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魏萦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坐于书案前,挑亮灯烛,静静端详着那只木匣。
丝丝缕缕的芳香萦绕鼻端,初闻辛凉,后味甘甜,细品如同置身花海,又如瓜果香甜四溢,让人心情宁缓。
迦南香,是顶级的沉香木,价比千金,极其稀有。
前世,她也曾有一串迦南香十八子佛珠,是如净大师转赠于她的。
如净大师还告诉她,传说迦南香由一位失去心上人的女子所化,因而迦南香的香气可以治愈一切心痛。
彼时她正因裴琅的骤然冷落和婆母的刁难郁郁寡欢,在济恩寺小住。
后来那串佛珠便一直伴她左右,陪她经历无数令人气愤心碎的事情,一直到她闭眼前,被那个紫衣人给撸走了。
想想也是,人家受她托付,替她办事,要点跑腿费也实属正常。
魏萦回过神,郑重的将手抄卷拿出来。
翻开第一页,第一句话便赫然写着:“人主莫喜强臣,臣下戒怀妄念。臣强则死,念妄则亡。”
遒美健秀的字迹,一钩一提间皆蕴含力道,暗藏锋芒。这一手好字,没有十几年的苦练,是写不成的。
魏萦纤白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字迹,心中暗道:究竟是谁?竟会对魏家境况了如指掌?
这本手抄卷,分明就是针对她魏家境况所书的锦囊妙计。
分上中下三卷,分别是“固荣”“保身”“御敌”,是针对不同境遇时的对策。
若风平浪静,则固荣;若岌岌可危,则保身;若退无可退,则御敌。
真是久旱逢甘霖,瞌睡遇枕头,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书学权谋心术,就有人递了这个来。
暂时放下对送书之人的好奇,她借着灯光逐字逐句仔细研读起来。
许久之后。
魏萦揉了揉打架的眼皮,心想,是时候让先生教她念书了。
字她都认识,但连成句子,她就不认识了。
次日清晨,魏萦用过早饭,给婶婶请过安,便往堂弟魏铭的书堂去了。
轩窗开敞,飘着墨香的书堂里,小魏铭手肘支在书案上,正托着一张苦兮兮的小脸唉声叹气。
魏萦刚迈进门,便看见这一幕。
“铭儿,教你的那位刘先生呢?”
“先生方才请辞了,说是家中有事要返乡去。”魏铭又叹了口气,转而又满脸憧憬,“不过,父亲大人说,来年要送我去松阳书院。”
魏萦忍俊不禁。
莫不是谢氏一族的血脉太过强大,铭儿方才七岁,却活脱脱是个书痴,颇有他母舅谢御史几分气韵。
她们魏家祖上出身草莽,可是半点书香气也无的。
当年祖父投身军营,骁勇善战有了从龙之功,又尚了公主,这才跻身士族勋贵,但两位兄长也不喜诗书,读的多是为了排兵布阵的兵书。
幸好得了魏铭这只争气的小苗,整天手不释卷,须得好好培养。
“如今才八月,离来年还早呢。府里不能缺了先生,阿姊让叔父再聘个先生,等新先生到了,铭儿跟阿姊一起读书吧!”魏萦拍板决定。
魏国公一听侄女不仅要习武,还要读书,高兴地又去给老魏国公上了柱香,连忙张罗着去聘教书先生了。
自前朝起,世人便崇文抑武,大昇朝亦是如此。因而习武之人越来越少,武师傅并不好聘,但教书先生可是一抓一大把。
只不过,如他们这等人家,就算招个下人,都要先查明身份出处的,因此才颇费了一番功夫和时日。
过了几日,新的教书先生进府了,是个干瘪瘦弱的小老头,留着山羊胡,据说是前朝进士。
老头儿照本宣科,念起书来摇头晃脑,魏萦看着他的脑袋,几次差点被他晃睡着。
魏铭则一本正经的端坐书案前,皱眉冥思苦想。
可落在魏萦眼中,只当魏铭不喜欢这位教书先生。
想想也是,这先生只会照本宣科,说话文绉绉,实在枯燥无趣。
“先生,有什么忠臣良将的故事吗?”魏萦支着脑袋问道。
“自然是有。”老先生合上书,捻着胡子摇头晃脑;“房、杜二公,皆以命世之才,遭逢明主,谋猷允协,以致升平……”
好吧,当她没问。
第二日,魏萦刚起身,就听说老先生扭到了脚,请辞了。
隔了好几日,第二位教书先生进府了。
这次是个身强体壮的中年书生,据说颇有才华,只是为人刚直,得罪了朝中权贵,屡试不第。
这位先生实力不凡,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魏萦观察了半天,觉得这个先生不错,她打算以后每天抄一句那本手抄卷上的话,便让他帮忙解读。
结果这晚先生喝多了酒走夜路,不小心的鼻青脸肿,没法见人。他一个清高文人,最好面子,死活要请辞。
这下魏国公又到处问同僚引荐先生,便有人主动搭话,推荐了个年轻书生给他。
魏国公查了查底细,见是个家世清白的寒门子弟,考了考才学,便让人进府了。
魏萦听说又有新先生来了,领着魏铭去了书堂,就见一个油头粉面的书生坐在堂中,眼神如勾,对她微微一笑。
魏萦心中一阵犯恶心。
前世裴琅用的也是这招,但好歹他那副皮囊确实是俊美无双,她又天真无知,这才着了道。
如今历经世事,回过头再看这些寒门子弟勾搭贵女的伎俩,只觉得荒谬可笑,令人作呕。
魏萦尽力忽略书生若有若无的投向她的眼波,只在桌下将小手攥的咯吱响。
她要忍住,忍住,铭儿一心向学,她不能当着铭儿的面打先生。
好不容易忍到散学,魏萦领着铭儿正要起身离去,只听得那书生道:“县主留步,在下有几个问题,要考考县主。”
魏萦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俯身帮魏铭整了整衣摆,让他先回了院子。
书堂里顿时静悄悄,只剩她和书生两人。
那书生负着手款款上前一步,眼神荡漾,嘴角噙笑问道:“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县主可知,此句何意?”
魏萦杏眼一眯,弯唇一笑,勾勾手指,示意他再走近些。
书生被她突然绽放的笑靥晃了神,情不自禁地凑上前。
魏萦笑眯眯看他走近,下一刻却猝不及防的挥出一拳,正中书生面门!
书生顿时鼻血直流,整个人都呆傻了!
趁他懵神,魏萦揪着书生衣襟,“啪啪啪啪”一通抽!
“长成这熊样,也想勾引本县主?当我瞎呢!”
书生被抽的眼冒金星,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自己去请辞,敢多说一句废话,你就等着让人收尸吧!”魏萦虎着脸,恶狠狠的扔下一句,抬脚离去。
书生呆立半天,哆哆嗦嗦写了封请辞信让下人转交给魏国公,用衣袖掩了红肿的面颊,从角门灰溜溜的出了国公府。
一路走到他租住的小院门口,书生这才稍稍松了气,推门进去——
“咚!”
一块青砖不知怎地竟从门扉坠落,正中他脑壳!
书生仿佛看到一群欢快的小鸟围着他飞舞歌唱,眼睛一翻,立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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