
思绪到了这忽然断了,因为他看到了两个无头尸体倒在他的两边。
那是师伯舟和郭肆。
江云已索然无趣,与这些人打斗实在是太无聊,他们连他的衣服都碰不到!江云实在没有兴趣再玩下去了。
二人从石门进去,里面的机关却被谁给打开了,江旭不小心踩到一个石砖,无数的箭忽然射了过来。
不过有江云再,哪还用得着他动手啊。
朱士聪听到了外面机关触发的声音,他连忙掐住邓勇昌那干瘪枯瘦的脖子,厉声道:
“快说!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朱士聪脸上的肉都在颤抖,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他紧张,害怕,担心,却又不甘空手离去,于是只能扼住邓勇昌的脖子,企图让邓勇昌感到死亡的害怕从而拿出掌门令与他的命交换。
当然,他是一定不会留邓勇昌的命的!因为他不确定江云是不是要杀邓勇昌,若是不杀邓勇昌,那他就危险了。
他向来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否则也不会装成柯谌,韦正超那样的傻子,还装了这么久。
他非常清楚留邓勇昌活在世上的危险性,因此他只能杀了邓勇昌以绝后患。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邓勇昌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畏惧之意,甚至他的眼神似乎还有些兴奋!
“你不怕死?”朱士聪在他耳边怒吼一声,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落下,打在了邓勇昌额头上。
邓勇昌嘴角上扬,他知道,他赢了。
从朱士聪这句话开始,他就赢了。
朱士聪恶狠狠瞪着邓勇昌,可是听着机关触发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了!
邓勇昌一言不发,就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朱士聪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愣了
愣,听着渐渐清晰的脚步声,他知道他不能待下去了!
朱士聪狠狠瞪了他一眼,松开了受,脚立即踩在了石椅后的一块石砖上。
一片石砖忽然碎裂,石砖落入水面的声音清晰响亮。
他望了眼下面的池水,一掌轰再了石椅上。
石椅炸裂,邓勇昌滚到门前,口中吐出鲜血。
江云此时正好到来,他看到了朱士聪!
朱士聪给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随后就要跳下,忽然他感到身体无力。
他正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时,他的胸口处忽然喷出了鲜血。
他低头看去,那是一把剑穿过了他的胸口。
可是这么快的时间!怎么会!他瞪大双眼,似乎不能相信这么强的实力。
他只需要一瞬间就能跳入池中,可这一瞬间不到的时间江云的剑就刺穿了他!
他后悔了,若是他早些离开,怕是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怪他贪心,怪他野心太大,怪他低估了江云。
他倒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
江云看着趴在地上咳血的垂死老人,低声道:“那个人应该有药,你去拿。”
江旭怔了一下,立即跑了过去,从朱士聪胸前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扔给了江云。
江云拔出瓶塞,将里面的药丸悉数倒出。
江旭立刻扶起老人的身子,让老人靠在自己身上。
老人满脸笑容地看着江云,但眼神却又是怨恨的。
江云将手伸到老人嘴边,老人艰难地张开了嘴,江云一颗一颗为老人喂下。
吃了药丸后的老人面色渐渐红润,脸上一些皱纹也渐渐散去,他的身体渐渐有了力量。
江云喂完了药丸,一把将老人扛了起来,走到石椅前的石级前,轻轻放下了他。
江云站着低头俯视着老人,老人坐着抬头仰视着江云。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江云挪过目光,后退了几步蹲了下来,与老人对视着。
老人似乎不愿与之较劲了,他声音沙哑且沉重的说道:“没想到最后是被你救了。”
他似乎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因此声音
很低,但足矣让江云听见。
江云是他的仇人,而他的仇人救了他,这件事看起来真是荒谬极了。
江云忽然跪了下来,他朝着老人磕了三个响头。
动作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他磕了三个头后并没有起来,膝盖仍然抵在地上。
老人和江旭脸上都挂着吃惊的表情。
江旭搞不懂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响头是干嘛的,但老人脸上的肉却抽搐了一下。
“当年灭了龙阁实属无奈之举,今日救您并非想让您原谅,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江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惭愧,悔恨之情暴露无遗,但他的眼神中却充满着坚毅之色。
老人的身子颤了下,双手缓缓捏成拳头,脖子,手臂上的青筋高高凸起。
他那年迈的身子颤抖了起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这个老人的面容上满是憎恨。
但很快,老人平静了下来,他锐利的眼睛盯着江云。
“那你为何你现在才来?”
老人的声音因激动的心情而高亢了起来,但其中语气却像是在问罪。
江云与老人对视,平静地说了句:“当年我来道歉,您也不会接受。”
老人忽然愣住了,他攥紧的拳头忽然间松了下来。
是啊,是啊,现在的他都是这副模样,更何况当年呢?
老人看着江云,眼中的憎恨退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本不应该出现的喜悦,开心。
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赞叹道:
“世人皆说你是神子,照我看来,你不是神子,你就是神,但你又远超神,是神所不能及的神。”
“世人又说你实力冠绝天下,照我看来,你做人也能称得上是冠绝天下。”
“您谬赞了。”
江云脸上仍然很平静,但他心中却有一种畅快的感觉,就像将身上的千斤担扔了下来一样轻松畅快。
邓勇昌双手搭在大腿上,微微抬头放声大笑,好像与江云的心情相通,畅快无比。
江云看着老人笑,也跟着放声大笑起来。
江旭在一旁看着二人,他脸上也满是笑容。
他看着江云,
眼中满是羡慕之情。
他希望能成为父亲这种人,他希望能成为。
邓勇昌笑够了便低下了头,当看到江云还在地上跪着时,他连忙招呼一旁的江旭。
“快去扶你爹啊,他都跪多久了。”
江旭被喊回神来,连忙跑了过去,他拉着江云的手臂,然而江云却甩开了他的手。
“跪一会,不碍事的。”
江云微笑道。
邓勇昌哈哈大笑,撑着石级站了起来,他踱步走到江云面前,手指着江云摇了摇,笑道:“你呀你。”
说着,他低下身子去拉了江云,将江云扶了起来。
二人相视一笑,如同多年老友,此前恩怨在这只言片语过后好似尽数散去。
紧接着,二人畅谈许久,欢颜笑语多如牛毛。
说到重阳教,邓勇昌打算慢慢打理,他希望重阳教能一代传一代,永世长存。
他让江云替他割下重阳五子的脑袋,他亲自将重阳五子的脑袋扔到石椅后的那个水池里。
那个水池本是用来逃跑的,但现在邓勇昌想要在那水池前撒尿言欢。
当江云提起两国大战的事情时,他想要去帮忙,但被江云拒绝了。
江云时不时瞥一眼江旭,邓勇昌便意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