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玄策身上的那件衣袍很薄，所以对方的手指覆上来的时候，能够清晰感受到郑晚瑶的温度。
他的心脏也在这种时候，不受控制一般，正极为有力地跳动着。
“……陛下想问什么？”
他手臂线条因为过分紧绷而收紧，此刻看向郑晚瑶的时候，那双琥珀色眼眸中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而郑晚瑶则是看着他那双一如往昔般沉静的眼睛，只觉得像是月光一样柔和。
只不过在这种时候难得多了些幽深。
实际上两人应该到此为止，只要谁都不说出来，那就可以当做刚才只是简单的切磋而已，两人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他们都是聪明人，很多时候只需要对方一个眼神，就能够极为默契地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郑晚瑶也从来不是胆怯者，她手指微蜷道：“刚才在越界的瞬间里，你在想什么？”
郑晚瑶第一次没有用太傅去称谓，两人之间也是头一次像这样四目相对。
她神情平静，然而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这也是夏玄策很少见到的一面，她少时顽劣，后面逐渐成长为令人不敢招惹的三公主后，外界都传闻她嚣张跋扈。
而后便是灵前继位，她一步步走到现在，逐渐展现出来野心勃勃和锋芒毕露。
但是郑晚瑶跟他之间，向来都是安静宁和，两人之间更像是平淡如水的相处。
只有现在，明明锋芒未露，但是却像是水面之下有岩浆在沸腾灼烧。
越界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夏玄策敛下眼睫，那双眼眸里面满是压抑到极致的念头。
不久前，他的双手还在被郑晚瑶反剪在身后，脖颈也被对方不着痕迹掐紧，只要稍微用力就会走向死局。
或者说同归于尽。
在这样极为危险又越界的距离里，夏玄策想的却并不是生与死，他看不见郑晚瑶的神情，但是脑海中会浮现出来她的影子。
烛火下摇曳晃动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占星楼的那个夜晚，看见郑晚瑶和那个绿色眼瞳的奴隶缠绵悱恻。
于是夏玄策想到的，并非是向十五那般咬舐侍奉，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果郑晚瑶穿着那身赤色石榴裙将他摁在身下——
他甘为裙下之臣。
夏玄策为这个念头感到极端失控。
就像是曾经亲手教导过对方礼仪尊卑，结果后面却引诱少女将他摁在身下。
后面即便是被掐着脖颈，他甚至希望那一刻的时间能停留得久一些，毕竟他脖颈上的那道缝合线实在是丑陋至极。
夏玄策想，或许从死而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是郑晚瑶令他枯骨生花。
可他就像是被血液喂养后，就变得湿冷无比的病犬。
夏玄策答应过郑晚瑶不会撒谎，所以在沉默片刻后，便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出那个答案。
“臣想的是陛下。”
郑晚瑶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沉默了片刻道：“原来是这样。”
如果是对待裴景承，她可以轻而易举回应对方，告诉裴小将军喜欢两个字，即便是卫渊，郑晚瑶也能认认真真告诉他，要他活着回来。
唯独对于亦师亦友的夏玄策，就连郑晚瑶自己都说不清心中是存着什么样的感情。
正是因为由对方一手教导，所以都再清楚不过彼此的底细。
她知道夏玄策远远不像表面上那样温和无害，会面无表情斩杀巨蟒，也会在雨夜将那些乱臣贼子诛杀殆尽。
夏玄策也知道她朝人甜甜一笑的时候，就可以伸出刀子将人剜心抽骨。
甚至于连所有人都不会知道的系统秘密，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夏玄策知道，他从黄泉走了一遭，然后便知晓了郑晚瑶的过往。
郑晚瑶跟他四目相对。
“我从前以为即便是太傅死了，我虽然会悲怆，但是不会后悔，只是终究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到那样平静坦然。”
她并没有回应夏玄策，而是在告诉他关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样的感情，但我很清楚，就像对待卫渊和裴景承他们一样，我并不希望你死在这里，我要的是能够守住你们所有人。”
“实际上一开始回到自己身体的时候，我确实一直在利用所有人，也向来认为即便是身边亲近之人因我而死，我也不会遗憾。”
“但是现在我很清楚，复仇到最后一无所有，身边所有亲近之人都一一死去，唯有我站在白骨累累之上，最终成为深渊的这种结局，跟沈霁临并没有任何区别。”
郑晚瑶看着夏玄策，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开不了口，结果却说得很顺利。
又或者是因为很多情绪在心中积压太久，而她也很清楚夏玄策如今跟她同生共死，这位太傅也向来都是沉稳可靠的存在，所以郑晚瑶能够将自己所有的疲惫不堪展现出来。
她非完人，也知道自己冷血，甚至连身边所有亲近之人都可以利用。
夏玄策缓缓伸出手，然后很轻很轻地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
“陛下受了很多委屈。”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然而在此刻却带着安抚和让人感到温热的意味。
“臣也知道陛下的意思，但是臣今天做出来的这些逾越之举，并非是要什么回应，也并不是为了求取名分。”
夏玄策嗓音低沉道：“臣只是心悦陛下。”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双沉静的眼眸中，像是黑暗中散发出的柔光，笼罩在人身上时让人觉得很温和。
很多事情在说开之后，反而会疏通心中的郁郁之气，就像现在的夏玄策，如果说像之前那样一直压抑克制，连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控。
那么现在，他已经能够真真正正面对内心。
心悦那两个字，也被他说的缱绻而有力。
夏玄策并没有逃避，也没有给郑晚瑶拒绝的机会，而是直接半跪在地。
“所以陛下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对于你我而言，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都不会改变一件事。”
他认认真真注视着郑晚瑶的眼睛。
“无论斗转星移，臣会永远陪在陛下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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