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从来都知道,理论上的“会”与实际操作上的“会”并不能完全划等号。
所以他夹豌豆夹得很有耐心,也很专注。
像在做一件关系星际安危的正经事。
小小两根竹棍,凭借着简简单单的物理原理,就能惠及人类的日常生活。这对于没有生活只有生存,放眼望去全是战火纷争的燕行来说,是一件格外有趣的事。
在他出生的一百多年前,整个星际就陷入了被异族侵略的艰苦战争中,土地资源被摧毁,教养文明被舍弃,一切有关享受的存在都被毫不犹豫地丢弃遗忘。
没有人,哪怕是星际联盟的盟首,也绝不会浪费时间在一日三餐上,顶多就是半月一次的营养剂/丸口感稍好一些。
可是这里的人却将大部分生命都用在各种无意义的琐碎上。
他们可以舍弃休息的时间打一整晚的游戏,然后再花更多的白天时间去补睡眠,他们可以为了十分钟就能解决的扫地问题花一个小时去吵架争辩,他们也可以用一个上午的时间陪着幼崽重复重复不停重复地搭同样顺序、结构的玩具屋......
总是逃跑的豌豆终于颤颤巍巍进了口。
牙齿碾碎,舌尖尝到它激发出的第一缕味道时,燕行轻易地喜欢上了这个新世界。
——他要在这里生活,他也要像周围的这些人一样,花很多时间去做很多对世界和平或许没有太大意义的事。
旁边,急性子的柳观月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自己那小暴脾气了,却听始终没什么反应,夹豌豆夹了接近十分钟的男人忽然开了口,声音出乎意外的好听。
磁性,低沉,带着某种神秘的震颤,叫人听得耳蜗发痒。
“我不要感谢费,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份工作?”
回来时就真心诚意道了谢,之后又一再表示要给感谢费的柳观月一愣,“工作?”
燕行郑重点头,抬眸,一双偏浅金的琥珀色眼眸认真地注视着她,神态专注到好像全世界只有她的存在。
在这样透彻纯粹的眸光下,柳观月尴尬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为自己刚才久不得回应,于是心里各种揣测对方
是不是准备挟恩图报坐地起价的念头感到羞愧。
倒是旁边马大哈柳知汐一点没别的想法,而是积极开动脑筋,给恩公出主意:“燕哥你长得这么帅,身材也好,当然是要当网红啦!随便开个直播说说话啥的,粉丝肯定嗖嗖往上涨!”
燕行还在回顾“网红”这一词汇的概念,柳知汐就被他老姐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吃你的饭吧猪!一天天的就知道网红网红网红!说,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开小号搞直播去了?!”
否则怎么一开口就是网红?
想到这事儿就来气,柳观月辛辛苦苦挣钱养家,就是希望不要辜负了爸妈在世时对老弟的期待。
结果这小子倒好,年纪不大,梦想却很社畜—仅仅因为网红赚钱最多最快,所以他立志要成为一名网红。
甭看他今年才将将满十六岁,却是啥直播都搞过了,可以说“行业经验”十分丰富。
眼见着老姐有了头顶冒火的趋势,柳知汐暗叫一声糟糕!
瘦削的身体灵活到不像样,猴子似的端着碗就蹿了出去,躲到燕行背后探出个脑袋来辩解:“姐我是那种人吗?你还是不是我亲姐了!”
柳观月翻了个白眼儿,正是因为是亲姐,所以才这么怀疑好不好!
两姐弟你来我往斗了几句嘴,最后柳知汐以要找同学要老师上课教学视频补课为由逃进卧室了。
今天不是周末,为了防备家里的陌生人燕行,舍不得扣工资的柳观月就特许了老弟请假一天,不过该补的课还是要补上的。
没了熊老弟瞎搅和,柳观月趁着中午还有一点时间,认真给燕行做求职规划。
“要找工作的话,那你是什么学历?”
燕行想了想,摇头。
一开始柳观月还不太明白他摇头是什么意思,等知道他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有,一时间也是瞠目结舌,“不、不会吧,怎么会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接受过......”
迟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柳观月皱眉:“你是不是混血儿啊?看你眼睛跟眉骨、鼻子,还有肤色,好像跟我们有一丢丢的不同?”
如果是外国人士,那又是怎么
来的永久身/份/证?
要知道华国的卡可是全世界出了名的不好拿。
混血儿的概念在脑海中闪过,燕行觉得应该是比较符合自己情况的,因此点头。
毕竟他本身就是多人种后裔,与这颗星球来说,更是彻头彻尾的外星人。
柳观月露出了然的神色,同时也自行理解了为什么燕行长得这样,看起来教养也不错,却在华国流落街头了。
又问了他是哪个国家的,母语是什么,有没有本国学历。
对此,燕行一律摇头。
看他傻不愣登的,柳观月也分不清对方是真的没有还是为了什么故意隐瞒。
想想也是,彼此关系说起来也算不上多亲近,换了她她也是绝对不会多透露半点自己的信息。
柳观月干脆停止继续发问,转而把对方当成无文凭无技术的普通人考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很多脑力工作你可能就没办法做了。”
而后又一一列举了一些职业,比如说餐厅侍应生,其实这个现在很多规范些的地方都是有相应学历要求的,不过柳观月觉得凭燕行的外貌条件,要去应聘还是有一定希望的。
但是吧,转念一想这人似乎有些傻愣愣的,真去做售卖微笑的服务行业,似乎也不太妥当。
中午休息时间有限,加上路上来回还要耽误时间,柳观月匆匆把自己能想到的工作岗位都给他写下来,让他下午自己考虑考虑。
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柳知汐,或者用家里的电脑自行搜索了解。
————
结束每周一、二、三、四、五例行加班后站在公司大门口台阶上,看着外面璀璨的路灯,柳观月提着坤包,内心有些犹豫。
说实话,哪怕昨晚上她高速扫尾,白天里也正常上下班,看起来镇定自若,可哪个女孩儿刚亲身经历了那种事后会一点影响都没有?
即便嗜钱如命的柳观月也不能例外。
所以站在大门口亮敞的位置,她掏出手机,犹豫着是否要叫辆车回家。
叫车吧,公司在新北区,回家基本上要横跨小半个城市,费钱。不叫吧,除了坐地铁这一段路,剩下的现
在晚上十点半已经没公交了,家所在的位置就是老城区里面,多少有点儿乱。
手机握在手里,低头按亮,刚好界面上跳出一条自动推送的社会新闻:#半夜乘车女孩儿失踪三天后,尸体于xx处被公厕环卫工发现#
柳观月:“......”
手机重新塞进包里,柳观月搓了搓手,决定下了地铁还是扫个小紫车骑回去吧,转走大路,听见声音就拼命蹬车!
要是蹬车都蹬不过?
那就扛起自行车砸人!
哒哒哒刚下了台阶,一转身,旁边发现一人多高的绿植下站着个人,把柳观月吓了倒抽一口气,往后退的时候脚踝拐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对方依旧站得跟木头桩子一样,没说伸手去扶她一把,只是安安静静看着她。
踉跄着站稳了定睛一看,这才松了口气。
柳观月拍着胸脯长出一口气,同时没好气地斜了男人一眼:“怎么是你?”
这问题该怎么回答?
是他就是他了,他还能是谁?他又为什么是他?他怎么就不是他了?或者他应该是谁?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深思一番,居然如此复杂难辨。
燕行踌躇片刻,决定还是选择最保险的应对方式:沉默以对。
好在柳观月早在中午的谈话中就对这人的“沉默是金”具有深刻印象,随口抱怨完也没指望得个什么非同寻常的答复,很是自然地甩着包往左边地铁站的方向走,一边侧头对他说话:“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个问题就简单了,燕行暗暗松了口气,放慢脚步跟在她旁边,语气淡淡地说:“来接你。”
一点没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有多暧昧。
柳观月缺是实实在在地惊了一下,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点儿那啥意思。
别误会,她不是想着自己貌美如花身材窈窕多么多么玛丽苏,单纯就是下意识产生一个想法:别是兜里没钱,想要对老娘使美人计叭!
这也不能怪她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人品不信任,而是穷到了灵魂里的社畜潜意识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万事发生的瞬间,反应神经直奔“钱
”题。
柳观月暗暗警惕起来,暗中观察男人面上的反应:“你是担心我遇到危险啊?那你刚才怎么不扶我一把?”
#猫猫试探.jpg#
燕行直白地看她一眼,“因为你刚才不需要扶。”
要摔倒,所以会扶。
不会摔倒,所以不扶。
很符合人类行为的逻辑,为什么还要单独问一下?
脑子里转了一圈,燕行怀疑这就是普通人的社会交流日常吧。
#学到了.jpg#
就现学现用这个角度来看,燕行无疑是学霸级别的,所以他礼貌性地赞美对方:“你穿着高跟鞋也不影响身体的平衡能力。”
说完,看着她,等对方对这句礼貌性赞美的回应。
两人大眼瞪大眼。
柳观月抿了抿唇角,试探着说:“......谢谢?”
板着脸的某人明显松缓了面部神态,客客气气正儿八经回到:“不客气。”
这对话的走向怎么有点不太对劲?
不过柳观月也算是确定了对方特意来接自己下班,真的只是纯粹为了她的安全问题,而不是耍着其他花花肠子。
好叭,其实也不是所有成年人都是她这样的钱串子。
自己这位救命恩人憨是憨了点,人品还是很优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