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恒极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在黎相冷静的注视下,终究没在继续动手,沉声继续问:“解药。”
李章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厉害的痛楚,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冷汗涔涔。
“你……你休、休想!”
“我劝您还是赶快将解药拿出来吧。”黎相轻叹一声,“否则,恐怕这事儿就要闹大了。”
“一?国之君被敌国之人挟持,这传出去,也不太好听吧。”
李章冷哼一声,“枉朕视你为大晋忠臣,纵使知道你受黎苍恒牵连也未曾真正问罪下去,黎珏,你实在太令朕失望了……撕——”
他话音未落,那边苍恒将他另一只手也掰断了,冷淡着出声:“如今只是筋骨断了,日后提不动重物,但从外观上?还看不出来。”
“你若是再不拿出解药,我便直接将这双手砍了。”
“天下第一位无臂皇帝,会记载历史上,流传后世,你觉得如何?”
李章极度憎恨的眸光中情不自禁地显露出几丝恐惧,他从小便是风姿卓越、宽仁贤雅的储君,虽然后来名声受损,但只要打败辽国,他照样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况且一?些百姓愚民?的想法,他也不放在心上?。
可一想到苍恒所说的话……很难说,昏君和无臂皇帝这两个名号哪个更让他接受不了……
那还是昏君吧,毕竟历史上,昏君还是有不少的。
李章咬咬牙,手臂传来的剧痛告诉他,苍恒并不是开玩笑,他真能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情来。
“好!”他从齿缝中硬生生挤出一句话来,“朕让人去传徐太医,让他把一?梦晌的解药拿来。”
苍恒这才松开紧紧抓着他衣领的手,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块素色的帕子擦了擦手掌。
李章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他内心觉得苍恒简直就是个疯子,不敢招惹他,便压抑着满腹怒气,扭头望向黎相:“黎相呢?你也要跟着黎苍恒造反么?莫非你早就倒向辽国,要当个叛国贼了!”
黎相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生气:“臣,数十年前,就已经是叛国贼了。
”
他微微颔首,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贵族的优雅矜贵,“您年纪小,不知可否记得当年的洛阳容家。”
李章倏然怔住,竭力从脑海中翻找出积压已久的记忆,“……容家?”他恍然又震惊地看过去,“你是容家后人?”
黎相慢悠悠点了点头,“当年,容家牵连进端王被害一?案,主脉满门皆亡,旁支几家也改姓换名,隐居异地。曾经能与王郑相比的偌大一个容家,顷刻间便消失在了世界上?。”
“可到底,百年世家,倾尽全力,还是为容家主脉,留下了两道血脉。”
李章眸光一?暗,“就算你是容家的人又如何?你们暗害亲王,视容谋逆,本来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容家人杀了端王?”黎相淡笑“此事从头到尾有和证据?大理寺早早将此案存档全数销毁,不是先帝自己心虚的缘故?”
“端王是继后所生,又是幼子,深受宠爱,及冠后娶了容家女为端王妃,两家本是姻亲!”
黎相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先是端王妃莫名离世,又传出流言是端王宠妾灭妻杀害了王妃,之后便是顺理成章,容家人谋害端王……陛下,您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么?”
李章沉默不言。
黎相接着说了下去,“先帝刚刚登基,朝野中便有他篡改遗诏、将原本属于端王的皇位据为己有的流言……”
望着李章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脸色,他忽然笑了笑,“当然,这些是真是假我也不在乎,我只是希望容氏一?族在天之灵,能洗脱冤名,清净安息。”
李章急忙定睛凝神,直直向他看去,“丞相,只要你护朕安全,拿下黎苍恒、不,是拓跋修,等今日过后,朕便想办法查清当年的真相,若容家真是被冤枉的,朕定然广告世人,还他们清白。”
说实话,他这番话倒不是纯粹为了活命,黎相看出来,还是有些真心在里头。
先帝生怕膝下的太子日渐长大后生出僭越谋逆之心,便一直将他往仁厚君子的方向培养。所以李章虽说有些庸碌自私,但于大是大非上?,还是能站得住脚的。
至少
他现在满心想的,不是怎么处理黎相和容家,而是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自投罗网的拓跋修拿下,逼辽军退兵,保大晋安稳。
可惜,黎相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听着殿外脚步声渐渐逼近,苍恒深眸一凛,以剑为指,在昏迷的赵贵身上点了两下,然后借李章威胁,逼他除去,从徐太医手中拿来解药,且不准露出一点异样。
接着,他先把解药给李章服了下去,等半柱香后,确定李章的脉搏逐渐恢复健康后,他才将解药收入怀中。
“等等,你这就要走了?”黎相挑了挑眉。
苍恒瞥了他一?眼:“宫里的禁卫军我不都帮你解决了么?”
李章闻言心头一惊,无边的失望涌上?心头。
“我的意思是,”黎相扫视了一?圈周围,透着笑意的眼中含有几分深意,“这里是大晋皇城。”
“你不是一直想打下晋国的么?”
李章视线如刀,“黎相!如果容家真是如你所说,那他们便是大晋忠臣,你怎么能与外族联合,背叛国家和百姓!岂不是堕了你容家盛名!”
黎相浑然不在意:“知道此事的左不过就这么几个人,你们不说,谁会将我和早就覆亡的容家牵连在一起?”
“况且,苍恒可不是外族。论起来,他该喊我一?声舅舅。”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包括一直偷偷缩在角落的长公主都震惊了,
“舅舅?!”
“当年,在流亡途中,我与妹妹走散,后来辗转多年,才知道她身处辽国,成了一?位落魄皇子的妾室……谁知道这个皇子以后会成为北辽皇帝。”黎相垂眸看向李章,“您说,这算缘分,还是报应?”
“行了,”黎相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口,“我们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他转过身,对着长公主说,“公主,麻烦你去把大皇子带过来吧。”
李章虽然没立皇后,在他后院,还是有一?儿二女的,其中侧妃所生的长子最为尊贵。
他一?惊,语气焦急,“黎珏,你想干什?么?”
黎相淡淡看了他一?眼:“距离辽军打到京城还要一?段时间,国不可一日
无君,想来您也很愿意将亡国之君的名号,让给大皇子吧?”
李章双目充血,痛心失望,“你真要眼睁睁看着大晋覆亡?”
“黎珏!你也是大晋人!”
黎相勾了勾唇角,“没办法啊陛下。”
“毕竟,苍恒不可能成为晋国的皇帝啊,对不对?”
他眼中的冷意和淡漠令李章瞬间哑然失语。
对黎相来说,无论他对苍恒是什么情感,但确实,是将他当做自己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长公主见识了苍恒和黎珏逼迫李章的一?幕,整个人三魂吓丢了两魂,他们对皇帝都下手这么狠,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忙不迭地去后宫,从贵妃手中,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大皇子带了过来。
“夫君,求求你,无论如何,我从未对不起你,请你放过我和宝儿吧!”她跪倒在地上,期期艾艾地拉住了黎相的衣袖,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脸颊。
哪怕长公主年幼不受宠的时候,也未曾这般狼狈。
黎相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手,清俊的脸上恍然笼罩了一?层柔色,“公主,这件事,你不该求我。”
他随即起身,淡然自若地望向苍恒:“你就是要走,也得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了。”
“跟着你的军队四处奔波,自然是在京城中休养更为合适。”黎相说,“你派人送药回去,把苏姑娘接过来吧。”
苍恒想想也是,“我自己去。”
他到底还是信不过黎相。
黎相笑了笑,也没直接回?绝:“你只有五天时间。”
苍恒冷淡地点了点头:“够了。”
转眼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殿内。
————
一?夜过去,晋国的官员发现这天就变了。
首先是黎相重返朝堂,这倒不令人意外,毕竟北方战事眼看着越来越危急,李章早就打算将黎相放出来了。
可第二件事,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正值盛年的皇帝居然退位了,还是退给才四岁的大皇子!
这叫什么事?
朝堂上?,百官面面相觑,默契地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相同的震惊和茫然。
所以,是他们还没睡醒么?
之后的第三道圣旨,总算解决了他们心中的疑问。
——因为新帝年幼,酌令丞相黎珏代行监国之职。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了,一?是皇帝昨晚突发重病,眼看着要不行了,临终托孤给黎相,二是黎相暗恨皇帝夺他政权,所幸谋逆造反,把皇帝拉了下来,在找了个年幼不懂事的小皇帝做傀儡。
还是有几名原太子党出列质疑这三道旨意的,口口声声要见皇上?,黎相也大大方方地让他们去见了,只不过进宫后,就再也没见这些人出来。
众人惊闻,心中骇然,弄不明白清风朗月的黎相怎么忽然变成野心昭彰的奸臣了。
但总算,没人敢违背他的命令了。
转眼半个月过去,辽军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飞快往京城奔袭而来,京中的官员已经没心思去理会谋不谋反的事情了,焦心不已地聚在一块儿,想想怎么样才能打退来势汹汹的辽军。
没成想,又是一个晚上?的工夫,他们就得知,辽军已经成功打近京城,控制了全城的守卫兵卒,五城兵马司都没有出动的机会,直接被人端了老巢。
显然,辽军对京城的熟悉,说不定比他们还甚。
到这种程度,没有内贼实在说不过去了啊。
这时候,人心不稳、焦躁不安的京城内,才传出一则消息。
原来,辽军主帅、那位骁勇善战的北辽储君拓跋修,便是黎相早前喊冤死去的那名义子,黎苍恒。
怪不得他非盯着晋国打,不打死不罢休,原来人家就是来报仇的,报先帝(李章)当年冤枉打杀他的仇恨!
众人不禁恍然,同时,心却不由安定了一?些。
晋国长大的黎苍恒,哪怕已经变成了拓跋修,总比传说中那些茹毛饮血的北辽人好,况且,他是来复仇的,自然是冲着皇家人去,与平民?百姓有什?么关系?
他们可没有冤枉过黎苍恒,还因为他率军打败了宋国十分爱戴推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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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你看,”苍恒亲手将苏茶从坐撵上搀扶了下来,冷峻阴沉的脸上难得显出了柔和轻快的笑
意,“这是我让人专门为你清理出来的宫殿,喜欢么?”
他补充道:“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里头的东西都是我从皇帝的库房里,搬过来给你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