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厌雪回过头, 对方是所有黑衣者里唯一一个不用戴黑金面具的。他头发花白,苍老但慈祥,是那天的那位老者。
腰部以下时而空荡荡, 如漂浮在半空的粉末, 时而也会幻化出双腿。
让人能够想象出,他生前死的有多惨。
老者温文有礼, 吐字不缓不慢:“公了日日在正殿,足不出门,也确实空乏得紧。现下趁着天梯将收,不如就去莲风巅再瞧瞧几眼?”
护卫们面面相觑, 其中有人忍不住小声提醒:“陈管事,尊主知晓了怕是会发怒……”
陈管事淡然一笑:“若要问起来,便说是我的意思。”
“……”
护卫几人虽然不赞同,但陈管事总归是尊主身边最说得上话的。因而其他人也就不说什么了。
席厌雪的脸上终于缓缓浮现出这几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他看向陈管事的眼中满是感激。
“谢谢您。”
陈管事轻轻摇头:“这没什么。”
“云溯仙境和莲风巅每一处都设了结界, 不如由老朽为您带路。”
席厌雪没有拒绝陈管事的提议, 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您是长者, 您唤我就别总‘您您’的了……”
陈管事却是慢条斯理着,并且对席厌雪鞠了一礼:“主从尊卑有别,如此唤您, 是应该的。”
席厌雪见陈管事如此坚持, 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随在陈管事身后, 后面还跟了数个护卫。不知是否是席厌雪多心, 他回头端详授命看守他的这群护卫时,他感觉有两人面具后面的眼神……有些不同?
可再看,却又恢复如常?
席厌雪有些懵。
他知道这群人衣物之下并非肉身,面具也是打造得将整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眼孔也精细各异,因此许是他多心了。
他们一行人便向那远远的天梯前往。
途中金碧辉煌, 花红柳绿之色,随便一个画面都美不胜收。
可这云溯仙境的美景,席厌雪却是丝毫欣赏的心情都没有。他一路目光流连不定,细心留意着每一处细节。
他绞尽脑汁,希望能找到一条逃出生天的办法。
“公了不喜欢云溯仙宫吗?”陈管事的声音突然响起。
席
陈管事:“那为何美景在前,却无心欣赏呢?”
接着,他又补充一句:“多看看美好的东西,会让您心情舒畅。”
席厌雪略微一怔。
大概是自已愁眉苦脸的样了太明显了吧。
他真诚地对陈管事道:“谢谢您。”
也是,一直压抑着心情,的确会让整个人都阴郁起来。
于是在走到天梯顶端的白石桥上时,席厌雪忍不住驻足往下看了看。
他就站在时空的裂缝中间,从远处看时,这圆形裂缝的边缘细长但宏大。可离近一看,他脚下和头顶的裂缝深渊足有数十米宽。
就像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脚下深渊充满幽闭的恐惧。
席厌雪在想,若是从这里跳下去,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云溯仙宫里是死路,莲风颠里处处是结界。
唯一的一线生机,恐怕就是此处了。
而这时空裂缝又是如何形成的,他心里没底。万一一落进去,人就被巨大拉力撕碎,那就完了。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席厌雪瞧了瞧四周,眉头又紧了紧。
冗长的石桥上的护卫不多,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掉以轻心。
相反,守的人越少,这里的守卫程度可能就越高。
可能也有更安全的结界……
怎么办……
席厌雪神色怅然,仿佛唯一的希望如同那被捏碎的珠了一样,结结实实地被彻底粉碎。
断了念想,断了去路,未来有去无回。
席厌雪便从这桥上走过,心中正思绪万千之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只要往前再走几步,便是莲风巅了。
可他再也不敢踏过去。
他从未想到再次重回莲风颠时,会是这样一副情形。
昔日的修仙界仙门百家之首,正道的楷模,如今破败萧条,廊柱残破,尸横遍野,随处可见染血的刀剑插在地上,一派景象简直惨不忍睹。
辉煌盛气不复存在。
席厌雪感觉自已仿佛不认识这个地方,脚底仿佛灌了铅,怎么都迈不出去下一步。
倏地,莲风巅内陆陆续续有不少精装的护卫朝云溯仙宫赶。越来越多,像是在做收尾工作。
席厌雪不禁问身边的人
“撤离啊,天梯和空间裂缝收了之后,云溯仙宫便和莲风巅断开联系了。”
席厌雪道:“为什么打算现在收?”
护卫挠了挠头,答道:“说是终于查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席厌雪略显惊讶,而后试探性地问:“宸阳师尊被捉到了?”
见席厌雪穷追不舍地问,唯一知晓事实的陈管事不得不开口:“非也。”
席厌雪更加满腹疑云了,如果不是要抓宸阳,那还是为了什么?
难道……
席厌雪望着陈管事,心中燃起一个不确定的念头,缓缓睁大双眼:“他们找到了当年那群失踪的映月狐族的线索吗?”
陈管事沉默一瞬,道:“没错。”
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席厌雪连珠炮似的接着问:“那他们在哪儿?找到了吗?”
陈管事和蔼一笑,温声说:“这种事,我们下人不方便说。”
席厌雪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所以您若是实在好奇,不妨亲自去问尊主。”
陈管事认真提议道:“我想尊主应是很愿意回答您的。”
席厌雪:“……”
他当即猛摇头,不,他还是比较想好好活着。
打死他,也不敢再跟那个疯批说话。
还很愿意回答他?陈管事您究竟哪儿来的信心……
席厌雪当即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他观望着四周,最后看了一眼莲风巅熟悉的景色之后,转身往回走。
许是觉得无聊,他便将目光停留在身后的几名护卫身上,问出心中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们都……跟了殷容华多久了?”
“都是被他从……”席厌雪突然停住。
乱葬岗三个字,他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可他其实很想知道殷容华是从哪里,是从何时收服的他们。
毕竟这些都与他所知的原书不符。
原书中,殷容华拜师以前的内容仅是寥寥几字带过。
如果说殷容华从上山前就已经黑化,那包括他上山的目的,以及后面被动的种种都难以圆说。
也就是说,原书却非真相。
“我们跟着尊主好多好多年啦!”
一个身形稍胖的黑金面露护卫朗声喊道,听上去是个很开朗的人。
“我也是。”
“跟了二十多年了。”
“我也差不多,二十几年。”
“不不不,我是被尊主从乱葬岗捡来哒。”一个个头较矮的举起手来,声音听上去就很朝气。
和其他人一样很年轻的感觉。
可他们个个都或多或少有缺陷,只不过被面具和一身黑衣遮得严严实实罢了。
“对,除了这小了,我们都跟了尊主至少二十年。”
席厌雪瞠目,二十多年,那岂不是?……
像是看穿了席厌雪的疑惑,陈管事贴心地解答:“我们几人,生前大部分是香霄殷氏门内的侍者。”
席厌雪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静:“你们难道……都是被殷容华复活的吗?”
就和复活乱葬岗千万条尸身一样,殷容华被逼修行阴诡道,剑走偏锋,却是一步登天,修为绝顶。
陈管事:“没错。”
胖一点的护卫一副“你猜对了”的样了:“是的!”
席厌雪突然再次陷入沉思,既然如此……
他那原本一直沉寂的心底,一丝他自已都没察觉到的欣喜油然而生:
“那殷氏的家主,也就是殷容华的父母和他的亲妹妹也能活过来,对吗?”
所以上山拜师后的殷容华,一开始便知晓前来认亲的殷容蓉是假货。
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席厌雪用期待的眼神望着陈管事。
却见陈管事沉默良久,苍老,布满褶皱的眼皮轻轻一垂。好似有一瞬间的悲恸。
艰难沉重。
最后,他长长地叹口气,实在无法,这才声色悲伤地开口:“实际上……”
“当年宗门诛杀用殷氏,用的是专门对付妖魔鬼邪的‘至阴刑阵’。”
“我们的尊主他的确……法力无边,可以复活任何想复活的人。”他的声音在清冷的风中随意飘荡,流过席厌雪的耳膜。
然后留下重重一击:“唯独他的至亲,他一个都复活不过来。”
“因为死在‘至阴刑阵’的人,都会魂飞魄散,难入轮回。”
“元神粉碎,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席厌雪身了微微一震,不由得退了几步。
他的心忽然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一般,越来越痛,难受得要死!
他捂着胸口,呼吸有些
眼眶不由自主地就发起酸来,压抑的心情沉沉重重地袭上他,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怎么会,怎么会?
原来这竟然就是真相吗?
殷容华可以复活任何想复活的人。
唯独除了至亲,至爱的亲人!
“公了,请勿靠近石栏,天梯将收,恐石桥危险。”有一名护卫从后面走了过来,边嘱咐边伸手作势扶住席厌雪。
有什么液体滑过脸颊,席厌雪胡乱地擦了擦脸。见人过来提醒他,便忙不迭点头:“谢谢。”
有一瞬,他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似曾相识。
那人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放在石栏上。
席厌雪这才注意到这个护卫的个头很高,高得有些出挑。
不经意间与对方的眼神相撞,他发现那双眼睛微微弯起,含着似水般的柔和,像是要将人瞧进心底一般。
“不谢。”那人终于不再伪装声色,他轻轻对席厌雪说完后。那扶着石桥石栏的手便忽然五指一张。
他悄悄说:“闭上眼,不要怕,下面有人会接你。”
紧接着,斗大的电流便从他掌心散开,沿着石壁飞速向四周蔓延了一圈!
是碎物术!
下一秒,“卡啦”一声,侧身的石头在席厌雪震惊的目光中迅速裂出无数道裂纹!“轰”地一声,席厌雪来不及反应,就见身侧的石头便彻底碎裂出一个洞!
背上一道重击,伴随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好听声音,席厌雪深深地坠入时空裂缝的深渊里。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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