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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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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玉碗脸上的血色还没养回来,但她又实在不想在床上躺着了,便只能病恹恹歪在软塌上,这还是借着陆惟上门的缘故,否则雨落是绝不肯让她下床的。

她喝腻了每天雷打不动的红枣鸡汤,看见陆惟手里的橘子,竟有点双眼发绿的感觉。

陆惟也发现了,默默将正在剥皮的橘子往旁边挪了挪。

章玉碗:……

这什么意思,她又不可能真扑上去抢!

“你说的局,是指我遇刺的事情吗?”

她睡了一天,直到陆惟过来才醒,她浑身懒洋洋的,连脑子也不愿多动,只想听陆惟直接说结论。

“两个柔然人,奉敕弥之命来到长安,如果宋今知道他们是来当死士给自己惹麻烦的,肯定不会让他们入长安,所以这两人明面上应该是负责沟通宋今和敕弥之间的使者,连宋今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和目的。”

陆惟道。

“有道理,敕弥的确是个狠毒凶残,做事不顾后果的人。”

章玉碗依旧懒懒的,适当给予捧场,“陆郎君请继续说下去。”

陆惟笑了笑:“既然是死士,当然要利益最大化,发挥最大的作用,即便是死,也得刺杀最重要的人才行。

这么一来,殿下应该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章玉碗:“行刺陛下。”

陆惟:“对。

陛下平时很少出宫,两名刺客再厉害,不可能潜入宫里,宋今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所以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我们回京当天,陛下亲自出迎,但那天人太多了,他们根本不可能出手,一出手就会死,那就不能叫死士,应该叫蠢货了。”

“他们只好等,在此期间,他们利用宋今的关系,慢慢摸清城内布防,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殿下身上。

此时他们单纯是从私仇出发,想要置你于死地,两名死士,换一个像殿下这样身份的人物,岂止是赚,简直一本万利。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本来也会成功。”

顿了顿,陆惟想起章钤之前说的,那一刀直接捅穿了她的胸口,原本顺畅的思路忽然断了一下,语气跟着停滞片刻。

但他很快调整好气息,若无其事继续说下去。

“刺杀之后,刺客自然要躲藏,他们虽然是死士,也没有能跑却束手就擒的道理。

但现在,长安虽大,却无刺客的容身之所,幸存那人只能藏在先前宋今为他们准备的宅子里。

“这时那个负责接头联络的内官,叫闻英,是岑少监下属,他发现柔然人不经商量就敢直接行刺,自然大怒,可能还与那柔然刺客大吵一架,甚至动了杀心。

我们事后勘察闻英的尸体,发现他的确是被柔然人身上的短匕所杀,伤口完全符合,屋内血迹也符合打斗挣扎的迹象。”

“杀完人,此时刺客也知道自己再想安然脱身,千难万难,他所有计策,不过是垂死挣扎,最后仍旧要回归死士的宿命。”

事情到这里,一切脉络都能推测梳理出来,并不复杂。

公主

道:“真正的变数,应该是在你问他,谁是接应他们入城的人。

你想让他当众说出宋今的名字,坐实宋今的罪名,却没料到他居然说出李闻鹊。”

陆惟叹道:“我当时着急了,做错了,错了一步,后面就全错了。

我早该想到,对方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事到临头,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发生。”

刺客招出宋今,这只不过是又一场皇帝铲除异己的行为,而且如果敕弥跟宋今暗中有所合作,刺客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宋今,更不能为了活命去破坏自家可汗的事情。

他喊出李闻鹊的名字,一是为了搅浑水,恶心一下陆惟他们,二是因为皇帝多疑,即便他相信李闻鹊的忠心,也多少会做点什么。

以刺客的眼界,他未必能想到第二点,但是临死前灵光一闪下意识的举动,的确也像一滴水掉入沸腾的油锅里,瞬间引发爆裂了。

其结果是,自然而然,形成一个天然的局,把何忡和李闻鹊都给拖进来了。

公主慵懒支颐,眼睛却还盯着陆惟手上那颗橘子。

“陛下还是相信李闻鹊的,否则不会把李闻鹊调到京城来,统领禁军十二卫。

在他看来,只有让李闻鹊来率领这支军队,他才能放心睡个好觉。”

反观何忡,之前为了对付赵群玉,皇帝不得不捏着鼻子,做出退让妥协,现在赵群玉已经解决,何忡还在禁军十二卫大将军的位置上,皇帝就难免有些如坐针毡夜不安寝了。

但是清理赵党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如果皇帝马上就要收拾何忡,难免显得过于刻薄寡恩背信弃义了,皇帝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做了一个剑走偏锋的调整:将李闻鹊和何忡的位置互相调换。

“陛下应该是这么想的:柔然余孽现在在敖尔告,需要防备的是雁门郡,西州以西已经太平无事了,把李闻鹊放在那里很是浪费,不如将何忡调过去,一来可以成全自己善待功臣的名声;二来西州都护府的兵都是李闻鹊带出来的,对李闻鹊忠心耿耿,不可能听命于空降的何忡,何忡要想在西州政令通行,且有得磨呢!

三来,如果何忡有任何异动,李闻鹊原先的手下就可以挟制告发他。”

之前何忡带到长安来的兵,已经被打散编入禁军十二卫了,皇帝肯定也不会让他带走一兵一卒的。

谁能说这不是一个天才而颇具创意的调令呢?

陆惟叹了口气:“可是我方才就说过,人不是棋子,不会完全按着棋手的想法去走,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

于斯乱世,越是不遵守规则的人,越要反抗这种束缚。

陛下怎么会觉得何忡对此无动于衷,只能乖乖当个棋子?”

章玉碗朝他伸出手。

陆惟掰出一半的橘子,放在她白嫩的手心。

但是没等公主缩手,他又反悔了,把那一半拿回去,最后只给了一瓣。

章玉碗:?

陆惟:“橘生痰,性寒,不能多吃。”

章玉碗嗔道:“我便是寻思你来了我能松快点,可不想盼来第二个雨落,你若

这样,下次就不要上门了!”

陆惟一哂,不把她这小孩儿似的发脾气放在心上,却忽然问道:“您为风至挡刀,与当日为我挡箭,是一样的么?”

“陆郎吃醋了吗?”

一瓣橘子让她口舌生津。

这段时间章玉碗实在是饮食清淡到堪比苦行僧,酸甜的汁水滑过喉咙,竟有种浑身味蕾都苏醒过来的豁然开朗。

她不由伸出手,准备又要一瓣。

陆惟却不肯给,还拿着橘子吊胃口,问她问题。

章玉碗哼道:“那怎么能一样呢?”

陆惟:“嗯?”

章玉碗:“为风至挡刀是因为她陪我在柔然历经艰辛,为你挡箭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死掉可惜了!”

陆惟:?

他直接三下五除二,将橘子两口吃完,一瓣都不留给公主。

章玉碗:……

陆惟温柔道:“殿下久病未愈,方才还用了性寒之物,我会如实告诉雨落,让她调整膳食,务必不让殿下再误食了。”

章玉碗:……谁说男人就不斤斤计较呢?

她噗嗤一笑,能屈能伸:“好啦,方才是我逗你的,你不就是想听真话么?实话说,为你挡箭的时候,我可没想那么多,难道将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时候,就非得有个理由,才能去救么?”

听见这话,陆惟不知不觉柔了手指,绽出手心里握着的最后一瓣橘子。

章玉碗眉开眼笑,伸手去拿。

她捏住橘瓣的手指,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环住。

冰凉与暖意对比极为强烈,以至于陆惟刚舒展的眉目微微一簇,直接握紧了她的手。

细嫩白皙,但虎口和食指有很明显的茧子,这是常年握笔或握剑留下的痕迹。

陆惟再翻看她的食中二指,果然指腹到指缝也有薄茧,这是练习弓箭留下的。

满长安的高门贵女,郡主公主里,只有一个章玉碗。

她原该比她们都要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却以这双手,劈长鲸吞山海,分柔然破百川,陆惟的性命她要顾,一个婢女的性命她也要顾,她的心装得下许多人,眼睛却不止落在周身几寸。

“其实,为风至挡刀时,我是想过的,虽然只是一瞬间闪过的念头,我熟知五脏六腑和穴位,大概也能让自己避开要害位置,而有我挡了那么一下,风至也许还能有救,否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是,为你拦下那支箭时,我却什么也没想过。

今夜我只说这一次,往后你再问,我是不认的。”

长公主说罢,直接抽手而出,顺道拿走那一瓣已经被她手心握暖了的橘子送入口中,因那酸甜的味道而眯起眼睛,像足一只惬意的猫咪。

另一只真正的小猫咪,小橘不知何时溜达进来,轻巧跳上她的膝盖,熟练找到舒适位置,盘起身体,尾巴还搭在外头,一摆一摆。

“老实说,我认为陛下是有些急智的,他总能在凶险而微

妙的情形下,将事情解决,可这种解决方式,又总会留下无数后患。

何忡是其一,宋今又是其一。”

说及此,章玉碗露出一丝疑惑。

“而且,我至今都没想通,宋今为何会与柔然人有瓜葛?他的荣华富贵系于陛下一身,跟柔然人勾结,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想必也是在御前这么说的,竭力澄清自己,才能保住性命。”

“我们会不会真冤枉他了?难道此事只是他手下的岑少监所为?包括偷盗宫中财宝,运出去给数珍会,主谋也是岑少监,与宋今无关?”

“说起这个,今日下朝之后,我还被陛下召去,让我查一桩案子。”

陆惟道。

“殿下还记得上回陛下送了你一批财货吧?”

章玉碗点头:“记得,我去见了齐王和宣庆公主,陛下回赠我两个箱子,当时……”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陛下好像提到了一件沉香枕,但后来,内侍去而复返,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

陆惟:“沉香枕,常青兰,还有一箱南海明珠,都失窃了,陛下让我彻查此事,追回宝物。”

章玉碗:“宫中失窃案,你准备从哪里查起?宋今?”

陆惟摇摇头:“何忡。”

“怎么会是何忡?”

章玉碗眨眨眼,难得迷惑,神色很有几分可爱。

陆惟还想拿橘子逗她,奈何果盘里只有一个橘子,已经被他们俩吃掉了,他略有点遗憾,正好瞧见橘猫在玩一个毛线团,便顺手将毛线团拿过来,拆开了重新卷。

“殿下还记得何忡是因何事被贬去梁州的吗?”

章玉碗自然记得:“因为一桩连环失窃案,他查到了博阳公主的当铺,被公主反告上去……你是觉得,这件案子也跟博阳公主的当铺有关?”

陆惟道:“当时的案子不了了之,皇帝将何忡调任梁州,又训了博阳公主一顿,罚没了她的部分食邑,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是博阳公主的当铺依旧没有损失。

已知岑少监跟数珍会有瓜葛,他的干儿子岑庭,虽然已经被处置,但两次案发,都在博阳公主身边。

这案子与其从宫里查起,漫无目的大海捞针,不如直接从博阳公主的当铺那里查。”

章玉碗蹙眉:“这倒是个直捣黄龙的办法,但博阳恐怕不会让你轻易如愿。”

陆惟:“所以我要先去问问何忡,看他当年到底查到了什么,才会被贬。”

章玉碗:“他肯告诉你?”

陆惟:“不确定,所以要去见了才知道。

明日他奉命离京,启程前往张掖,替换李闻鹊回来,我正好去送一送他。”

这倒是个好办法。

章玉碗对何忡此人,也很有些好奇,可惜她伤势还未好,公主府的人是万万不肯放她出去的。

雨落他们现在对公主,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能公主镇日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那伤口新肉完好无损长出来。

她正想着要如何逃避晚些时候那可怕的红枣枸杞鸡汤,就听见陆惟道:

“殿下赌约已输,莫忘了践行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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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玉碗一怔,啊了一声,后知后觉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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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张掖永平城时,还说笑似的立过一个赌约,赌的就是李闻鹊会不会在一年之内被罢免西州都护。

当时陆惟觉得会,而章玉碗押了不会。

她认为不会的原因是,李闻鹊深受皇恩,又镇守西北,皇帝无论如何不可能自斩臂膀。

但现在看来,事情发展之诡异离奇,已然超出他们当日的预料,阴差阳错,竟合了陆惟的押注。

“我早就对李闻鹊说过,让他当初入长安不要带兵进去,他沉不住气,最后还是没听我的!”

章玉碗有些气闷,也不知道是气陆惟对皇帝和局势的了解入木三分,还是气李闻鹊不争气害她输了赌约。

陆惟见她如此,有点好笑:“殿下也明白的,人不是棋子,李闻鹊不听劝的可能性很大,他念着陛下的恩德,不可能当真冷眼旁观的。”

章玉碗破罐子破摔:“行吧,我输了赌约,你要什么?”

当日两人约定,谁输了,就为对方做一件事。

陆惟的坐姿也很放松,他就靠着廊柱,修长手指捏着线团,生生将一团毛线缠成一只小猫的形状。

微光难掩他面容的俊美,嘴角似笑非笑,仿佛在看公主,又仿佛在看手里的线团,哪怕动作漫不经心,却总能让人觉得他是在注意自己。

“殿下觉得,我要什么?”

“当驸马吗?”

公主开开心心道,“你早说嘛,我答应就是了!”

实际上,两人都知道这是玩笑话。

眼下局势,保持相对独立,更有利于两人进退,皇帝也未必乐意看见自己的重臣跟自己想要拉拢的堂姐凑成一对。

说得更直白一点,陆惟几乎是以后定好的左相或右相,如果权势在手,再与长公主联姻,旁人会怎么看?

更何况,当此之时,南朝吞并燕国,逐渐壮大,强弱之势相易,北朝已经不剩多少优势。

何忡、宋今、李闻鹊、谢维安、严观海,这些人身后更是分别代表不同利益,表层之下无数看不见的暗流在涌动……

一动不如一静,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我想让殿下,往后不要再挡在任何人身前了。”

他的话,让章玉碗忽然怔住。

“无论是为我挡箭,还是为风至挡刀,都不要再发生。

我希望殿下能珍重自己,我希望能一直看见活生生的殿下,会与我斗智斗勇,周旋气人的殿下。”

而不是像那天躺在榻上,苍白的,冰凉的,让他浑身僵硬,几乎无法言语。

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的那一瞬间,他如溺水之人又落入冰窟,仿佛回到当年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砍向父亲,又来砍他的噩梦。

可当年,他死了便死了,如今却才尝到痛入心扉的滋味。

这魑魅世道,固然他一个人走,也能独善其身。

但多一个心意相通的同行者,却能让这条崎岖动荡的路,走出几分盎然生机。

他将那只缠好的线团小猫,拿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又放到公主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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