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蕴娇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柳蕴娇年纪尚小,天真活泼,围着一位妇人跑圈圈。妇人穿着贵气,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矜贵,却任由那女娃粘着自己。女娃玩出了汗,妇人便抱起她,捏捏女娃粉嫩的脸蛋。小姑娘伏在妇人肩头说着话,妇人笑眯了眼,转头命人摘了几串开得正好的桃花用水好生养着,满眼里都是宠溺。
小柳蕴娇说:姑母,娇娇的花瓶里没花儿泡了,娇娇想要养桃花。
妇人笑说:咱们娇娇啊,粉粉嫩嫩,娇美可人。最合适这桃花了。
原主的母亲早年病逝,父亲又忙于公务,年幼的原主便被抱到姑母处养着,两人情同母女。
心中的酸涩不可抑止,柳蕴娇皱了皱眉,便醒了过来。
雕花烫金的床顶,轻纱罗幔的床帐,屋里香香的,一切都是雅致的模样。
床前坐着一个妇人,那妇人的模样,和她梦中的几乎无差。
十多年过去了,眼前人和梦中人相比,只是多了些细纹。
“娇娇醒了?”端懿皇后连忙让奴才端来清水,看着她头上的血包,语气里又怜惜又责备,“姑母只是去了一趟闻觉寺,十天不到,娇娇怎受了这么多苦。”
柳蕴娇见端懿皇后要来扶自己,她十分乖巧懂事地先坐起身。那可是当朝皇后,她怎么敢让人屈尊降膝来扶她呢。
“嘶——”
可是,脑瓜子为什么会这么疼。
靠,难道刚才她晕倒了,还是头先着地的?这么痛,看来就是如此没跑了。好在她神志清醒,否则她要怀疑自己已经摔成脑震荡了。
“傻孩子,你快躺好。刚醒来,瞎动什么呢。”
然后柳蕴娇在一众宫人众星捧月的错觉下喝了清水,服了中药,吃了蜜饯。但凡柳蕴娇有半点皱眉头,端懿皇后便会狠狠苛责下人,柳蕴娇便再也不敢有什么反应,乖乖地任人折腾。
端懿皇后名柳倾懿,在皇帝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便嫁给了皇帝。她这辈子无所出,只有一个过继到名下的晏惊寒。要论她端懿皇后最喜欢的孩子,非柳蕴娇莫属了。
柳倾懿替柳蕴娇掖了掖被子,心里难免
郁结。这孩子,经历了那么多,竟还是一副平静乖巧的模样,这样懂事的娇娇,反而让柳倾懿不是个滋味。
她站起身,温婉笑着:“娇娇好生休息,姑母要去给陛下侍茶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那一瞬间,柳蕴娇仿佛看到自己已故的亲生母亲爱怜她的眼神。柳蕴娇或许比原主幸运一些,她至少感受过母亲温暖的手掌,慈爱的眼神。而原主一样都没有过,原主的母亲在原主智力尚未开化的时候就撒手西去。
柳蕴娇心里一酸,抓住端懿皇后的袖角,水汪汪的眼睛似是迷上了一层薄雾,看得惹人心怜。她翕动的唇角吐出两个轻若无声的字眼,“姑母……”
端懿皇后更加温声软语,轻轻拍了拍柳蕴娇的手,隐去眼里的心疼,安抚道:“娇娇乖。姑母去侍茶,太子也该回来了。东宫是太子的地界,谁敢欺负咱们娇娇啊。”
我不要,我不想,不想看见他。你知道他欺负起人来多厉害吗?他的地盘就没人欺负她了吗?东宫里欺负原主的人多了去了。
皇后明显给自己过继的儿子加了厚厚的滤镜。柳蕴娇很无奈,端懿皇后肯定知道的!她不受宠,晏惊寒才不会管她被不被欺负呢。
柳蕴娇巴巴的模样煞是可怜。
端懿皇后视线停在她额上的绷带处,眸色一深,视线骤然发凛,片刻,才缓了缓神态,“姑母知道娇娇委屈。娇娇只管安心养伤,此事姑母来处理,定不会让你白白受人欺负。”
柳蕴娇心想,姑母要是舍得揍晏惊寒那才好呢!给我往死里打!
说罢,端懿皇后放开柳蕴娇的手,携一众奴才离开了东宫。
“换玉姑姑。”端懿皇后冷冷吩咐,“去查,到底谁那么大胆子对本宫的娇娇下毒,本宫定要让她不得好死。”
“奴婢遵命。”
“还有,太子别苑里服侍娇娇的奴才,一群无用的东西,连自家主子都照看不好,全部给本宫处理干净。”
“是。”
柳蕴娇身上没什么力气,一个人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事。
宫人们立侍在旁,随时等候传唤。
屋中安静得能听见风声,
燃烧的檀香袅袅弥漫,令人昏昏欲睡。
她差一点就睡过去了,殿门口行礼的声音扯回了她的意识。
柳蕴娇没什么好脸色面对来人,更不想看见他,于是扭了扭身子,朝着墙面侧躺。
晏惊寒屏退了一干宫人,十分自觉地坐在她身后的床沿上。
柳蕴娇总觉得如芒在背。她倒是奇了怪了,晏惊寒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了?书中原主千方百计费尽心思地接近他,他丝毫不给原主机会,更不用说这样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之情景。就是晏惊寒对原主动了杀心的时候,掐她的脖子,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避开了其余人等……
等等,他该不会现在要杀了她吧?她给他脸上抹了不光彩,方才姑母说替她出气,肯定也找过晏惊寒的麻烦了,这两个罪加起来,太子爷很有可能容不下她了呀!
思绪混乱间,她的肩膀被人扣住,身子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被他掰了过去。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柳蕴娇兀自闭上眼,用行为告诉晏惊寒她已经睡着了。就算刚才没有睡着,现在,她就是睡了。
“柳蕴娇,睁开眼看着孤。”
他语气中没什么情绪,既不像命令,更不像请求。似乎就是在陈述一个他想要的结果。
柳蕴娇决定,厚脸皮装作没醒的样子再苟会儿。别问她为什么胆子这么大,如今柳蕴娇可是有个后宫主母的姑姑在头上,自己要是在东宫挨了打,姑母肯定会为她出头的。
“孤素来不喜欢同样的话说第二遍。”
柳蕴娇没骨气地睁开眼瞪他。
“殿下,你打扰臣妾睡觉做什么。”
她委实假笑不出来,能忍住自己的白眼已经很不容易了。
头上素白的绷带浸染了鲜红,额角那块地方比他抱着她来东宫的时候更加肿胀。
“痛吗?”他纤长如玉的手指似乎想过来碰一碰她的伤口。
他手指还没过来呢,柳蕴娇炸毛一样连忙大叫:“痛痛痛,殿下别动!”
他的眼神一黯,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上。那一瞬间的晃神,提醒了自己他方才是想做什么,随即,迅速收回手,一张俊脸面
无表情。
他只是怕她这一下子给摔傻了,万一自己带个拖油瓶傻子太子妃,多不方便。
“你这虚弱的身子,往后还是少出去为妙。”
柳蕴娇被他这么一提便更生气了,没好气反问他:“不是殿下让我下车自己走回宫的吗?”
他深邃如墨的双眸锁着她,静默了半晌。
“你从前可有对孤如此乖顺过?你不过是想气孤罢了。”毫不留情地戳穿某人。
柳蕴娇心里一个咯噔。有吗?
原主做过的事情……
不过是擅自给他送了个女人到榻上,试图给他戴绿帽子拉宋家下水……
好吧。她乖乖闭嘴。
“更何况,孤并未说过让你自己走回宫。”
柳蕴娇简直要被晏惊寒气笑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你让我下了车,又差车夫开走马车,只是想让我原地透透气?”我去你妹的大猪蹄子。
他整个人被外头照射进来的日光染上了一层金影,幽深的眸光清明了些。
“太子妃的关注点总在道路两侧,而不愿往孤去的方向看看。否则,太子妃不难发现,孤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太子妃。”晏惊寒很想再问一句:车夫驶得那么慢,你为什么不追一下试试?哪怕叫他的名字让他等一等也成?她主动和那些市井小民搭讪,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份?她便甘愿受罚?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她自己?
但看她如此虚弱的模样,他不想质问下去。
我靠,你的意思还是我自己折磨自己了?男主您可真会洗白自己……
系统选错人了吧。穿书洗白原主的活儿,估计还是晏惊寒更游刃有余。
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柳蕴娇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笑。
没辙啊,寄人篱下,又是靠依附男主才活着的太子妃柳蕴娇,现在完全不敢说话。
晏惊寒墨眸凝着榻上脸蛋苍白,一言不发,视线却恶狠狠的女人。她突如其来的性转,反倒让他不习惯了。放之从前,这个女人一得机会见到自己,恨不能抓着他与他滔滔不绝说上三天三夜,现在,他给她机会说,她却不愿多说了?
咕噜咕噜——
柳蕴娇一惊。什么声音?
抬眼看到晏惊寒眸子盯着她肚子上的被褥,嘴角微平,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
我靠。大概是有伤大雅了,有辱了这位太子爷的清听。但是柳蕴娇也管不住这肚子想唱空城计啊,它想唱了,还不是想唱就唱。
“方才母后来看过你,孤以为你用过膳了。”
“姑母来看我的时候,我还没醒呢。”柳蕴娇嘟囔着。
脚步声渐远,晏惊寒总算出去了。
柳蕴娇舒了一口气,闭着眼逃避这个令人又饿又累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