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睡得不好。
迷迷糊糊总觉得她在乱动, 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又躺平,辗转反侧的。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 又爬起来,摸着黑下床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以后还把手伸进他被窝里, 手心泛着潮。
陈安致问她:“睡不着?”
她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规规矩矩不再动了。
后半夜的梦便异常香甜。
街上的路灯夜里不灭,正好在二楼的高度,有点点的光从窗帘外透过来, 归念能隐隐约约看到他的轮廓。眉骨兀出, 鼻梁挺直, 胸口一起一伏……是真的躺在她身边的。
归念就一点点安静下来。
夜里没她想得冷,她穿着厚厚的睡衣,被子上又搭着毯子, 热得有点出汗。轻手轻脚的,把绒毯全搭到了他那边。
大二那年,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冬天, 日子她还记得清楚, 是16年元旦的前两天。他那阵子在郊区做一个学生比赛的评委,初赛复赛断断续续半个月,就住在老宅, 连着陪她过了平安夜、生日、圣诞节。
她发小太多了, 生日那天提过来四五个蛋糕,舍不得丢, 放在冰箱里每天挑一个好看的吃。陈安致就陪她一块吃, 他也不说“生日快乐”, 只点起蜡烛,坐在一边看着她笑。
老宅里就他一人,陈妈妈不在,裴瑗也不在。桌上是她爱吃的菜,电视里放着的是一个抗日片,那阵子正火,他家电视的台不多,平时人回来得少,高清机顶盒也懒得装,换十个台就有一半都是这个。
蛋糕上插着的数字蜡烛明晃晃的,一个“20”的字样,着一会儿就到了底。
被宠爱的人容易得寸进尺,连着几天过节,归念胆儿大了,几乎是理直气壮的:“我今年二十岁了。”
陈安致被她莫名其妙这么一句给搞懵了,想了想:“周岁二十,虚岁二十一。不过好像农历十月以后的小生日要按虚两岁来算。”
归念瞪他:“你别说话。”
他笑:“好。”
“陈安致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他愕然,笑僵在脸上,极罕见地露出傻样来。
归念清清嗓子:“我跟你说啊我脸皮薄,这话我就说这么一次,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以前你总说我小,屁大点孩子不懂事,现在我成年了,也懂事了,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了,你别再敷衍我。”
“前两年你脾气硬邦邦的,我偷亲你一下你能一个月不搭理我,那时你是真把我当小孩,我知道的;但是这两年你又莫名其妙软和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天天猜啊猜的,我脑子都不好使了。咱们就这一晚说明白,磨磨唧唧地太难受了。”
“我知道你害羞,什么喜欢啊爱啊说不出来,你亲我一下就行了。”
原本底气挺足,可随着他沉默得越久,归念气就越虚,硬着头皮:“快点快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他仍是不说话,却有动作,慢慢地,抬手摘下了眼镜,坐在椅子上没动,眼里有很浅的笑意。
归念的底气又找回来。
“你不亲那我自己亲了。”
她从桌子上探过身,一点点凑过去。
他还是不说话,瞳孔黑黝黝的,紧紧盯着她,连呼吸都明显变浅了。
……
那次亲吻,最终还是叫她得偿所愿了,美滋滋,美得当天夜里在床上打了半个钟头的滚。
然后,谁也没明明确确说“在一起”,但就那么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
三年前的回忆终于连上了现实,如今人就在旁边躺着,甜得直发齁。
归念轻轻翻了个身,胳膊伸出来,隔着被子抱住他。法兰绒软绵绵的,像抱了一只大兔子。
她想啊,大概是自己小时候胆子太小,这些年见到什么样的男孩子都动不了心,总觉得男生仿佛天生带着侵略性,越年轻的越是张扬,多多少少会有戾气,像把刀,冷不丁就出鞘似的,笑一下她心里都会咯噔一怵。
那么些人里,唯独不怕他。
她从小到大喜欢的都是他这样的,温和的仿佛一点脾气都没有,爱讲道理,爱讲故事,行端坐正,不管放古代现代都是一副教书先生的样子。
这样的人啊……以前连大马路上拉个手他都会脸红的人,居然也会说“我想你”了,还敢亲她……
归念心里的甜一阵阵往上涌,一点都不困,反倒越来越精神。光抱着还不满足,想摸摸他的头发,也想搂搂他的胳膊。最终却都没有,怕吵醒他。
不急的不急的,她拍拍胸口。
来日方长。
*
归念是大清早起来的,不到七点,天亮还没多久。陈安致半梦半醒听到她说话,好像说是要去趟学校,去做什么却没听清。他想起床去送她的念头在脑子里一晃而过,可还是太困,意志力难得薄弱了一回,答应了一声又睡着了。
听到她关上门,隔了会儿,又轻手轻脚地进来,在桌子上放了什么,这回真走了。
陈安致撑起眼皮瞄了一眼,想笑。
一瓶牛奶,温的,还有两个清水煮鸡蛋,带壳煮,其中一只破壳开了花。
一份十分敷衍的早餐。
他没了睡意,起来洗漱,吃了这份爱心早餐,然后回自己屋收拾。一条街外就有大超市,买床垫买被子,各种日用品往屋里添,是真要搬到旁边的一层去住。
没名没分的,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睡一块太对不住人家小姑娘。
Anais今天没课,晌午窝在阳台上看书,看着他进进出出地忙活,有点苦恼。
昨天刚对这个大帅哥动了心。她这个学期修的是古汉语,一看见他,吃到他做的菜,顿时各种美好的诗词歌赋往脑袋里涌。
没等认认真真打个招呼,晚上人家就留宿楼上了。
中间两个人好像在吵架,屋子隔音不太好,归念说得快,Anais听了个一知半解。也听出来了,人家两人是早就认识的。
她手里抱着本古汉语大辞典,稍一走神就看不进去了,见陈安致又一回从屋里出来,喊了一声,问他:“你是Lian的……?”
“男朋友。”
陈安致一口咬定。
Anais笑了笑,手里晦涩的大辞典又能看进去了。
啊,专情的中国人啊,异地三年了感情还这么好。
*
归念回家的时候又是八|九点了,爬上楼,他不在,放下包包摸去了隔壁楼。
他又做了一桌饭,弄了四个热菜,也不嫌麻烦。花样多,量都很少,一顿能吃得完。
“你买了新盘子呀?”
陈安致恩一声,低声说了句:“稍等会儿。”
他电话还没挂,嘴里说的是什么“旁边有个中学,绕过去,左拐直走”,好像是在给谁指路。
挂了电话,归念好奇:“谁呀?”
“学生问路。”陈安致多解释了两句:“因为要来看你,没法教课,就让一个朋友帮忙代课了,他工作室不太好找。”
菜都是六点多就做好的,早凉了,他这里没有微波炉,就一样样放进锅里重新热。
归念脱下大衣,参观他的家。五十多平,开放式的两居室,客厅厨房餐厅在一起,卧室朝南面。他们这几间屋子的格局和装修都是统一的,呆着跟在自己那儿没什么差别。
先前的代理管家住得很小心,东西一搬走,房间就干干净净的,墙上一点脏渍都没有。
他卧室门没关,乱七八糟还没整理,两套深色睡衣扔在床上,新买的,还没拆。行李箱大敞着,箱子不大,相机和配件就占了半个箱子,只带了一身换洗衣服。
居然还带了一套护肤品,男士用的洗面奶和水乳霜,还是个大牌子。归念心里一痒,蹲下|身瞄了一眼功效,补水去皱抗衰老的。
去皱抗衰老……
归念笑得栽倒在他的大床上,完全想不到他用这个涂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护肤品刚拆还没多久,她就又神游天外地想,是不是最近才买的,他是不是担心自己长皱纹,怕她嫌他老……
“来吃饭。”陈安致在外边喊。
归念应了一声。
床单被子枕巾都是新的,他还没顾上洗,有一点点味道。归念想了想,把他铺得整整齐齐的床单被罩都拆下来,丢洗衣机里去了。
陈安致拿着碗筷出来,正正好地撞进眼里,愣了下,又笑了,目光有那么点意味深长。
归念脸一红:“刚买回来的不能直接用,得洗的!你这什么表情,我又不是成心想让你住我那儿。大不了晚上我给你拿一套干净的过来。”
陈安致什么都没说,就被她一阵抢白,也不跟她争:“过来吃饭吧。”
归念吃了两口,心事憋不住,笑眯眯:“优秀论文推上去了,今天教授说的。”
“你评上了?”
她捣蒜一样连点了好几下头:“论文评优的可以免去GMAT考试,直接进安盛、雅高或者法航实习。”
全球最大的保险集团、酒店集团,还有法国航空。
“你要去?”
“不去。”归念隔着半张桌子吃吃地笑。
她的眼睛是杏眼,眼尾微微上扬,笑起来就尤其俏皮:“虽然我家不算特别有钱,但我怎么说也算是富三代呀,将来要继承家业的那种,才不去给别人打工。”
陈安致也笑了。
富三代啊。
他想,他比念念大一辈,父亲年轻时发家,他也算是富二代了。在这个圈子里,子承父业的为多数,也有年轻时折腾别行的,成家立业以后,都收了心思去做生意。
唯独他,对生意一窍不通,偏偏去画画。外人乍听好嘛,一幅画三四百万,其实一年卖不出几幅去。其中又三分之一交税,三分之一拿去给陈妈做慈善了。
而他身价起来,也就是最近三五年的事。一来厚积薄发,二来,是资历攒够了,愿意有人给他领路了。
剩下的出版、活动,那些收入都是小头。至于教学生,那就是入不敷出的事了。
他自己没有时间,也不懂经营,很多画的版权都交给了做字画代理的朋友,优秀的作品要先在各地展出一圈,画却不会立马卖出。为了以后卖高价,是要屯几年才会拍卖的。
如今市面上的低价行画多,行画即临摹世界名画,复制原作,或者在原作基础上二次创作,耗时短的半工艺半印刷作品,也就是所谓的装饰画,市场广阔。是以这些年原创油画的价格始终被压着起不来,许多老艺术家都走的是屯画的路子,市面上放出的作品少且精,是在养名声。
各种原因。
真要算起来,他身家有点凄惨。
陈安致吃着饭走了神,对着面前年轻貌美的小富婆,还真是有那么点自卑的。
这么想着,他又把“攒钱”这件事提上日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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