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可不听他解释,心里不屑地想着,这老头太不实诚,赚钱又不寒碜,有啥好遮遮掩掩的?
“小友,老夫此次前来,只是想跟你讨教下写话本之心得。”
“不知兰陵小友,是否肯赐教一二?”
朱允熥不以皇孙身份自称,杨新炉等人自然也乐意装糊涂。
否则,他们仨现在都是白身,免不得要起身行礼。
“赐教不敢当,但挑挑毛病倒是可以。”
“我看过你写的赵氏姐妹传,文笔不错,描写得也挺好,故事就太过一般了。”
杨新炉听到朱允熥点评自己的大作,当即正襟危坐,一副恭听指点的样子。
“怎么讲?”
“老夫观前人话本也多是如此,实在不知有何改进之法……”
朱允熥见杨新炉如此认真,当下也起了卖弄的心思。
“这事你得这么看,就是因为前人写过了,你才要推陈出新!”
“我结合你的赵氏姐妹传,给你举几个例子吧。”
“你的书是赵飞燕直接在宫里了,这就少了一个巨大的爽点……”
“何谓爽点?”
“爽点就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地方……”
“另外,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
朱允熥随口解释一句,随后对照着记忆里的一本书,给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
“比如说,你写一下赵飞燕入宫之前,是如何通过层层考核,然后顺利达成入宫的愿望的。”
“你最好再给赵飞燕设置个进宫的理由,比如说为父报仇啦,或者她们家遭受了冤屈,她进宫取悦皇帝要为家族申冤之类的。”
“再比如……再再再比如……”
一开始杨新炉还是用耳朵去听,可听着听着,他就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赶忙拿起笔刷刷刷地记起来。
朱允熥说的这些太重要了,等于是给他打开了一扇门,并且一脚把他踹进话本创作殿堂!
秦亨伯爷听得入迷了,如果不是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会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小小少年,脑子里竟然装着这么多离奇曲折的故事。
他只是借着杨新炉的破书,就能随口说出这么多的故事,称一句天下奇才都不为过。
只有高明听得那叫一个郁闷,此子如此聪颖,不好好读经世治国的典籍,整天研究如何写话本,搞不好将来也是个宋徽宗那样的昏君!
高明见朱允熥喝茶喘气的工夫,赶忙把心中的不快说出来。
“听闻三皇孙殿下拆除民房,打算扩建宫殿,不知是否有此事?”
“有呀!”
“百姓何辜,只因你扩建王宫就要流离失所!”
朱允熥听到这话当场就不乐意了。
“你个老头不懂就别乱说,我又不是白拆他们的房子,我照市价补偿了!”
“补……补偿?”
高明听到这话当场愣住,他们老朱家的人拆人房子还能给补偿?
“拆人房子给人补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啥大惊小怪的吗?”
“而且我给出好几套方案呢。”
“可以折现,还可以等面积置换,还可以一半折现,一半折算成面积,等着我给他们盖新房!”
高明听朱允熥这样说,赶忙起身朝着朱允熥躬身一礼。
“老夫会去城外打听的,如果确实如你所说,老夫亲自来给你赔礼道歉!”
朱允熥大度地摆摆手道。
“这点破事就不值当道歉了,我不会生你气的……”
“对了,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杨新炉早就等这话了,赶忙提醒道。
“您刚刚说还可以加入一个温太医的剧情线……”
“对对对,还能加入一个暗恋女主的线索,这个线索就暂时设定成温太医吧……”
高明见杨新炉如此不务正业,只知道拉着皇孙殿下讨论写话本的套路,对此人生出严重的鄙夷之心。
这不就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翻版吗?
只不过他们俩谈论的是艳情话本……
“三皇孙殿下,你对当今皇帝的执政有啥看法?”
“太粗糙了,也太残暴了点,要是换我当皇帝,我肯定……”
朱允熥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赶忙掐住这个话题。
“你这个老头咋回事,没见我们正讨论剧情呢吗?”
“今天不谈政治,只谈风月!”
“要谈政治你找我爷爷谈去,找我个当孙子的有啥好谈的!”
杨新炉也不满高明许久,见他总跳出来捣乱,赶忙把他推到一边。
“高兄,你去边上坐坐,别耽误我跟兰陵小友学习……”
“至于你关心的国家大事,改天你亲自找他聊!”
杨新炉把高明推到窗前,赶忙颠颠地跑回去询问。
“兰陵小友,你刚刚说的什么郡王,郡王原则上来说不能进后宫,也不能邂逅女主吧?”
“杨老先生,咱们是在进行话本创作,你要是老琢磨合理性,那你还写个屁的话本,你干脆去写史书算了!”
“再者说,史书也不严谨呀,你看看史书里各种红光满室,天降玄鸟啥的,比咱们编的话本还扯呢……”
高明站在窗前,看着跟两个损友讨论话本的朱允熥,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虽然刚刚三皇孙回答得很简短,但其中所表达的信息却非常大。
太粗糙,太残暴,可不就是朱元璋执政的最大弊病么?
由此可见,在这位小皇孙心里,也是不认可老皇帝的所作所为,并有着改变之心!
不过,最让他满意的是朱允熥回答的态度,那种完全是下意识地回答,更表明了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只是因为话题太过敏感,加之他年龄太小,这才借着谈论话本的由头终止。
“不谈政治,只谈风月……”
高明越咂摸这两句话,越觉得耐人寻味。
“三皇孙不简单呀!”
乾清宫。
老朱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斜眼看走进来的礼部尚书赵勉。见赵勉行礼毕,这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上次吩咐你做的事如何了?”
赵勉一听到这话,心脏都噗通地跳了一下。
他这几天正为这事发愁呢,皇帝不知道听了谁的鬼话,非得让他去招揽杨新炉、高明两人。
这俩人一个是江南文坛领袖,一个是苏州名人雅士,哪个都不是愿意当官的人啊。
更何况,洪武三年的时候,当今陛下还把人高明的兄长高启给腰斩,这般血海深仇不去扯旗造反已经是顺民了,你还敢指望他能给大明当官?
“回禀陛下,杨新炉和高明婉拒了老臣的邀请,说他们已经老迈,不堪为朝廷驱使,打算在家颐养天年。”
赵勉说完这句话,就忐忑不安地等着陛下发火。
“唉!”
“这是不愿为咱所用,不愿给大明效力呀!”
赵勉最怕听到的就是这话,凡是让陛下说这话的人,没有一个人脑袋还能留在脖子上。
“陛下息怒!”
“那两人真不是推托之词,是真的上了年岁,确实不适合出来当官了!”
“如若陛下不弃,他们还是愿意让家中子侄出来做官,为咱们大明朝廷效力!”
老朱闻言再次叹了口气。
“真当咱不知道吗?”
“逼得急了,他们就推几个旁系子弟出来做官,糊弄一下咱这个皇帝!”
赵勉一听这话,心里为两个名士哀叹一下,不是我老赵不努力,实在是皇帝要杀你们呀!
然而,就在赵勉以为陛下会大发雷霆,然后派人将两人抓到京中问罪之时,陛下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发火。
“继续派人去请!”
“你礼部尚书的面子不够,那就多找几个人!”
“齐泰?”
“齐泰不是在你们礼部吗,让他也去给咱请人!”
“咱还就不信了,六部尚书的面子放一块,还请不动两个名士!”
赵勉听到这话赶忙应承下来。
“哎哎!”
“微臣这就去安排,务必将陛下求贤若渴之心告知两人,让两人出来为朝廷效力,为陛下效力!”
老朱闻言朝着赵勉摆摆手道。
“去吧去吧,别在这儿给咱添堵了!”
“臣……”
赵勉被老朱这话气得都快哭了,明明是皇帝给自己添堵吧,咋就成了自己给他添堵了?
老朱在把赵勉打发走后,气得连着摔了两个茶盏。
一边气那两个名士不给面子,一边气赵勉竟然骗他。
他早就通过线报得知,高明和杨新炉就在京城游山玩水,可赵勉却骗他说什么老迈不堪!
要不是想给大孙找两个好老师,他早就命锦衣卫把两人给绑了!
……
太平门外。
高明已经守在这儿三天了,每天都要过来打听一下拆迁的情况,以及监督一下锦衣卫的拆迁工作。
“老汉,今天锦衣卫可否催你们搬迁?”
“催啦!”
“那一天天跟催命鬼似的,大半夜还不让人睡觉,在外边敲锣打鼓地说赶瘟神,这不就是为了赶俺们吗?”
“但俺们就不搬,嘿嘿!”
“俺们村的人已经商量好了,决定就按照您说的办,非得见到新房子再搬!”
高明见老汉这样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他第一天就把拆迁补偿的政策研究明白了,正如那朱允熥所言,确实是给出了三种办法。
一种直接按照市价给钱,一种按照宅子的大小补偿新房子,另一种就是既给钱又给房子。
不过第三种给的房子很小,给的钱也不多。
高明只是稍微一研究,又找负责施工的几个国子监生员打听了一下,就比较出三种方法的利弊来。
第一种绝对是最亏的,因为此地的百姓都是临时搭建的房屋,压根就没在官府报备过。
如果真按照市价补偿,他们每户撑死拿个十两二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