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不好了娘娘!”
无虞宫内匆匆冲进一个丫鬟,话中的焦急紧张让殿中正在刺绣的女人倏地站起身。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她视线微凛,紧锁着丫鬟的脸。
女人身着素白衣裳,素面不施粉黛,头发精心盘起,却没有任何头饰修饰。
平凡无奇的相貌,略微发福的身材。和其他娘娘一比,这位的姿色身段属实太普通了些。
无虞宫内住着的,便是这位平日连门都不出的虞常在。她是宫里的隐形人,一年不得皇帝召见一次半次。平日里烧香礼佛,做些女工,低调得进了尘埃里的虞常在只有精致的绣艺能让皇帝和各宫娘娘记起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虞常在也是后妃们口中值得可怜的人儿了,入了多少年的宫,就守了多少年的活寡。
能入宫为妃已是她幸运,若非十年前她阴差阳错救了微服私巡的皇帝一命,她那副平凡相貌和微陋的出身,如何住进这锦衣玉食的深墙高院里。
这位虞常在很有自知之明,入宫之后从未争过宠,就连皇帝破天荒曾想踏入无虞宫过夜一次,都被她以身体不适拒绝了。
正因为她无心争宠,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才安安稳稳活到如今。
千红喘着粗气,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荷月池那边来了好多人,似乎是有人落水了!”
“什么?!”虞常在猛地一拍桌子,千红吓得打了个哆嗦,当即跪倒在地一味地磕头。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千红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子私闯荷月池……荷、荷月池里养的都是耶勒国进贡的珍贵荷藕,池子外也是被荆棘栅栏封锁好的!千红真的不知道!落水之人肯定是自己翻过去的……娘娘饶命!”千红哭喊着为自己辩解,仿佛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温婉女子是来自地狱的恶鬼,随时可能要索她的命。
“人呢?浮起来了吗?”虞常在的声线仿佛一把冰刀,毫无感情。
千红一听虞常在的用词便懂了,她话中用了“浮”字,而非“捞”字,千红心里平静了一分,继而小心翼翼答道:“浮起来了,浮起来了!落水
的是个女人,没淹死,被人救上来的时候还在咳嗽,眼睛都是睁着的呢,许是会些水性,没有沉到水里头。”
虞常在的表情松懈了些,她慢慢换了一口气,对千红柔声道:“起来吧,替本宫更衣。本宫的地界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本宫平日里不出门,今日也该出去平息一下今天的事件。”
“是,娘娘!”千红擦去脸上的眼泪起身,获得重生之感令她破涕为笑。
两人匆忙抵达荷月池时,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千红丝毫不敢面对虞常在冰窖一般的目光,当即跪下去,指着方才她所见之处的草地,“娘娘,奴婢没有那个胆子敢骗您!您看那块地方,湿漉漉的,还有池子里的荷叶乱七八糟,肯定是有人落了塘的!”
千红惊恐地盯着水面,生怕那水里出来个什么东西,会把千红吃得骨头都不剩。
虞常在平静地走了过去,视线一扫,情况确实如千红所说。
池塘附近,还有一些硕大的脚印,前脚掌之处落下的痕迹比后脚掌的要深,脚印痕迹上还有特殊的波浪与长戟的花纹。虞常在眯了眯眼,来救人的,会武功,并且应该不是本国人士。
池塘近地面的水色偏红,还带着一股子血腥味。闻着这股味道,她忽然泛起呕吐之感,费了一会儿,才压下那欲吐的感觉。
虞常在心中有了什么猜测,尚且不敢确定,直到一根长长的纱布沿着水面,从荷叶底下飘进她的视线。她不等差遣千红,着急着自己折了一根荷叶,以荷柄为竿,划着水面,好不容易把那条纱布捞到自己身前,细细查看一番。
“千红,去打听打听,今日宫中有谁受了伤,又来过无虞宫附近。记着,一切都要秘密行事,太后娘娘寿宴在即,宫里人多事杂,本宫不想沾上不必要的麻烦。”
“是,娘娘。”
虞常在在池塘边上捡了个石头,她打捞起来的纱布缠绕在石头上,然后不以为意地丢进池塘里,扑通一声,水面起了几层涟漪,很快便一片平静。“这荷叶生的真好看,倒是可惜,被那落水之人摧残得不好看了。”
既然前来救人的全是异
族,并且迅速撤离,意味着那些人并不想打搅这平静的晏楚皇宫,若消息能封锁在无虞宫内,一切事情就好办得多。
她不知落水之人来此处都看到了什么,不过,既然已经打扰到她了,落水的,不管是谁,都别想好过。
风带来池塘上的腥味,虞常在又是一阵恶心,不知她怎的忽然对这气味变得那么敏感。许是现在还不到荷叶满生的时候,等天渐渐转热,荷叶生的茂盛了,满水塘就会飘着荷叶的香气了。
荷叶香,荷叶香。
她最喜欢荷叶的味道了。
一转身准备离去,却看到千红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
“还不走?等着本宫着人拖你走?”
“奴婢不敢!”
“千红,这些年,你早该习惯了。就算习惯不了,你也得为了你的家人,试着接受这一切啊。”
“娘娘教训得是,奴婢谨记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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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亨宫玉楼金阁,殿内金碧辉煌,一条真金白银打造成的道路掠过龙榻,穿过屏风,直通里殿深处。
一条屏风仿佛隔开了里外两个世界,外面是一片死气沉沉,而里头却热火朝天。
几个穿着修道士服装的男子,脸上顶着骇人的恶鬼面具,正手舞足蹈跳着诡异的舞蹈。鬼面上的眼珠大似铜铃,活生生像瞪着人似的,嘴咧开至耳根,露出青森獠牙,教人想起会吸血的怪物。鬼面上描绘着人心中最恐惧的东西,那是来自地下的阎罗。
而皇帝和身边的大公公云贵看着这番阴沉骇人的景象,嘴上却慢慢浮起了异样的笑容。
齐元帝兴味极浓,眉毛嘴角都抑制不住地扬起,他压低声音,道:“轻尘大师,今日给朕带来了什么新奇的节目?快给朕表演起来。”
轻尘大师立在人群正中间,此刻他微微低头,举起白净的双手,“回陛下,今日草民要给陛下表演的是‘幻术’。”
齐元帝一听,兴趣更浓,连连伸手,“快请快请。”
“请陛下看清草民的手中没有任何东西。”
齐元帝确认了一番,他手掌心上干干净净的,露出来的手腕上也没有任何东西,才点头。
紧接着,仿佛有一阵香风从他面前刮过,这阵风来得急去得又快,风来之时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风一去,便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地上,多了一座雕花嵌珠的金漆香炉。
齐元帝大为赞叹,对着这凭空冒出来的精致香炉上看下看,又在房中找寻迹象,三五次下来,齐元帝可以肯定这座香炉就是轻尘大师用幻术变出来的,他顿时对轻尘大师的修为和功法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可是大师用来炼丹的金炉?”
“非也。丹药虽使人长寿,但炼丹之术却折损炼丹人元气寿命,草民怎敢将那物进献给陛下。草民进献的虽是普通燃香的香炉,却又不普通,香炉上的任何一颗珠子只在南海的千年老蚌里才能得到,而这香炉本身,可是炼过天神渡劫升仙所用丹药的炉啊。”
云贵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对上了面具眼孔里轻尘大师的双瞳。似是得到什么讯息,他收敛了笑意,凑到皇帝跟前小声道:“陛下,皇后娘娘还在外头跪着替您念经祈福,这都站了个把时辰了,您看是请皇后娘娘进来呢,还是奴才出去派人遣送皇后娘娘回凤棠宫?”
齐元帝被扫了兴,有些不悦,“朕还昏迷着,今日谁都不见,让她回去。”
“是,陛下。”
日头总算比午时小了些。虽不是盛夏的天,到了白天阳光最盛的时候,也是烤人得紧。
端懿皇后已经诵第三遍经了,额上细汗层层,手中的串珠一刻也没有停歇转着圈,可是博亨宫里的皇帝似乎还昏迷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殿门忽然被人拉开。
端懿皇后垂下的双眼霎时间清亮,她立起身,稳住发颤的双腿,轻声又急切地问:“云贵公公,怎么样?陛下是不是清醒过来了?”
云贵凝着眉头,愁容满面,闻言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呢。陛下这次可是动了大怒了,急火攻心,身子又不济从前,才会昏迷了这么久未醒。不过皇后娘娘您无需太过担心,大师说了,今日陛下一定会醒过来的。”
端懿皇后心头一窒,视线也变得沉冷些。
“那什么修道大师,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陛下迟迟未醒,不若还是请太医来给陛下看看吧。”
云贵公公一甩拂尘,神色微变,拦住端懿皇后的动作,“娘娘不可。如今太医院都是太后派人看管,太后他老人家虽是从不过问前朝后宫之事,却无时不在关注着陛下和娘娘们的身体情况,您这一往博亨宫调太医,可免不了惊动太后她老人家了。”
端懿皇后皱着眉,心中七上八下的。
“更何况,太后要是问起来,下头的人们也不敢隐瞒陛下这次昏迷的缘由。太后他老人家向来最尊崇孝道,这一来二去的,太子殿下这声名在太后她老人家那儿……”云贵公公仿佛忽然醒悟过来,连忙抽自己嘴巴子两下,“娘娘息怒,是奴才多嘴。”
端懿皇后隐着心头怒气,死死看着这奴才的嘴脸,横眉转身离开。
倒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朝她叫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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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蕴娇恰行至博亨宫外,就看到姑母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步子尚有些不稳。
她朝锦玉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提起裙摆往那头跑去。
“母后!”
大声叫住端懿皇后的步子,柳蕴娇跑得更急,很快便停步在端懿皇后跟前喘着粗气。
柳倾懿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侄女,又狠狠瞪了她身后同样狼狈却连粗气都不敢喘的锦玉,“娇娇不心疼自己,你看你跑得满头是汗,一会儿吹了凉风,染了风寒怎么办?你这做奴才的,怎也不劝着主子。”
“哪会啊姑母,娇娇身体很好的,您别怪罪锦玉。”柳蕴娇扯了扯端懿皇后的衣袖撒着娇,“姑母才是不心疼自己,姑母在烈日下头跪了那么久,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柳倾懿叹了口气,声音温柔下来,“回宫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