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接二连三发生,快的目不暇接,根本就没给人多少反应的时间,哪怕与会者都是极其聪明的人,仍然有力不从心之感,心底是难解的困惑——到底是为什么?
两国联姻,多好的喜事,偏偏王爷就蒙了心,竟然将和亲的公主一刀杀了,人头都给割了下来,这还是高台教化、诗礼治邦的南越朝廷吗?
就算夫妻小两口闹别扭,一时过不去激愤杀人,粉饰粉饰仍可归到情有可原中去,那一刀斩杀使臣的事情呢?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这算什么?
太多问题萦绕心头,解决不了便开始担忧,眼巴前儿这点事倒好处理,就算把整个大原送亲使团通通杀光,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可之后呢?
大原能忍?
那是绝无可能的,大原顺帝如果连这种事情都能息事宁人,那大原朝廷分崩离析便是顷刻间的事情,不管他愿不愿意,年上是否经过一场大战,急需休养生息……这些都不再是理由,刀兵必起!
无他,一国之颜面!
可真的要与原国打仗吗?
很多官员是不愿打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添一堆事情做?更何况打赢了还好,皆大欢喜,如果打输了呢?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不就统统化为泡影了?
得尽量避免。
许多人开始绞尽脑汁想解决的方法,突然间有位大人灵光一闪,悄悄挪到昭帝身边,小声提议,“陛下,倘若公主与送亲使通奸在前,那个……耻于见人也是有的,大原朝廷若还不满意,西川有一郡荒地,皆是生番,似乎可以……您觉得呢?”
有些话不好说的太直白,哪怕许多人心底是赞成的,愿意破财消灾,但嘴上仍要骂你个狗血淋头,这就叫国家大义,此刻他说出来就已经担了丢官罢职的风险,没必要再祸延九族……为国为民已经问心无愧,就不信别人想不到。
昭帝犹豫迟疑,倒是赵哲呵呵一笑,“好提议。”
听那戏谑的语气,可没真心称赞的意思,这位大人瞬间退到一边……南越姓赵,少掺合一点为妙。
昭帝倒觉得提议着实不错,有一定可行性,但当着这么多人公开支持也不好,得让他们吵吵一阵,吵的脑袋都大了,仍然无法解决的时候,再由人把这个方案拿出来,他来一锤定音。
反复思索,昭帝点点头,吩咐道,“把这边处理一下,该安抚安抚,该收押收押,至于如何妥善处置……明日朝堂再议。”
夜已经深了,折腾一天是人累心也累,昭帝就想回去歇着了,便天大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必急在一时,何况原国在千里之外。
只要把消息封锁,控制住原国这些人,就能争取足够的时间反应……越国君臣大多是这样的心思,所以担忧得多,着急的却没几个。
打兄弟新房出来,昭帝瞥一眼被背剪双手摁在那里的原国官员,“等查清真相,孤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从送亲正使到各类杂官,原国派来一十三人,护送兵丁及杂役不作数,此刻除一位副使不知何故仍在礼宾馆不曾前来以外,其余十二人皆押在阶下。
公主殒命,正使被屠,处境堪忧,都是混迹官场多年之人,自然晓的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于是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真说点什么,昭帝还不好听,都做锯嘴葫芦倒是称了他的心,吐口气,抬腿欲走,突然有人叫,“昭帝陛下。”
昭帝扭头看去,人不认识,但无疑是原国官员,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今晚不宜再死人了,但有人要找死,他也没有办法。
唤住他的是吴虞吴大人,饱读诗书,最讲礼法,“大越以诗礼传邦,尊奉圣人,凡事当能秉公而断,对此我等并不怀疑,也有耐心等待,但此刻礼宾馆尚有三百健卒,他们不通文墨,不知礼法,粗鄙不堪,若知此间事,恐生事端,望陛下妥善处理,免让一众粗人坏我大原名声。”
竟然是为孤着想的。
昭帝很是诧异地望他一眼,和善地点点头,“孤知道了,谅那区区百余军卒也惹不出什么事端。”
“那也未必。”
远处传来相左地声音,大家转头,视线在一处集中。
披甲戴胄,步履铿锵,每走一步,身上甲片哗哗作响,震人心魄。
昭帝诧异,“樊都统?你为何来此?”
南越御林军统领樊肇走到近前,屈膝一礼,“陛下,大原军卒欲在城中生事,已被我御林军将士尽数斩杀,特来复命。”
“什么?!”昭帝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今夜还让不让人安宁了?
大原官员闻听此信,心知事情断难善了,颓然坐倒,唯有吴虞吴大人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南越这边大量死伤,他们的性命就无有太大危险,如此情形,已经难能可贵,不想太多了,将来如何,总跟他们这些礼宾官员关系不大。
樊肇不管他人如何惊讶,也没为国君解惑地意思,只简单陈述,“夜深了,陛下该回宫了,太晚的话,太后娘娘会担心的。”
太后出手了。
这样的认知瞬间打在心头,许多官员长出一口气,既然这位隐在幕后的铁腕女尊已经知晓一切,并展开动作,需要他们担忧的事情便少了许多,起码大原与南越还是有情分在的。
昭帝得知母后出手,也无话可说,微微点头,随侍的太监当即扬声喝道,“起驾、回宫!”
樊肇自然是要在旁护送的,昭帝这才看到他战甲上的斑斑血迹,“樊统领,这是?”
樊肇洒然一笑,显得云淡风轻,“陛下,诛灭宵小岂有不见血的,不足挂齿。”
的确不足挂齿,御林军伤亡不足七百,敌方则全灭,还有比这更骄人的战果吗?
时间往后推一点点……
郭达率队过桥,一路疾行,眼见离赵王府只余三四箭地,那边的灯火已然在目,斜刺里冲出一队兵将,人奔马嘶,来的相当匆忙,但还是挡在了他们前进的路上。
“御林军统领樊肇在此,谁敢造次!”
樊肇横刀立马,好不威风。
郭达刀拍马臀,急速冲上前去,只还了一声,“杀!”
樊肇不比关宁,从未领军与人对垒过,眼见人急冲过来,后面人影幢幢,呐喊冲天,一身功夫忘在脑后,竟然愣住了。
如果劈刀砍来的是关宁或者钟成,急忙上前抵挡的两员副将根本救不了他,然而他被救下来也不是没有代价,两员副将一死一伤。
下一刻,也不是他主动要做什么,两军轰然撞在一起,他被迫挥刀保命,与眼前这些疯狂的家伙打了起来。
御林军的战力比大原禁军要低的多,根本不是飞羽军的对手,甫一交锋,节节败退,不大会儿工夫已退出十余丈。
可这十余丈后,形势便逐渐逆转了,王府附近,地势开阔,路面平坦,御林军有着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又占地利人和,慢慢抵挡住了飞羽军的凶狠攻击,并一点点扩大优势,反击回去。
郭达就是来送死的,早已杀够了本,并未过多去指挥什么,除了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愧疚,没有太多的情绪。
二百飞羽军卒在愤怒与绝望中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们带着善意来送亲,最后却都不得善终,心情可想而知,但他们并不惧死,因为他们坚信,他们是不会白死的,钟将军一定会为他们报仇雪恨。
一定!
血染战袍,郭达拄刀而立,四面敌人缓缓围上,他却释然一笑,“将军,郭达不负所托……”
噗噗噗……
几杆长枪扎入身体,血汩汩而出,他却笑着闭上了眼睛,然后头颅被气急败坏的樊肇一刀割去……
这些事情,樊肇当然不会详实呈报,那有损他无敌将军的形象,披着带血的铠甲接上皇帝,护送回宫,在太后面前露了一面才退下,但他劳苦功高的印象是肯定给人留下了。
母后在前,昭帝与寻常人家的儿子别无二致,甚至更怯懦一些,“母后,到底怎么了?”
“有人想要我儿的天下。”太后看着自己并不算争气的儿子,满眼爱怜,“从今以后,你的兄弟,你的臣子,都不再可信,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加倍小心。”
昭帝讶然,喃喃说不出话来。
“我儿不怕,有娘在。”太后坐直了身子,威势散发开去,遥望北方,“无论姓李的还是姓赵的,都休想从我儿手中抢走一寸土地。”
哥哥再亲,故乡再近,总没有儿子来的重要,这是无可厚非的选择。
昭帝听了却很茫然,不晓得事情怎么就变得如此严重,一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冷不丁来了一句,“那些原人都要杀掉吗?”
知道儿子心软,太后也不好要求太多,毕竟这缺点有时候也是优点,所以尽量把语气放平稳,“娘也想,但有人肯定会逃出去的,想杀也杀不成。”
“什么?”昭帝听得一头雾水。
“唉。”太后颇为无奈,只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摘,“也是娘欠他一个人情,如果这次不是他提醒,娘肯定想不到这么多,事情肯定会……唉,不说了,娘是真没想到,有些人的狼子野心会恶毒到这等地步。”
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但有些东西还是没有说透,倒不是想隐藏或者保护什么,只是有些名字不想儿子知道,不然以儿子的性情,该下杀手时必然犹豫,那是绝不允许的。
但昭帝只是性子软,脑子并没有问题,“娘说的是谁?”
太后望向窗外,“以后不会再见面的人。”
还是不说。
昭帝也没再问,陪母亲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毕竟是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做也来得及。
昭帝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的是这副模样,但回到寝宫就换了脸,让人命樊肇过来回话。
樊肇刚刚卸下甲胄,小太监带谕到了,匆匆换上一身薄皮软甲,又进宫面圣。
昭帝仔细问了他两军作战的情况,他的回答自然灌足了水份,对军事本就缺乏认知的昭帝自然也就分析不出来什么,一番思索后下了一道命令,让樊肇严守九门,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尤其外地人。
娘亲不是不说么,那他自己找出来,不信谁还能长翅膀飞了。
份内的事,樊肇自然满口答应,跪安离开,寝宫外擦去额头冷汗,心里嘟囔着这算不算欺君,人往住处走去……现在九门已关,明早再去堵人不迟。
夜深深,路上行人渐少。
十几个护卫簇拥着王爷的车架行驶在灯影中,今晚发生太多事情,护卫都警惕观察着四周,职责重大,不敢懈怠。
赵哲倚在车厢上,回想着今晚看过的大戏,每一出都那么精彩绝伦,以至于嘴角不自觉勾出笑意。
“赵虎?”
“谁?!”
“小心!”
“保护王爷!”
外面突然热闹起来,叮当乱响,但来得快去得快,很快寂静无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赵哲抽出短刀横在胸前,直觉告诉他,外面一定是有极大的危险,但他却不会多紧张,因为对方显然没有要他命的意思,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等而已。
笃笃。
外面很礼貌地敲门,“庆王爷在吗?”
赵哲吸了口气,“找本王什么事?”
“南越风景优美,想请王爷做个向导,遍赏山景水色,不知可否?”外面那位像极了游玩揽胜的谦谦君子。
赵哲脸皮却是一抽,“最近本王身体有恙,可以不去吗?”
“可以。”外面强匪很好说话的样子,“只要王爷的‘病’再重一点点就好了。”
是不是病的起不来那种?
赵哲苦笑,没去费力问这已知答案的事情,而是换了一个可能比较重要的问题,“你为什么会选本王?”
“王爷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强匪不但话唠,而且很皮。
“实话怎讲,假话又怎讲?”赵哲倒觉得没必要做选择题。
“有真话就没假话,王爷尊贵,只能听一样。”强匪却变得小气。
赵哲叹口气,“那便听听实话吧。”
“王爷长得很帅气。”
“……”
还不如听假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