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起失踪案(1 / 1)

7月3日,下午。

307室,江克扬、马小兵、袁来安和伍强激烈地讨论猥亵案。四个人形成两派,都不能说服对方。

江克扬道:“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二建和新琪作为开发商并没有拆迁压力,二建老板带着办公室主任杨为民亲自拍裸照,这完全不合情理,绝对讲不通。只有龙泰公司才有足够的动力与修配厂的老工人们缠斗,因为这对龙泰公司是重大利益。我怀疑有人栽赃。马儿,你在反扒队工作过,杨为民被栽赃的可能性大不大?”

马小兵手里玩着转笔,看着电脑中的视频,道:“我在反扒队工作过,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扒窃高手,从杨为民身上摸手机,放照片进铁皮柜,都是小菜一碟。”

伍强立刻反对道:“如果有人栽赃,邱宏兵的声音是怎么回事?5月27日上午杨为民和他爸通话怎么解释?张英和李强从十份录音资料中都准确挑出了邱宏兵的声音,如何解释?”

这是困扰所有人的难点。

袁来安抱住后脑,道:“如果是龙泰陷害二建,龙泰公司的动机是什么?龙泰承担拆迁任务,二建是开发商,他们没有直接利益关系。除非有私仇,有私仇,用这种方法来陷害也非常低端。龙泰的龙老大久历江湖,做事看似莽撞,实则非常精明。从龙泰与修配车间老工人扯皮这一系列事情来看,大家明明知道是龙泰公司做的,就是抓不到把柄。我认为龙泰不太可能绑人拍裸照,也不会栽赃。如果龙泰公司的龙老大真的脑壳发昏,真让人去拍裸照,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画蛇添足,弄杨为民的手机来打电话,而且还出现邱宏兵的声音,这一点不合情理。有了画蛇添足的一步,反而不太像是龙泰公司。”

江克扬道:“我不认为二建的邱宏兵会傻到为了帮助龙泰公司拆迁而去拍裸照,这是侮辱邱宏兵的智商,能够做二建老板的人绝对不是傻瓜。”

袁来安忽然拍了拍桌子,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没有什么证据,就是一个推理。如果有一个A在背后操纵,利用龙泰公司喜欢打擦边球的特点,设了这么一个局,有意将江州二建拖下水。尽管不合情理,但是在猥亵案中,不仅有杨为民的电话,还查到裸照,而邱宏兵的声音也被张英认定。江州二建还没有开工就遇到大麻烦。我们可以这样推断,如果二建倒霉后,谁是最后的受益者,谁就是或许存在的A。”

江克扬探组的四名成员各有特点。江克扬最早在车站派出所,成为“神眼”后调入刑警中队,再后来才调到刑警支队,成为重案大队一员。马小兵早年在反扒队工作,曾经创造过第七路车的反扒纪录,后调入刑警支队。伍强毕业于山南省警官学院,最初在刑警一中队工作,后调入江阳区刑警大队,再调到江州刑警支队。袁来安则是从基层派出所调入经侦,再调到刑警支队。每个人来历不同,共同特点都是在各自单位表现出色,这才能够调入重案一组。

几人一番讨论之后,形成了几点共识:第一,龙泰公司可能去拍张英裸照,但是不会刻意使用杨为民的手机;第二,极有可能存在一个A,拍张英裸照,激怒张正虎,皆在其算计之中,但张正虎中枪是意外;第三,江州二建是被A强行牵进来的;第四,谁是最终受益者,谁就最有可能是A。

江克扬带着讨论结果来到侯大利办公室时,侯大利仍然在看微博。

“这个女人是谁?”

“张冬梅,邱宏兵的老婆。她很有才华啊,摄影、画画都是一流。”

“为什么关注邱宏兵老婆?”

“张冬梅有一个月没有更新微博了,5月23日更新的最后一条,电话如今也关机。”

“组长莫非怀疑张冬梅出事,这个脑洞太大了。我们不能凭想象办案。”

“还谈不上办案,我只是朝这个方向想了想。”侯大利关掉了微博页面,不再想张冬梅的油画和摄影。

听完老克探组提出来的四条意见,侯大利道:“分析得很细致,很有道理。我说得直白一些,把A换成新琪公司,你觉得怎么样?朱琪以及她的新琪最有可能成为A。如果存在A,江州二建很可能会受到冲击,而且时间不会太久。”

江克扬道:“既然张英在十份录音材料中挑出了邱宏兵的声音,我们必须调查邱宏兵。我带一组人到江州二建,以调查杨为民的名义,从侧面了解邱宏兵在5月26日、5月27日的活动轨迹。”

侯大利道:“陈支让我们谨慎,并非让我们无所作为。我同意你的想法,就以调查杨为民来侧面调查邱宏兵。”

江克扬随即带人前往江州二建。

侯大利继续研究江州二建。江州二建原本是国营企业,后来在“抓大放小”时期,被私营企业大树集团收购。邱宏兵的妻子张冬梅是大树集团公主。张冬梅的弟弟名叫张佳洪。侯大利不熟悉张大树,也不熟悉张冬梅,却对张佳洪的情况了如指掌。张佳洪是与侯大利年龄相仿的富二代,2001年刚好十七岁。父亲张大树在阳州较早涉及大型商场和宾馆,后来在江州投资大型商场和宾馆,比金色天街更早。105专案组经过调查,已经不再把张佳洪作为杨帆案的犯罪嫌疑人,谁知道张佳洪的姐夫又很诡异地出现在钱刚枪击案中。

侯大利在最初只是想要追查“那一通奇怪的电话”,谁知根据线索往下追,居然查到了与张佳洪有关联的人,他在心里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难道这真是巧合?

他再次打通宁凌的电话,道:“你平时和张冬梅有联系吗?”

宁凌道:“有联系,我们都是江州市女企业家协会的成员,每月见面,私下也在一起玩。”

侯大利道:“那你想办法联系她,不管用什么方式,尽量联系上她。”

宁凌办事沉稳,事情交给她,侯大利放心。

刚结束通话,江克扬的电话又打了进来,道:“组长,我正前往江州二建,刚才我们谈论的事情不幸言中了,有好几百老机矿厂的老工人和家属前往江州二建,我问了问情况,就是冲着张英那件事去的。”

侯大利急匆匆朝江州二建方向赶去,很快与江克扬和伍强会合。江克扬将警车停到一处停车场,和伍强一起坐上了越野车。

三人坐在越野车上,透过玻璃看着一群群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朝二建方向走去。

伍强兴奋道:“看来真有A公司。A公司最有可能是新琪公司,新琪公司是耗子腰杆上撇左轮——起了逮猫心肠。他们想要干掉二建,拿下修配厂家属院的两个标段。”

侯大利望着黑压压的人群,道:“老克,你在修配厂做过调查,有没有遇到能说得上话的人?”

江克扬指了指人群中的一个高壮汉子,道:“有啊,那是以前老机矿厂保卫科的干部,我和他聊得不错。我把他叫过来,问问情况。”

江克扬下车后,找到了高壮汉子。高壮汉子跟着江克扬来到路边,抽着烟,愉快地聊了起来。

“你们到哪儿去?”

“找江州二建。”

“江州二建惹了你们?”

“张正虎冲下楼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那是二建杨为民的电话。千真万确,狗才哄你。二建那些龟儿子,绑了张英,还拍了裸照,派出所后来在杨为民办公室搜出了这些照片。张正虎是莽,但也是有头脑的人,肯定是被气糊涂了。”

“杨为民的电话和张英的裸照,你们是听谁说的?”

“我也不清楚,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张英说的?”

“我不知道是谁说的,肯定不是张英,这是家丑,谁都不会外扬。反正大家知道这个消息后,都气炸了。江州二建做了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还想在修配厂修房子,绝不可能。修配厂虽然垮了,加上家属,还有机矿厂的其他人,也有上千号人,如今被人骑在头上拉屎,绝对搁不平。”

在人群中有一些标语,写着“江州二建,伤天害理,断子绝孙”“江州二建滚出机矿厂”等内容。

高壮汉子曾经有过高光时刻,老机矿厂破产后,他的生活水平、社会地位呈现断崖式下降。有技术有关系的干部职工勉强在市场经济中有一条活路,其余人很困难。高壮汉子也到其他企业保卫科工作过,皆不如意。他过了退休年龄,拿到社保工资,生活才从最低点缓慢上升。他对这种集体活动很有热情,说起话来铿锵有力。

江克扬道:“你别冲到最前面,枪打出头鸟。”

高壮汉子道:“我小孩不在江州,全到南方去了。我现在是一穷二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是签了字,但签了字我们也不会搬走。光天化日,绑架女人小孩,侮辱我们的后代,还有没有王法?我算看明白了,如今谁软蛋就要受欺负。这次我们软了,下次他们就要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拉尿。”

聊了一阵子,高壮汉子眼见人群走远,道:“江警官不错,我们交个朋友,以后有啥事,你要帮忙啊。”

他紧跑几步,追上了大队伍。

江克扬回到越野车上,道:“有人在散布张正虎接到电话和张英裸照的事情,而且知道打电话的是杨为民。”

侯大利道:“他们提到邱宏兵没有?”

江克扬道:“没有提。”

越野车走支路,提前来到江州二建。江州二建有一个独立院子,大门敞开,有几个人站在树荫下抽烟,很悠闲的样子。侯大利和江克扬找了二楼临窗位置,要了一杯茶,观察二建情况。茶水还没有端来,二建忽然如被火烧的马蜂窝一般,跑出来好几个人。

二建院子里,司机小章道:“邱总,他们的人堵了门,车辆过不去。”

“这群狗日的。”邱宏兵低声骂了一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给我找辆摩托,要有头盔。”

职工的摩托全部停在后院,小章赶紧跑步去拿钥匙。邱宏兵在后院骑上摩托,戴上头盔,发动后,离开院子。刚离开院子,摩托车就遇到老机矿厂的工人们。工人们也没有想到骑摩托的就是邱宏兵,没有人理睬摩托骑手。

三四分钟后,工人们来到了二建大院。大院伸缩门已经关上,两个保安缩头缩脑地站在伸缩门后面。听到消息的街道、居委会干部与派出所民警都赶了过来,在远处还停有一辆防暴车,车上坐着防暴队员。

“杨为民在哪里,滚出来。”

“邱宏兵,不要装孙子,出来。”

工人们推翻了伸缩门,闯进江州二建办公楼,挨个砸房门。

大树集团的老板张大树接到海市长的电话后,赶紧打通邱宏兵电话,道:“你在哪里?在不在办公楼?”邱宏兵已经骑车回到家里,通过两部手机遥控指挥。他接到岳父电话,道:“爸,我刚从办公室出来。”

张大树声音低沉而威严,道:“你是怎么搞的,弄出这么大的事。”

邱宏兵急忙解释道:“龙泰公司的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绝对没有关系。”

张大树道:“修配厂那边有两个标段,为什么工人不去闹新琪公司,专门闹二建?”

初夏时节,温度突然飙升,达到了三十摄氏度,邱宏兵额头流下大颗大颗的汗水。他顺手打开空调,调至十八摄氏度,道:“爸,你交代过我,不要涉及拆迁。我们的人这些天都没有到过工地。”

“杨为民是你的办公室主任,为什么从他的办公室搜出了裸照?”

“爸,这事我真不知道。”

“你用的是什么人啊,把这人给我开掉。”

“是,好。”

按照江州规则,区政府需要将“三通一平”的地块交给开发商,所以,张大树相信女婿不会傻到插手拆迁,还是告诫道:“你不要和龙泰的人勾搭在一起,别人也就不会误会你。你不要以为我不在江州,就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事。冬梅什么时候回来,在外面疯玩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邱宏兵可怜巴巴地道:“我打不通冬梅电话,给她QQ留言,她也不回。”

张大树想起任性的女儿就头疼,道:“等到冬梅回来,你要好好和她谈一谈,早点要孩子。有了孩子,冬梅也就收了心。她不要,你不会想办法吗?你这个男人当得真没用。你也不要太宠她,都宠得没边儿了。”

邱宏兵道:“爸,我会努力的。”

放下电话,邱宏兵沉着脸,半天不说话。

他打开电脑,在QQ上给妻子发了一个信息。发完信息,又拨打妻子的电话,电话仍然在关机状态。电脑屏保是妻子的照片,妻子五官极似岳父,不算太精致,配合在一起却有特别韵味,有一种灵动之美。

邱宏兵用手指在屏保上摸了摸妻子的脸,再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冬梅,什么时候回来?你开机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

手机上的短信多数是发给妻子张冬梅的。张冬梅多数时间都只是回一个“嗯”字。

邱宏兵放下电话,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有一张英俊的脸。他拿起桌上的相框,放在自己的左脸边。照片中的妻子与邱宏兵的脸同时出现在镜前。邱宏兵从相貌到气质都非常出色,妻子张冬梅相貌一般,气场强悍,透过照片都能看到那种睥睨之气。

看了一会儿照片,邱宏兵回到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电话,恢复了二建老板的语调,道:“包总,现在怎么样了?”

被留下来守办公楼的副总老包擦着脸上的鼻血,道:“办公室全部被砸了。大家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如果不是财务室有一道防盗门,几个女的都要挨揍。我跑慢了,没有进财务室,哎哟,被揍了一顿,要不是警察过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真说不清楚。”

邱宏兵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道:“真他妈倒霉,关了门,大家休息几天。”

放下电话,他又拿起另一个电话,道:“小霄,你在哪里,这两天真他妈的不顺,心情烦躁得很,你过来陪我。”

肖霄正在酒吧楼上与陈菲菲等人打麻将,接到电话后,道:“我有事,先走了,你们玩。”

陈菲菲抱怨道:“你走了,三缺一,能不能不去啊?”

肖霄摇了摇车钥匙,道:“不巧,真得去,下次请你们吃饭。”

陈菲菲道:“新男朋友这么有钱,什么时候也给我们介绍一个。”

陈菲菲和肖霄皆是江州技术学院歌舞团成员。她们在学校时没有深交,在离开学院后倒是迅速成为朋友。陈菲菲原本想用肚子里的孩子赚一笔钱,从此过上公主的生活。谁知万事俱备,许大光突然死了,陈菲菲美梦破灭,虽然拿到了二十万元,还是毫不犹豫地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如今和肖霄一样,混迹于金色天街和西城天街的各个娱乐场所,有时驻唱,有时就当小蜜蜂。

肖霄在卫生间迅速卸妆,又换了一套近似校服的衬衣和裙子。她走出酒吧,往前走了三百多米,站在一处相对隐蔽的角落。

七八分钟后,一辆汽车开了过来,停在肖霄身边。

邱宏兵远远就看到了肖霄。这个小女孩双手提着小包,放在身前,白衣黑裙,非常素雅。邱宏兵隔着车窗欣赏街边女孩,暗自感慨:“好看不过素打扮。肖霄在酒吧跳舞的时候尽管性感十足,活力四射,但还是恢复本色更好看。”

肖霄坐在副驾驶位置,道:“今天到哪里去?”

“这次到月亮湖别墅。”邱宏兵俯身为肖霄系上安全带。肖霄温顺地享受邱宏兵的服务,只是在邱宏兵系好安全带抬起身时,飞快地吻了吻邱宏兵的脸颊。她的吻非常温柔,带有少女的矜持,只是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对方。

邱宏兵也用嘴唇碰了碰肖霄,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

汽车向南开出江州城,再通过一条水泥公路向北进入巴岳山。

在巴岳山爬行一段时间后,汽车进入一条支路,支路周边长满高大楠竹。汽车行走在楠竹林中,带起片片竹叶。穿过大片竹林后,汽车往下行,接近山脚的地方赫然出现长条形湖泊。湖水清澈,在微风中泛起涟漪。这是月亮湖尾部,与巴岳山的一条山沟相连。湖水和山谷往日是穷山恶水,如今成为修建别墅的绝佳之地。

金山别墅区和高森别墅区是城区老牌别墅区,而月亮湖别墅区则是城郊最好的别墅区。邱宏兵前往的别墅位于水库最尾部,是整个别墅区最幽静的地方。

“只有我们两人吗?打扫卫生的柴阿姨没在?”肖霄走进别墅,打量后山,缩了缩肩膀。

邱宏兵道:“柴阿姨每周四来打扫一次。这是修身养性的地方,我来的时候,不能有闲杂人。”

别墅有高大围墙,墙内面积至少有十亩地。肖霄少年时也曾做过富家小姐,可是每次来到月亮湖别墅仍然感到奢侈。她仰起头,用崇拜的眼光看着邱宏兵,道:“兵哥,你真行,这么年轻就能住这么大的别墅。”

邱宏兵自嘲地笑了笑,道:“这个别墅是大树集团修的,张大树原本想给自己修一个养老的地方。后来他到了阳州,基本上就不回来了,别墅就由我住。”

肖霄轻轻上前,挽住了邱宏兵胳膊,道:“兵哥,陪我散散步。”

别墅有家用电梯,邱宏兵带着肖霄坐电梯来到四楼。站在四楼平台上俯瞰,湖面尽收眼底,湖对岸是密林,不时有山鸟从林梢飞过,发出啊啊的叫声。湖边有一个小水泥台,一艘小机动船随湖水轻轻荡漾。

“你会开船吗?”

“当然会,以前经常开到湖中间钓鱼,这两年事情多,没有时间玩了。”

“那带我去坐船。”

“晚上我们悄悄出去,然后停在湖中间,关掉马达。小船到时会随着水波摇晃,头顶是天空,四周是山林,那种感觉很棒。”

肖霄靠着邱宏兵肩膀,道:“好浪漫,我喜欢。”

三楼有一个大平房,大幅落地窗前摆了一架钢琴。邱宏兵揭开琴盖,弹响了第一个音符。

旋律响起,肖霄安静下来。她从小学习弹钢琴,请了专业钢琴老师,谁知刚刚过了钢琴十级,父亲的生意就轰然而塌。最初,肖霄认为音乐便是一切,当家庭经济陷入困境之后,她才明白音乐不过是生活的附属品。尽管如此,她听到从邱宏兵手中流出来的音符,仍然找到片刻的感动和平静。

坐在钢琴前,邱宏兵的气质发生明显变化。他完全沉浸在琴声之中,左手在低音区弹奏出均匀而清脆的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强。右手在高音区奏出雄壮的进军号声,气势雄浑。

琴声停止,邱宏兵抬头,见肖霄眼中挂着一滴泪珠,道:“你能听懂?”

肖霄用手背抹去泪滴,道:“这是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弹得真棒。”

邱宏兵这一下更惊讶了,道:“你还真懂,以前学过?”

肖霄道:“我,钢琴十级。虽然十级在邱哥这种专业选手面前不值一提,但是当年全市过十级的人之中,我年龄最小。”

邱宏兵兴趣大增,道:“你准备一套十级曲目花了多长时间?”

肖霄歪着头想了想,道:“也就三四个星期吧。”

邱宏兵竖起大拇指,道:“牛,我很多年前指导过两个学生,一个准备了三个月,另一个准备了整整一年,弹得还很菜。你来弹一曲,我听一听你的水准。”

肖霄坐在钢琴前,最初还不适应,手生,慢慢地,少女时期长期训练的成果显示了出来,肖邦的《C大调练习曲》逐渐有了灵气。

琴声结束,邱宏兵鼓掌道:“你有天赋,可惜被耽误了。”

肖霄站起身,轻轻抱住邱宏兵,道:“兵哥,我爱你。”

下午5点半,邱宏兵从床上起来,其身心都在肖霄身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他在窗边抽了支烟,给老包打电话,问道:“公司那边是什么情况?”

老包坐在办公室,看着桌上被砸出来的印痕,道:“还能怎么样,一群老头老太婆闹事,警察来了只能干瞪眼。他们闹到中午1点才走,现在大家还在收拾残局。”

交代了工作,邱宏兵来到床前。肖霄依然在沉睡中,薄被盖在腰间,半遮半掩更增性感。他猛然间有些恍惚,想起与妻子第一次相聚的情景。那夜,在借用的工作室里,他弹钢琴,张冬梅随着琴声随意起舞,有时认真跳,有时胡玩地跳几下。夜深后,琴声惊扰了邻居,邻居老大爷火冒三丈地敲门。

弹不了钢琴,张冬梅从包里取出一瓶葡萄酒,两人在夜光下喝酒,聊音乐。兴之所至,在工作室的桌上完成了第一次。结束后,张冬梅盖着衣服在桌上沉沉睡去,月光偷偷从窗口溜进来,照在女友身上,洁白的皮肤被染成了象牙色。他站在桌前,面对沉睡的女友,暗自发誓:“我要永远爱张冬梅。”

张冬梅再次来到工作室。凌晨2点,邱宏兵被一阵猛烈的鞭炮声惊醒。张冬梅如小鹿一样钻进男友怀里后,一直在偷偷地笑。随即,楼下邻居带着警察敲开房门。

楼下老大爷怒吼道:“谁他妈的这么缺德,在我家门口放了鞭炮。”他举着鞭炮的碎片,骂道:“半夜三更,整整一千响的鞭炮,这是要人命啊。”

楼上楼下愤怒的邻居全部聚在门口,各种污言秽语朝小情侣骂去。

邱宏兵从睡梦中醒来,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辩解道:“我没有放鞭炮。”

老大爷一双眼睛血红,道:“肯定是你们。昨天晚上深更半夜还弹琴,被我制止了,心怀不满,你们是在报复。”

张冬梅躲在邱宏兵身后,伸出脑袋,呸了一声,道:“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又没疯,为什么要半夜放鞭炮。明明是你自己半夜放鞭炮,还要赖在别人身上。”

邱宏兵真不知道谁放的鞭炮,将女友挡在身后,努力辩解。楼里没有监控,查不出来是谁放的鞭炮。警察无奈地和了稀泥,结果挨了无数臭骂。此事后,邱宏兵搬出了临时租住的工作室,和张冬梅同居。想起往事,邱宏兵转身又走到窗前,望向天边。

夜深时,月光极佳,邱宏兵带着肖霄来到湖边小码头。湖面幽静,马达声传得很远,碰到了巴岳山,无数飞鸟被惊起。小船来到湖中央,马达声停,山风吹来,湖水微荡。

“兵哥,我有点怕。”

“这是湖中央,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有没有水鬼,我最怕水鬼。”

“这个世界没有水鬼,就算有水鬼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

月亮清冷,照在湖面上,如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湖风吹来,肖霄缩了缩身体,随后靠在邱宏兵怀里。

“肖,如果我是个穷光蛋,你会爱我吗?”

“兵哥,我爱你,是爱你的人。”

“真的吗?”

“如果骗你,我就被水鬼拖走。”

邱宏兵微微摇了摇船。肖霄惊叫一声,紧紧抱住邱宏兵。小船在湖面慢慢摇晃起来,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7月4日,上午。

伍强和东城派出所民警第二次来到老文化宫南门,继续寻找可能存在的目击证人。走了两个多小时,没有丝毫进展,正要放弃之时,伍强忽然看见那家门脸极小的店铺打开了。前几天,这家店房门紧闭,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店老板的手机号码,始终没有联系上。

站在包子店门口,伍强能清楚地看到当时停面包车的地方。

店老板发现一个肩膀宽阔的汉子堵在门口,正想招呼,见其头上有伤疤,凶神恶煞的,便没敢出声。

东城派出所民警走进店铺,出示警察证,道:“你这两天没有开门?”

店老板见到警察证,松了口气,客气地散烟,道:“回老家办丧事,走了十来天。”

这个店经营特色大包子,店铺虽小,生意不错,能养活一家人。派出所民警到社区时路过这家店,还买过这家店的包子。他接过店主散发的香烟,道:“5月27日,你开店铺没有?”

店老板拿起记账本翻看,查找5月27日记录,道:“那天我在店里,这是我记的账。”

伍强道:“5月27日上午10点左右,有一辆面包车停在那边,就是这边数过去第四根路灯的位置。”

店老板拍了拍脑袋,道:“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了。我那天看到一件怪事,有个年轻妹子带着一个小娃娃,走到路上,一辆面包车开过来,跳下来几个人,把年轻妹子和小娃娃推上车。我当时感觉奇怪,从店里跑出来看。那帮人动作很快,我还没有回过神,面包车就开走了。我原本想报警,后来想到万一是夫妻闹矛盾之类的事,报警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也就没有报警。”

店主未报警,伍强深觉遗憾,问道:“跳下来几个人?”

店老板道:“三四个吧,他们动作快,我来不及数,应该是四个。”

伍强道:“你看清楚他们的相貌没有?”

店老板摇头,道:“他们动作真的很快,几下就把人弄进去了,那个妹子没有来得及喊,这是让我疑惑的地方,所以没报警。他们都戴着帽子的,穿的是一样的卫衣。在我这个位置看,个个都差不多。”

“这几个人有多高?”伍强问这句话有目的。邱宏兵身高一米八四,如果这四人中有身高接近这个高度的,邱宏兵的嫌疑将进一步提高。

店老板道:“几个人都是和我差不多,一米七多一些,不高不矮。”

伍强道:“有没有超过一米八的?我有一米七七,比我要高的。”

店老板道:“没有,应该没有。在我的印象中,那四个人动作快,非常灵活。我没有个子特别高的印象,应该没有你高。”

邱宏兵是江州二建的老板,赤膊上阵是件奇怪的事。跳出车外的四人身高均明显矮于邱宏兵,说明邱宏兵当时不在现场。伍强随即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邱宏兵也有可能躲在车上,没有跳下车。

侯大利接到伍强的电话后,赶紧调出张英的询问笔录。

从张英的叙述中,当时面包车停在她的身边,从面包车里跳出四个人,应该还有一名司机。江州面包车的车厢比一般面包车宽大,有的司机还有意去掉一排座椅,以便装货。在这种情况下,一辆面包车挤个八九人没有问题。张英和其儿子上车就被蒙了黑布袋,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车上是否有其他人。

为了核实情况,侯大利和江克扬特意再次找到张英。张英第一次见到侯大利和江克扬时态度非常抵触,反复做思想工作才愿意回答问题。由于拿回了裸照,删除了相机里的照片,她的态度明显改变,积极配合工作,努力回想面包车上是否还有其他人。很遗憾的是她上车之后就被套上了头罩,无法回忆起车上是否还有其他人。

侯大利和江克扬回到办公室时,马小兵和袁来安已经调取了5月27日邱宏兵所住小区和江州二建的监控视频,另外还复制了江州二建办公室的会议记录。

据江州二建办公室的工作记录,5月27日下午3点,江州二建开会,邱宏兵、杨为民都参加了此会。

调取二建监控,邱宏兵在上午11点32分到达大楼,在二建餐厅吃午饭。杨为民到达办公室的时间是下午2点07分。邱宏兵没有坐公司的商务车,而是自己开奔驰车来到大楼,奔驰车的车牌为南B×××××。

邱宏兵所住小区的地下车库监控显示:邱宏兵在上午11点07分离开小区地下车库,开了一辆奔驰,车牌为南B×××××。副驾驶位置上坐着肖霄。

至此,邱宏兵在5月27日上午前往老工人文化宫南门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马小兵和袁来安带着询问通知书在金色酒吧找到肖霄,将其带到刑警新楼办公区,由侯大利和从二大队借过来的女侦查员秦晓羽进行询问。在江州市公安局的制度中,询问妇女,尽量由女侦查人员进行。虽然说“尽量”不是“必须”,但是,“尽量”在某些语境下就等同于“必须”,为了避免惹麻烦,遇到女嫌疑人,一般还是有女侦查员参加。

女侦查员秦晓羽刚刚从外地回来,脸色黑黑的,还有些划伤。

侯大利道:“你受伤了?”

“我们追那两个龟儿子到山上,他们跟我们绕圈子,追了半天没有抓到。我们后来在草丛里蹲守,天黑,没注意到周围全是锯茅草。那两个龟儿子出现时,我们从茅草中钻出来,扑倒他们。当时没有觉察,后来坐上车才发现满脸是血,全是锯茅草划的。看见我脸上的血,顾支队被吓惨了,以为我被刀片划伤了脸。”

秦晓羽望着侯大利,道:“上一次出事后,支队领导成了惊弓之鸟,都怕再出现伤亡。行动方案总是反复研究,条件稍稍不好,要么不行动,要么要增援。”

提起田甜牺牲之役,侯大利黯然神伤,道:“我理解支队领导的做法,这一次抓不住,下一次还可以抓。”

秦晓羽道:“上一次我们有伤亡,好在没有追究领导责任。联合调查组还在调查你,他妈的,我们一线侦查员里外不是人,两头受气。”

交谈几句后,肖霄进入询问区。有了吴煜案的经验,她对公安办案方法有所了解,不再紧张。

按照询问计划,侯大利负责询问,秦晓羽记录。

肖霄看到侯大利后,低下头,又变成怯生生的少女。侯大利告知法律责任时,肖霄不停地乖巧点头。

侯大利面无表情地道:“我们是江州市公安局民警,这是我们的警察证,现在有几个问题想找你了解核实。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有关规定,你应该如实提供证据、证言,如果有意作伪证或者隐匿罪证,要负法律责任,你明白吗?”

肖霄道:“我明白。”

侯大利道:“你认识邱宏兵吗?”

肖霄道:“我认识邱总。他喜欢唱歌,唱得很好,到金色酒吧来玩的时候,偶尔唱一曲,很受大家欢迎。”

…………

经过必要铺垫后,侯大利开门见山地谈了此次询问的目的,随即开始进入正题,道:“5月26日晚上和5月27日上午你在做什么,具体谈一谈。”

被带到刑警支队后,肖霄一直在琢磨到底犯了啥事,内心还是挺紧张的。她得知警察是在调查老工人文化宫发生的猥亵妇女案,彻底放松下来。她抬起头,面带难色,道:“一个多月前的事情,谁都记不清楚。记不清楚的事情,我不能乱说。”

侯大利道:“你是金色酒吧的驻唱歌手?”

肖霄道:“我是。”

侯大利道:“这里有5月26日晚上的录像,你可以看一看。”

看罢录像,肖霄眉毛低垂,可怜巴巴地道:“谁都不想做这些事情。我一个小女孩要生存,这是被社会逼得没有办法,哪怕有一丁点儿办法,我也不愿意被男人吃豆腐。与其被那些土豪吃豆腐,还不如被邱总这种长得帅又很绅士的男人吃豆腐。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不偷不抢,凭劳动吃饭。”

无论从表情还是用语,肖霄成功勾勒出一个受到社会欺压的少女形象。秦晓羽不了解吴煜案,对肖霄还颇有几分同情。

侯大利压根儿不相信肖霄的陈述,道:“5月26日晚上,你住在哪里?”

肖霄咬紧嘴唇,泪珠滚落下来,道:“当天晚上,我被邱宏兵带回家,晚上就住在他家里。你们就不能给我留点隐私,再穷的人也有自尊心。”

侯大利不为所动,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肖霄道:“5月27日上午,接近吃午饭的时候,邱宏兵开车送我出去的。他把我送到金色天街附近,然后开车走了。”

侯大利道:“开车送你离开的具体时间?”

肖霄道:“11点多,不到11点半,我回到金色酒吧,玩了一会儿,才到12点。”

侯大利道:“邱宏兵开的是什么车?”

肖霄道:“黑色奔驰车。”

侯大利道:“车牌是多少?”

肖霄道:“南B×××××。”

…………

肖霄的陈述,证实邱宏兵确实在5月27日上午没有时间前往老工人文化宫南门,更不可能对张英实施猥亵。

侯大利随口问道:“你在邱宏兵家里过夜,不担心邱宏兵妻子回来吗?”

肖霄怯生生地道:“邱宏兵跟我说,他老婆出去旅行了。邱宏兵是大老板,我没有办法拒绝他。我也想通过他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侯大利道:“你在5月到邱宏兵家里去过几次?”

肖霄脸色苍白,低着头,眼泪又往下滚落,道:“我是身不由己,在5月26日晚上去过邱宏兵家。”

询问结束后,秦晓羽将询问笔录交给肖霄核对。肖霄看完之后,写下“以上记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并按下指纹。

肖霄离开办案区后,秦晓羽道:“你后来询问的事情与猥亵妇女案没有关系。”

侯大利没有讲明真实原因,道:“其实也有关系,我想查清楚肖霄和邱宏兵的真实关系。你不要被肖霄的表情迷惑,这个女人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心机深沉。在吴煜案中,我们打过交道,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询问结束,侯大利若有所思,走进电梯,忘记了按楼层,直至到了地下车库才回过神来。他之所以在最后一段询问了肖霄和邱宏兵的关系,是因为在侦办猥亵案时发现了蹊跷事,他怀疑张大树的女儿张冬梅失踪了,甚至可能遇害了。只是,张冬梅的父亲张大树没有报失踪,邱宏兵也没有报失踪,也没有人发现张冬梅的遗体或者其他能证明其遇害的证据。

坐电梯回到办公室,侯大利写下张冬梅可能失踪的理由:第一,张冬梅手机有半个月打不通;第二,她的微博更新停止于5月24日,以前几乎天天要发微博;第三,邱宏兵在5月26日公然带女人回家,没有考虑妻子突然回家。

写下三条理由之后,他自己都觉得这三条理由无法说服支队长。

侯大利拿起手机,准备给宁凌打电话,询问上次交办的事。他的手摸到手机,电话就响了起来,正是宁凌打来的电话。

宁凌道:“我是女企业家协会的理事,借着女企业家协会的事情找张冬梅,没有办法联系上。张冬梅的手机一直关机,电话打不通。她的QQ一直都是灰色的,QQ空间更新停止在5月21日。我直接给许阿姨打了电话,许阿姨说最后一次通话是在6月17日,她是查了通话记录的。我又借着找张冬梅办事的名义,联系我知道的张冬梅的朋友。没有人知道张冬梅最近一段时间的行踪。有一个人开了玩笑,说肯定跟顾医生去度蜜月了。”

侯大利道:“谁是顾医生?”

宁凌道:“张冬梅是非常独特的女人,才华横溢,在私人关系上也比较洒脱。顾医生叫顾全清,开了一家康复中心,与张冬梅关系密切。我找到顾全清的联系方式,给他打了电话,手机关机。”

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侯大利郑重地道了一声感谢。

QQ空间更新停止在5月21日,与微博最后更新日5月24日接近,也就是说从5月下旬起,张冬梅的社交软件就停止使用,这对于一个高度自恋且喜欢展现自己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只不过,张冬梅的妈妈明确说最后一次通话是6月17日。这与社交软件停止更新时间不符,让侯大利感到非常费解。

同样令人费解的还有老工人文化宫南门的猥亵案,邱宏兵明明不在场,但张英和李强均指认电话里的声音就是邱宏兵的声音。

想到这个问题,侯大利双眼一阵狂跳。在2001年10月18日,李秋等人从省城阳州来到江州的原因是接到侯大利的电话,而侯大利本人百分之一百没有打过这个电话。还有,杨为民到现在都不承认在5月27日上午和父亲通过话。

与九年前的往事极为类似的事情居然在猥亵案中出现,这令苦苦等待线索冒头的侯大利似乎看到了破案的一丝亮光。侯大利经受过复杂案情考验,比起普通同龄人有着过硬的心理素质,虽然破案的一丝亮光让他全身血液为之沸腾,他却没有浮躁。

侯大利独自来到顾氏康复中心,这是一家设在江州体育中心底楼的运动康复中心,对外开放。康复中心与一般的中医类按摩中心不一样,设施设备先进,装修风格现代。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康复中心有一排治疗床,三张床上有人正在康复治疗。大门正面的墙上挂着医生介绍,排在第一位的是顾全清。顾全清约莫三十岁,五官端正,气质儒雅。

“你哪里不舒服?”进门处有一处诊台,年轻的小姑娘主动询问道。

侯大利道:“我腰有点不舒服,估计是锻炼过度,腰肌劳损。”

小姑娘道:“你以前来过我们这里没有?”

侯大利道:“第一次来,是听朋友介绍的,我想找顾医生。”

小姑娘道:“顾医生这段时间不在,我给你推荐一个师傅,技术也很好。这几天我们在搞活动,办卡有折扣,很划算。”

侯大利长期锻炼,腰肌确实也有些受损,便根据小姑娘的推荐办了一张金卡,随即开始第一次康复治疗。为侯大利治疗的是一位长有络腮胡的中年人,络腮胡是江州体育中心的队医,在康复中心兼职,不定期过来。他的技术不错,为人豪爽,健谈。康复治疗花了接近一个小时,侯大利已经确切地知道顾全清已经外出一个来月,而且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侯大利故意问道:“一个月联系不上,你们都不着急?”

络腮胡道:“刚开始还有些急,有一些老顾客点名要找顾全清。后来大家也就习惯了,我们的技术其实相当不错。”

侯大利笑道:“顾全清长得这么帅,肯定跟着小姑娘出去走天涯了。”

络腮胡面带一种“大家都懂”的笑容,道:“老顾是浪迹天涯,但不是小姑娘。小姑娘其实没有啥味道,青涩得很。”

侯大利用极轻微的声音道:“我晓得,他是和张冬梅一起外出的。”

顾全清和张冬梅如今关系好得蜜里调油,康复中心尽人皆知,中年人也就没有掩饰,笑着点头。

侯大利最初纯粹为了打听信息才办卡,谁知还真遇到了高手,经过络腮胡按摩,腰部的酸胀感大大减轻。与身体相比,更重要的收获是基本确定张冬梅和顾全清是一起外出,也就意味着张冬梅不是失踪,而是外出“度蜜月”。

回到办公楼,侯大利来到307室。江克扬等人皆在办公室,围坐在一起讨论案情。

江克扬道:“我又去提审了杨为民,杨为民坚决不承认拍了裸照,认为有人栽赃陷害。邱宏兵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难道,张英和李强产生了幻听?”

伍强道:“面包车是假车牌,如今换了车牌,没法找了。我和马儿找了四大队,他们没有掌握手腕上刻字的黑社会分子。”

侯大利和重案一组原本以为猥亵案是一件简单案子,谁知这件简单案子处处透着古怪。他拿出烟,给大家散了一圈,道:“如果杨为民说的是真话,那就是有人陷害。陷害者是如何办到的?既要让杨为民父亲以为是与儿子通话,又要让张英指认邱宏兵,这个难度太大。”

马小兵道:“偷杨为民的手机是非常简单的事,包括把照片放入铁皮柜,对扒窃高手来说都不是难事。但是,不管扒窃技术如何高超,没有内应都办不成这事。如果杨为民所说是真话,则在二建里面肯定有内鬼。关键是杨为民父亲深信在与儿子通话,这个太不好理解了。”

江克扬道:“有没有那种会口技的人,能够模仿其他人说话?”

这是一个非常新颖的观点,侯大利立刻取出笔记本,记录下江克扬这个观点。如果此案突破了“声音”这个难点,那对侦办杨帆案也有极大好处。

7月4日,下午3点,侯大利和江克扬来到东城派出所,找到钱刚副所长。

钱刚副所长见到两人,赶紧到所长戴克明办公室抓了一筒好茶。泡好茶后,钱刚道:“我的事多亏了你们,一直说要登门道谢,可是刚回来上班就遇到一起盗窃案,陷在了案子里。”

所长戴克明走进来,道:“说曹操,曹操到。我刚和钱刚说起吃顿饭,请侯组长和老克探组,还有建伟兄和新来的女法医张小舒一起到农家乐弄点土菜。这是我们派出所的心意,纯粹一顿便饭,这次不能推辞了。今天和老克一起过来,有什么需要我们办的?”

侯大利道明来意,钱刚副所长把执法办案队召集起来,研究手腕上刻字的人以及辖区内会口技的人。

接近4点,钱刚桌上的座机和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什么?修配厂工人又闹事,多少人,朝哪个方向去了?”钱刚接到电话,听到又有群体性事件,神情凝重,只觉得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挤压,快速跳动,血流时快时慢。

“这次人要少一些,但也有好几十人,还是朝二建去了。”派出所社区民警最先得到消息,站在路边向副所长钱刚汇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钱刚只觉得心脏异常沉闷,闷得难以呼吸。枪击案发生后,他被羁押了近一个月。一个月时间虽然不长,却对他的精神造成了极大冲击。这种冲击是隐性的,又是持久的,他似乎一下就衰老了十岁,进取心迅速下降,以前还会想着在职务上更进一步,如今就算上级让他当所长,他都没有太大兴趣。听闻修配厂职工又闹起群体性事件,不禁面露难色。

所长戴克明快步走了过来,对钱刚道:“这次你就别去了。修配厂的人都认得你,你在现场容易引起矛盾。你留在家里带班,不值班的人,都跟我走。”

侯大利道:“戴所,晚上的事情就算了吧。”

“不能算,最多时间稍晚一些。派出所天天都有事,‘见怪不怪,其怪必败’用在所里最恰当。我已经给李建伟和张小舒打过电话,晚上6点半到7点,不见不散。”戴克明说完,转身走出房间,带人到现场。

侯大利和江克扬没有回办公楼,又到老工人文化宫南门,查看猥亵案的现场。

晚上6点半,侯大利、江克扬探组、法医室李建伟和张小舒、勘查室小林和小杨等人来到郊区农家乐。

农家乐位于江州河的河湾处,依山傍水,景色幽雅。老板接到电话后,早就炖上了须须草鸡汤。须须草是江州河的特产,用来炖鸡,汤味格外鲜美。戴克明提前来到农家乐,坐在院里和老板聊天。

侯大利有些惊讶地道:“戴所,事情处理完了?”

戴克明道:“这次去的人少,处理得快。修配厂的工人还没有服气,估计还得闹事。”

“钱所还没有过来?”江克扬坐在椅子上,接过老板递来的烟。

戴克明道:“钱刚刚刚出门,有人来报案,是一起失踪案。钱刚要处理这事,等一会儿再过来。”

农家乐房前约一百米就是江州河的一处回水坨,农家乐老板热情地拿了几支渔竿,道:“这个回水坨是我们农家乐的老窝子,经常能出鱼。野生鱼比饲养的要好得多,谁钓归谁,可以现场加工,也可以带回家。”

戴克明道:“吃饭还有些时间,甩几竿。”

江克扬、马小兵等人取了渔竿,兴致勃勃去钓鱼。张小舒也取了渔竿,对李建伟道:“李主任,钓鱼去。”

李建伟道:“我不喜欢钓鱼,有一次被人拉去钓鱼,坐了两个小时,动都不能动,算了。”张小舒道:“这个河段长期喂了窝子的,应该很好钓。”李建伟道:“你懂钓鱼?”张小舒道:“小时候爸爸经常钓鱼,我就跟着去,帮他挖蚯蚓。我会带个罐头瓶子,有小鱼,就养在瓶子里。后来养死过几次,就不养了。”李建伟这才有了点兴趣,道:“那我也去钓鱼。”

张小舒又道:“大利不钓鱼?”

“大利”这个称呼非常亲切,侯大利却觉得十分刺耳,目光一直回避张小舒,道:“我在这里喝茶。”

张小舒离开小院时,侯大利暗自舒了一口气。

今天张小舒在离开办公室时,特意换上了一条红色连衣裙。当侯大利猛然间看到这一身大红连衣裙时,一股血猛然冲向了头顶,往日情景如排山倒海的海啸一样朝他扑了过来,彻底淹没了他。他转过身,不敢再看红色连衣裙。

原105专案组里,老葛等人知道侯大利的心理隐疾,不能瞧大红连衣裙以及不能紧盯河面。到重案一组后,侯大利更加严密地封锁了内心,江克扬等人并不知道侯大利的心理隐疾。等到张小舒坐上了车后,侯大利面色苍白地将车钥匙交给江克扬,道:“你开车。”江克扬接过车钥匙,道:“你脸色不对,生病了?”侯大利道:“没事,估计着了凉。”

来到农家乐后,侯大利目光一直躲避张小舒,也没有与张小舒说话。张小舒两次找侯大利说话,他仿佛没有听到。

河边,江克扬、伍强等人各自找好了自己想要的位置,在鱼钩上穿上新鲜蚯蚓,开始等鱼儿上钩。李建伟和张小舒走得稍远一些,寻了一块没有大树的地方,免得鱼线被树枝挂住。

张小舒道:“李主任,大利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跟他说话,他眼皮都不抬,太傲慢了。”

李建伟望了张小舒一眼,道:“他不是对你有意见,而是没有办法面对大红衣服。这是他的心理创伤,田甜曾经和我谈过。”

张小舒道:“为什么大红衣服和大利的心理创伤有关?”

李建伟道:“九年前,杨帆落水的时候,穿了一身大红连衣裙。大利那时还在读高一,租了一艘船,在河边找了两三天,才在下游几十公里处找到杨帆。”

张小舒“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我后备厢里有作训服,我去换。”

李建伟道:“现在去换,太明显了。”

张小舒道:“随便找个借口,就说衣服弄脏了。我穿这一身,大利看着不舒服,我也不自在。”

张小舒放下渔竿,回到农家乐换上了作训服。她走到院里,朝侯大利看了一眼。恰好侯大利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碰了碰,张小舒没有转移目光,侯大利则迅速掉转目光。

又一辆车开了过来。钱刚下车后,道:“抱歉,抱歉,刚准备出门就有人来报案。”

农家乐老板端出一个搪瓷杯,里面泡的是老荫茶。钱刚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侯大利随口问道:“什么案?”

钱刚道:“一对老夫妻,说是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儿子,手机总是联系不上。”

天渐渐黑了下来,须须草鸡汤的香味随风飘散,惹得几个侦查员失去钓鱼的兴趣,纷纷收竿,回来吃饭。戴克明所长钓鱼技术最好,在短时间内居然钓起三条二指宽的鲫鱼,进院就招呼:“马老板,有豆腐没有,煮鲫鱼豆腐汤。”

马老板接过鱼桶,道:“有须须草鸡汤,鲫鱼豆腐汤就没味,我缸子里还有几条鲫鱼,我去做一盆黄焖鲫鱼,味道好得很。”

鸡汤、腊排陆续端上来,皆是农家土菜,戴克明端着酒杯讲了开场白后,大家开始喝鸡汤。侯大利在江州大酒店长期吃特级厨师做的饭菜,口味很刁,试着喝了一口鸡汤后,迅速被正宗的农家鸡汤征服,接连喝了三碗。

喝到第二瓶酒时,执法队办案民警打来电话。

通完话后,钱刚道:“戴所,失踪案应该是真的。失踪者叫顾全清,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开了一家康复中心,其父母说顾全清有一个月没有露面了。具体情况还有待进一步查实。”

重案一组主要负责全市大案要案,此案如果真是失踪案,按照江州市公安局案件管辖规则应当由江阳区刑警大队侦办,所以,江克扬等人都没有在意此事。唯独侯大利听到顾全清的名字后,警觉起来,问道:“顾全清的父母报失踪?”

钱刚有些意外地道:“侯组长知道顾全清?”

侯大利道:“顾全清是康复中心医生,今天中午我还在那里做了治疗。”

钱刚道:“我已经安排执法队调查。失踪了一个月才来报失踪,这些当父母的心太大。”

侯大利道:“顾全清的父母平时不和儿子通电话?”

钱刚道:“细节不清楚。”

顾全清和张冬梅是情人关系,两人都外出了一个月。如果顾全清是失踪,那么张冬梅多半也是失踪。侯大利准备明天向支队长汇报此事,晚上就没有再提起,与大家一起举杯,兴尽而归。

回到江州大酒店,侯大利洗澡之后,坐在窗前想张冬梅和顾全清的事,凭着他的直觉,顾全清和张冬梅大概率是出事了。张冬梅可以任性,长期关手机。顾全清作为康复中心负责人,不可能长期关手机。

到了凌晨,侯大利才上床睡觉。长久思考案情,让他有轻微的失眠症,所以不太敢太早上床。太早上床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不如晚些上床。在床上翻了无数次身后,侯大利终于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梦中出现穿红色连衣裙的背影,极似杨帆,侯大利努力飞奔而去,谁知双腿被无形绳索缠住,跑得极慢,非常用力,却迈不开脚步。

终于,他接近了红色连衣裙。红色连衣裙回头,面容却是张小舒。他停下脚步,红色连衣裙突然变成水中的那抹红色。

“啊,不要。”侯大利在梦中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了一声。喊了这一声后,他翻身而起,额头和身体布满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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