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不能接受别人?不试试看, 你怎么知道我不合适?”
应衍不死心,一条两条地罗列出来说给她听:“咱们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儿的, 打小玩在一块,不缺共同话题,年纪也合适。最重要的一条……我喜欢了你这么些年, 连个机会都不给的么?”
玻璃窗上有结成雾的水汽,归念浅浅笑了下,一根食指戳上去,写了个单词。
法语, 应衍看不懂。
写完以后她又伸手抹去了, 转过头来, 终于敢正眼看他:“你说初中高中时就对我动心了,可那时你还是女朋友不断呀;后来我就出国了,这三年我们联络并不多。要说真的动心, 也该是在大学的时候。”
“大学时候我在做什么呢?一往无前地喜欢陈老师,又蠢又烦,有什么好喜欢的?你应该是想——‘哎呀, 这么死心眼的姑娘真少见’, 这才是真正打动你的地方,对不对?”
咬得死死的。应衍被这一晚上的挫折打懵了,浑浑噩噩地想归念在法国学的主专业是管理心理学, 跟心理学沾边儿的专业说起话来都这么一针见血的么?
无奈点头承认:“很迷人。”
那个时候, 他身边不少人都谈着恋爱,却有很多都像是闹着玩的, 看了一眼, 有了好感, 撩半个月,撩的好就追,追到就吵,吵完就散,散了再找。
只有她,像个扛个号角的小斗士,撞多少回南墙都没回头,提起陈老师的时候眼里全是光,又蠢又迷人。别人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当笑话,应衍却暗暗心动了。
傻孩子。归念想。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其实她对陈老师最初的心动,并非来源于他比爸妈还用心的照顾,而是在裴颖姐病重那时候,看到了他对裴颖姐的好。
人都是贪心的,总觉得他对别人的深情,遇上自己,就能毫无保留地转移到自己身上。应衍也是一样。
归念不再这个话题上继续绕了:“那晚,谢谢你帮我说话。”
有人在电话那头非议她的时候,她听到应衍骂了句“闭嘴”,好像还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随后才匆匆挂了电话。他跟那些人多少年兄弟了,今天能来找她,大概也克服了挺大的心理压力。
归念轻声说:“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大概会觉得我当初脑子有坑,年纪轻轻怎么就喜欢一个比我大一轮的老男人,是不是因为我缺失父爱什么的。”
“没,你别这么想。”应衍虚声反驳。
可这辩解太无力。应衍沉默了一会儿,问她:“后悔么?”
“嗯?后悔什么?”
应衍声音凉凉:“错把青春喂了狗。”
归念噗地笑了出来:“别胡说。”
从没有人这么问过她,后不后悔。归念想了挺久,“你们说我这些年越来越独,也是对的。我打小就挺独的,小到吃喝穿用,大到选学校,爸妈离婚后选跟谁……认定什么,放弃什么,都是我自己拿的主意。”
“人都是活在自己的选择中的。我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不管好的坏的,还是蠢得冒泡的,我都没后悔过——包括陈老师。与他有关的所有事,我都觉得值,回到过去再活一遍也一样。”
很多时候她在想,陈安致在她的生命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教她书法与画画的老师?弥补了家人没有给到的宽爱与包容?她多次犯病的见证者?还是魅力深厚而不自知,诱使她迷恋这么多年的老骗子?
他与她相识,只是因为一场人情关系——碍着归念爷爷和陈父的多年交情,教她写字画画,教她修身养性。
这是再轻不过的一种关系。换句话说,她就是一个去邻居家玩还要经常折腾、经常吓到人的熊孩子。
可陈老师从来没有放弃过她。
在她最难的那段时候,在妈妈因产后精神病自顾不暇、爸爸两头无力、爷爷奶奶把她当纸片人、在别的同龄孩子把她当成小怪物的那段岁月里。别人都听不懂她说什么,只有陈安致愿意给她回应。
然后用一支笔,给她画了一整个世界出来。
“说完了吗?”
应衍颓了一晚上,这会儿反倒有了点精神,眼里染了笑:“还有什么大道理,你都讲给我听听。”
归念愣愣地看着他。
应衍勾唇一笑:“你今晚说的我没怎么听懂。我就听懂两件事,一,你们没谈,二,你现在不太喜欢陈老师了。这就够了。”
归念失笑:“够什么了够了,你别搞事好嘛。我喜欢的也不是你这样的。”
“闭上嘴,今晚不想听你扯淡了,我缓缓再说。”
两人在天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归爸爸的电话打进来,喊她下楼回家。归念给了一句话总结:“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想想,别瞎费心思了。”
应衍哼一声,送着人下了楼。刚目送她上车,微信震动一声,收到一条转账信息。
饭钱。
应衍几乎要被气笑了。一个人走进停车场,忽然想起了归念先前写在玻璃上的那个法语单词来,中间有两个字母没太记清楚,多试了两遍才搜到。
Menteur。
——骗子。
结合她写完后笑眯眯说的那句“你说中学时就对我动心了,可后来还是女朋友不断”……应衍感觉自己又凉了半截。
*
归念这夜回去晚了,第二天就起得更晚,半上午抱着一大碗酸奶拌燕麦看电视。吃中午饭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今天是陈老师画廊开业的日子,匆匆去换衣服。又给裴瑗去了个电话,约好了时间。
起晚了也挺好,出门的时候阳光明媚的,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
农历的破五有不太好的说法,这一天规矩多,诸事不宜,到了初六就好了。陈安致却偏偏挑了今天开业。
归念和裴瑗到了画廊已经半下午了,竟还挺热闹,来了不少人。有些是陈安致的朋友,多半是学生和家长,还有看见热闹凑过来的路人。走近一看,竟还有几个记者在拍照。
她与裴瑗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握住了手,那人冲着她客气而礼貌的一笑,又很快去握下一位了。旁边的记者咔擦咔擦抓拍了几张照片。
“这是谁?”归念茫然扭头。
“市美协的。”裴瑗低声解释:“听说是想弄个青少年作品拍卖。美协里边大师不少,带学生的却不多,就想让我哥给搭个线,弄一个长期的青少年书画拍卖,会派人下来做商业价值分析,哥不太乐意。”
归念懵了下:“谁哥?”
“改口了。”裴瑗笑眯眯看着她。
归念一下子就懂了:“又瞎闹。”
门口美协的那位中年人已经在做记者采访了,也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归念能理解陈老师的想法。他带的学生以小学和初中的居多数,学画画是纯粹为了喜欢;而上了高中仍在学美术的,就是做好将来走这条路的准备了。还没学成的时候最怕心思浮动,会因为所谓的商业价值分析而束手束脚的,很容易扼杀学生创造力,不算什么好事。
开门头天,画廊的名声还没起来,全是熟人捧场,尤以学生和家长最多。看画展成了次要的,跟陈老师和他的那群书画家朋友唠嗑成了主要。
陈安致提前准备了些小礼品,都装在手袋里,没地儿放,堆在墙角,一人拿一个。里面装着一套书、一个小印章,印章上印的是画廊的名字“对画空间”。归念拿出那本书翻了两页,全是这次画展的作品信息,标明了小朋友的姓名,把联系方式隐去了,也没有标售价,纯粹是免费展览。
手袋本来是当小礼品赠送的,却有好些家长拿着过去请他签名,桌前围了不少人,满耳全是“陈老师”、“陈老师”的声音。他喜色不上脸,仍是像平常一样的闲适自在,偶尔笑着回几句,越发让人觉得沉稳。
归念离得近些瞄了一眼,看清了,他并没有签名,而是拿签字笔在每个袋子上写了一句座右铭,什么“学海无涯”一类的老话。
归念抿着嘴笑——比不上小时候写给她的用心。
陈安致桌前围着十几个人,却在归念晃过去的那一瞬间抬起头来,跟她对上了视线。他与身边的学生和家长说了声“稍等”,就要站起身。
归念隔着几步距离,冲他摇摇手,做口型。
——我自己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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