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越昭帝举杯,“今日皇弟大喜,原国公主南嫁,两国交好,天下太平……诸位,请。”
喜事太多,无法一一赘述,所有心情就全放酒里了。
国君举杯,那就是普天同庆的意思,宾客但有酒者,无不满饮相庆,一时间颂词如潮,吉祥话堆满了院子。
赵哲也陪饮一杯,但一向多话的他却显得沉默,只把笑容砌了满脸,并未献上贺喜之词,似乎只要听别人说就够了。
他也是亲王,座位靠前,就在昭帝下首,看别人看不真切,看他却真,昭帝不禁微笑,“皇弟文采卓然,惠弟大喜之日,何不赋诗一首,你我兄弟同庆。”
赵哲应道,“皇兄所言甚是,小弟正有此意。”
说着起身,沉吟片刻,缓缓吐出一句,“鸳鸯并蒂枝上连。”
“好!”
有人击节叫好。
昭帝也颔首表示满意,静听下句。
赵哲也像进入状态,摇头晃脑,“合欢比翼……”
突然停了,以为他在想词,许多人抻长脖子等,但那些距离近的却感觉不对,那明显不是忘词的样子,而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昭帝反应最快,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大红灯笼下面,皇弟赵惠幽灵一样站在那里,脸上斑斑点点,看不出是什么,但整个人迷迷瞪瞪,跟丢了魂儿一样。
“啊!杀人啦!”
有人尖叫出声,几乎挑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昭帝正想斥责,却先看到了赵惠手里的东西,一缕长发下坠着一颗人头,“惠弟,你这是怎么了?”
赵惠茫然看来,见都是熟悉的人,突然咧开大嘴,说了一句,“我杀了公主。”
轰!
仿佛冷水浇沸油,院子里瞬间沸腾,炸裂,无形的气浪蔓延出去……蔓延!
礼宾馆。
一声惊锣,还未睡熟的士卒瞬间坐起,穿衣着甲,动作熟练而快捷,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百战之士。
不多久后,三百飞羽军卒整整齐齐列队于院中,闻声赶来的礼宾馆值事官刚问一句怎么了,郭达手起刀落,死尸倒地,军卒讶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但郭达很快骂道,“无耻越狗,我大原一心与你等交好,甚至将公主下嫁,可你等非但不感恩戴德,还妄杀公主殿下,简直欺人太甚!”
公主殿下被杀了?
听得真切,却不敢相信,一众士卒都懵了,只有队尾发出一声轻叹,几不可闻。
唰。
郭达举刀大喊,“鹰啸营的弟兄们,南越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害公主殿下性命,我们当如何!”
“杀!”
三百军卒齐声大喊,血债血偿,天经地义,这于他们而言是最朴素的道理,除此之外,不用他们去想。
公主为何身死,将军如何知晓,礼宾馆守卫何处……等等等等,都不用他们去想,将军想他们做什么,做就是了。
“杀!”
郭达跟着喊一声,转身往外奔去,杀气腾腾,三百军卒齐刷刷跟上,煞气冲霄!
没人在意身处何地,此一去还能否再回来,将军在前,他们便要跟上,军令一出,百死而无悔。
至于公主是否死的委屈,其中有无阴谋,于他们而言,倒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从礼宾馆大门出来,郭达翻身上马,反手抽鞭,小跑起来,嗒嗒嗒,后面军卒跟上,铿锵有力。
初夏时节,夜间清凉,江宁街上灯火连笼,行人小贩互相交织,仍显得热闹,一队军卒突然出现其中,极其违和,便是日头高举,这也是罕见的事情,躲到路边,驻足观看,私语切切,互相探听消息,或者说着彼此的猜测。
不多久便有人猜到两国联姻的事情上去,这些日子就这么一件大事,有此联想也不为过,但随即被旁边人的质疑嘲笑淹没,理由也简单,正因为事关重大,才不可能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江宁早乱成一锅粥了,赞成这种想法的居多,些许不和谐的声音很快湮没无踪。
赵惠王府不知原兵正极速赶来,仍旧为公主之死吵的不可开交,乱哄哄的。
新房现场已经看过,公主的尸身也已经抬到床上,头简单摆在一边,看着可怖的很,几个掌管刑狱的大人看过,都忍不住叹息……好端端的一件喜事,怎么就成了这样?
至于其它,案情简单,没有多余地痕迹,毕竟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地方,外面层层守卫,真有人有那个能耐,何必刺杀公主,直接刺杀……罪过罪过,不能多想。
赵惠是皇弟,正经的皇族,杀个把人原也算不得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就是屁话,谁也不会当真,但杀一个公主,还是别国的,又这么多眼睛看着……想替他隐瞒都做不到,那找个背锅的?
几位大人对视一眼,都从旁人眼中看到了不可能,大原的送亲使还在一边怒瞪双目,想买通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还不止他一个。
即便这件事有可行性,谁又愿意代王爷去死?就算世上真有忠义之臣,愿意慷慨赴死,但再加上一家人性命,谁又肯呢?斩杀公主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而能帮王爷扛罪的,注定不能是官卑职低的,不然大原那关绝过不去,哪怕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这样的提议也还是算了吧……
询问王爷事情经过,赵惠反反复复就一句“都是她的错,她该死”,但具体什么错,为什么就该死,他就什么也不说了。
几个大人轮番问过,昭帝也亲口问了,始终就这么一句,昭帝也无奈,和稀泥道,“现在惠弟心情不好,情绪不稳,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缓缓再问,也许真有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郑晟早就按捺不住,听了这话直接爆了,“昭帝陛下,王爷心情不好就可以杀我朝公主?您说难言之隐,可是要污我朝公主清白?”
这话问的铿锵有力,终究是一国使臣,这点魄力还是有的,哪怕会被拖出去砍了脑袋,脖子也得是梗着的。
昭帝心中有愧,虽被质问,对方也有冲撞龙颜的罪过,却也说不出怪责的话语,转头望一眼皇弟,这位溺爱过甚的弟弟性格不算强,此刻手都是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就等一个时辰可好?”
一国之君这样软语恳求,无疑给了天大面子,郑晟都有些犹豫,但大概是不想皇兄受辱,如此委屈求全,赵惠蹭一下站了起来,“就是那女人的错!她就是该死!”
郑晟顿时血灌瞳仁,一步冲到近前,两手攥在胸前,几乎要锤到他身上去,“王爷倒是说说,公主错在何处,遭你如此毒手!倘有半句污蔑之言,我大原铁骑必踏平你赵家河山!”
赵惠被其气势压住,不由得一窒,郑晟更觉气壮,步步紧逼,“王爷请说!说啊!”
一声吼出来,赵惠打个哆嗦,但随即眼睛都绿了,歇斯底里地喊,“你也逼我!你也逼我!!”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尖刀,疯狂之下拼命往前狂捅,郑晟只来得及“啊”地一声惨叫,胸前便被捅了七八刀,血染礼袍,伸出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那把刀。
“教你逼我!教你逼我!”
郑晟已经扑倒在地,赵惠仍在他背上狂扎乱捅。
事发突然,保护昭帝尤其紧要,等众人喊着“保护陛下”护送昭帝离开,再返回来救人时已经迟了,两个大内侍卫上前夺了王爷的刀,控制住他的事情则交给几个太监去做,侍卫手粗怕掌握不好力道再伤着王爷。
一阵鸡飞狗跳后,昭帝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叫什么事情……这叫什么事情!”
赵哲凑上来说句,“皇兄,不管内情如何,您都该着手准备了,公主死了也许还有回寰余地,如今连使臣都杀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恐不能善了了。”
昭帝一愣,“莫非大原还能为此兴兵不成?”
您以为呢?
赵哲拱手一揖,“为天下社稷计,望皇兄早做准备。”
昭帝愣愣往外看去,大原那些官员都在戒惧地望着这边,目光幽幽……
外面长街上,飞羽军卒正快步迫近,路遇越国巡城兵丁直接砍杀,绝不废话,所以行进速度很快,但引起的恐乱也是实打实的,街上已经乱起来,自然也有人趁乱去报告官家。
闹出这么大动静,越国有所反应是必然之事,所以郭达不断催促军卒快一些,更快一些。
跑近一处街口时,赵山突然快跑两步,几乎与马齐头,“将军,请给小的一队人马,乘船下河,两面夹击赵王府。”
就这么点人手,随时可能被拦截,分兵是大忌,换了平时郭达是不会允许的,但他从未想过可以踏平赵王府,只要事情闹的够乱就可以了,如此一来分出一队人马也无不可,说不定还能翻出较大的浪花,于是微一沉吟也就准了,“好!记得不要放过赵王府任何一人!”
“小的知道。”赵山领命而去,带着一队近百人,从街口下桥,奔向前面的舟船,此时军中除了郭达及其副手,以他军职最高,资历最老,又获得了郭达允准,那些士卒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
郭达过桥,带着兵卒一路冲过去。
赵山站在船上望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愧疚,“如果郭将军不肯答应呢?”
“那就不需要他答应了。”
身后有人悠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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