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宗、御珍宗、长寿宫……
每年都有无数信件由十大宗门传往扶光殿,他们的措辞永远都维持着恭敬疏远,仿若扶光殿里的傀儡。
扶光略看几眼,便把这些信件挥袖扫入后殿,后殿密密麻麻的信件堆积如山,金银财宝法器古籍散落满地,却无人在意。
哐当。
金杯被飞进来的信件撞倒,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缓缓扭过头,看着这个发出声响的杯子。
灿烂的金色,她应该会喜欢。
走至内殿,他弯腰捡起金杯,在满满当当的置物架上找到一个空隙,把它塞进去。
寻到一盏红髓玉灯笼,把它提到手中。
他转身走出大殿,漫天飞雪扑面而来,红灯笼被狂风吹得左摇右晃。
他张开衣袖护住灯笼,走进厚厚的雪地中。
见他出了殿,傀儡鱼涌般从殿里跟了出来。
“仙君不可离开扶光山。”
“仙君不可离开扶光山。”
它们环绕在他四周,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重复着说过无数次的话。
扶光没有搭理他们,他一步一步走到悬崖边,眺望着南方。
“仙君请回去!”
“仙君请回去!”
“仙君请回去!”
傀儡把他团团围住,血红的嘴一张一合,空洞无神的眼珠齐齐盯着他。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红髓玉灯笼,眼睑轻垂。
扶光山上无草无木,这盏红灯笼成了雪地里最耀眼的颜色。
一只仙鹤从云层中掠过,经过扶光山时,这只仙鹤突然拐了个弯,扑扇着翅膀落在了扶光面前。
它脚上挂着小小的金牌,金牌上雕刻着望舒阁的标志以及小小的防护阵法,以防他人无知,误伤送信的仙鹤。
仙鹤迈着优雅的步伐走来走去,似乎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还不喂他吃小鱼干,它可是望舒阁人人都不敢得罪的鹤仙人。
“鹤……仙人。”
他弯下腰,伸出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仙鹤头顶泛红无毛的地方。
“嘎嘎嘎!”
仙鹤气得发出了鸭叫声,哪个正经人会摸仙鹤秃顶的地方?!
鹤仙人气得用喙狠狠啄了几下男人的衣摆,不许摸!
它恨秃顶!
“敌……袭……”
傀儡齐齐转身,朝仙鹤靠近,毫不掩饰对仙鹤的攻击之意。
扶光皱眉,用定身术把所有傀儡禁锢起来,傀儡无法再动弹,嘴巴一张一合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也不看那些傀儡,低头摊开手掌,把皎鱼干递到仙鹤面前,仙鹤立刻松开扶光的衣摆,开心吃起鱼来。
寒风吹着仙鹤身上的羽毛,扶光帮它拂去背上的积雪:“天快黑了。”
除夕夜快要来临了。
他望向南方,看到的只有连绵山脉与飞雪。
“哇!
好多人。”
玖茴跳下飞剑,穿过小树林,来到桃林城外,没想到连城门外都摆满了小吃摊。
四处弥漫着食物的香味,玖茴转头叫祉猷,见他站在原地望向北方,好奇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祉猷,你在看什么?”
祉猷怔怔摇头。
“那赶紧走,师兄师姐他们还在酒楼等我们。”
玖茴拽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啪嗒啪嗒往城里跑:“去吃好吃的啰!”
风扬起两人的衣摆,祉猷跟在玖茴身后,穿过城门口的小摊,跑过挂满红灯笼的长长街道,躲过表演喷火的流浪艺人,挤过密密麻麻的人群。
风声在他耳边呼呼作响,笑闹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汇成了五颜六色的海洋。
“热糍粑,又香又糯的热糍粑。”
“糖葫芦,卖糖葫芦。”
“客官,要不要来一碗热凉粉?”
祉猷回头看着被自己抛在身后的热闹街道,满脸是笑的人群,还有红红高挂的灯笼,手心渐渐沁出丝丝汗意。
“玖茴,祉猷!
我们在这里!”
他抬起头,不远处的酒楼二层上面,师姐师兄们挤在窗户边,探着半边身子朝他们用力挥手,似乎怕他们看不见,长河找来一条红绸,在窗户边挥来挥去:“我们在这里,你们快上来!”
红红的绸缎在雪花中飞舞飘扬,如烈火般炙热。
“来啦,来啦!”
玖茴原地蹦了两下,朝师姐师兄们拼命挥舞手臂,她扭头对祉猷道:“大家都在等我们呢,我们快过去。”
拉着祉猷跑上楼,玖茴脱下斗篷,拍干净上面的雪,拽着祉猷挤进人堆:“好香啊,师姐师兄,你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鸡鸭鱼样样齐全,鸳鸯暖锅、牛羊汤锅一个不落。”
长河招呼着两人坐下:“来来来,就等你们俩了。”
“先喝汤暖胃。”
汐沅给两人舀了一碗汤,拿手帕帮玖茴擦去发间的雪花:“等会他们肯定会撺掇着你们喝酒,今晚可有得闹。”
“来来来来。”
长河端来酒壶,给每人倒上一杯:“今晚大家不醉不归!”
玖茴第一次喝酒,她好奇地端起酒杯闻了闻,气味香甜怡人,好像很好喝的样子。
“小师妹放心,这些酒是我用师父炼丹炉炼制出来的,用的是最好的山泉水,最新鲜最甜的果子,肯定好喝。”
落烟端起酒杯:“来,大家都举杯。”
八只酒杯碰在一起:“干杯!”
喝完酒,长河举起筷子:“可以动筷啦。”
锅里的食物在咕噜噜煮着,酒过三巡后,大家都来了兴致,闹着要常长老的弟子来给大家演奏一曲。
“常师叔的本命法器是玉笛,彦柏师兄跟常师叔一样,都擅长音攻。”
汐沅给玖茴与祉猷解释:“擅音攻者必擅曲,不过你彦柏师兄的法器……”
汐沅欲言又止:“等会你们便知道了。”
常师叔容貌出众,名下唯一的徒弟彦柏却是个憨厚的汉子,被师弟师妹们起哄,他乐呵呵地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奚琴。
奚琴本喜悲,但彦柏拉出来的曲子,却是欢乐无比。
几人听到兴起,以箸击杯伴奏,笑声不断。
祉猷拿起玉箸,学着玖茴的样子,杯沿轻轻一敲,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了出来。
酒楼下传出小孩子快乐的笑声,祉猷笨拙地敲着酒杯,融入了这片欢乐中。
“小师弟,来,喝一杯。”
长河把酒举到他面前。
“来。”
玖茴也把酒杯举到了祉猷面前,他端起酒杯,与两人轻轻碰了碰:“干杯。”
“焰火表演开始了!”
“开始了?”
玖茴放下筷子,把祉猷拽到窗边,探出头看向外面:“哪呢,哪呢?”
嘭!
黑夜中,一朵巨大的焰火散开,照亮了半个天空。
“哇~”
玖茴捧着脸,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绽放的焰火:“好漂亮!”
在朵朵焰火绽开时,巡游花车自街道缓缓而来,花车上少年少女们舞着唱着,街道两旁站满了凑热闹的百姓。
“过年啦!”
“新年好!”
“祉猷你快看,花车上有人扮大胖猪。”
玖茴扯祉猷的袖子:“快看快看。”
花车经过之处,有百姓往花车上扔铜板或是糖果,很快花车上就积了一层铜板。
“原来师兄师姐没骗我,桃林城除夕夜真的很热闹。”
几个问星门弟子挤在人群中,艰难地挪着步子:“没想到望舒阁穷成那样了,还舍得给满城的百姓放这么多焰火。”
玉鸾听着师兄师姐们的讨论,仰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酒楼。
窗户边,玖茴正拿着一把钱往花车上洒,时不时与身边的同门说笑着。
焰火的光芒照耀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是如此灿烂。
看到这一幕,她忍不住笑着收回视线。
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钱,学着玖茴的样子,洒向了巡游的花车。
“师妹,你怎么也学那些凡人的做派?”
“本来就是出来玩耍,还分什么凡人修士。”
玉鸾道:“除夕夜,本就是凡人辞旧迎新的好日子。”
焰火下,几只仙鹤排着整齐的队伍在空中飞过,每只仙鹤嘴里都衔着东西,引得行人连连惊叹。
鹤仙人带着望舒阁的几只仙鹤,飞过喧闹的街道,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玖茴的身影。
他飞到玖茴身边,把衔在嘴里的灯笼放到她手里。
“好漂亮的玉髓灯。”
玖茴提起灯看了又看:“是送给我的?”
仙鹤点了点头。
跟在它身后的仙鹤依次降落,扔下了几壶酒。
“这是……”
汐沅注意到酒壶上刻有扶光二字,向来冷静的她,说话竟结结巴巴:“这是扶光殿的酒?”
“鹤仙人,你竟然敢带鹤小弟去扶光殿偷酒?”
长河手里的杯子都被吓掉了:“完了完了。”
“不是偷酒,是扶光仙君送我们的酒。”
玖茴红髓玉灯上取下一张描花笺纸。
【除夕佳夜,清酒相赠】
“扶光仙君……送酒?”
汐沅怔怔地把八壶酒摆放整齐,使劲捏了捏脸,还挺疼,不是假的。
唯有祉猷依然如旧,他取了一壶酒,为玖茴倒了一杯:“尝尝?”
玖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怎么样?”
祉猷看着她。
“有雪与月的味道。”
玖茴饮尽杯中剩下的酒:“与今天的雪夜很配,我很喜欢。”
祉猷为她再次倒满:“那就好。”
清冽的酒在杯中轻荡,月影偷偷摸摸跳进杯中,喝下酒时,仿佛把月亮也吞进了腹中。
“不是……你们俩就这么喝起来了?”
长河见祉猷与玖茴竟然真的品尝扶光仙君所赠的酒,急道:“扶光仙君在扶光殿幽居五百年,从未向外传递过任何东西,你们怎么舍得把酒喝下去?”
“可是扶光仙君的笺纸上说,这就是为了贺除夕夜而赠,现在不喝什么时候喝?”
玖茴摇了摇已经空掉一半的酒壶:“而且这酒里有月华,饮之受益无穷,你们若是不喝,我跟祉猷可以代劳。”
“月华?”
长河将信将疑:“真的有月华?”
玖茴举起酒杯与祉猷碰了碰:“你们尝尝就知道啦。”
“我又没有尝过月华,又怎么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长河小心翼翼倒了小半杯,仰头慢慢咽下,一股灵气顺着酒意,直直流入灵台,连他脑子都清灵了不少。
“居然是真的……”
长河愣愣地放下酒杯:“扶光仙君为什么会赠我们酒?”
“可能是我与祉猷阻拦魔修破坏镇河鼎的奖励?”
玖茴脸颊微微泛红,她朝北方举了举杯,那是扶光殿所在的方向:“干杯。”
“原来如此。”
长河恍然:“那我们岂不是唯一被扶光仙君赠酒的人?”
望舒阁弟子当然不是唯一被扶光仙君赠酒的人,九天宗、青岚门、问星门、万火宗也收到了扶光仙君赠予的酒。
步庭看着摆在桌上的这壶酒,神情凝重。
“师父。”
南砜推门进来:“青岚门、万火宗、问星门还有望舒阁都收到了扶光仙君赠的酒。”
“这是扶光仙君第一次往外面送东西。”
步庭伸手摩挲着壶身,低声呢喃:“他想做什么?”
“会不会是扶光仙君知道了镇河鼎的事,所以才特意赠酒?”
南砜见师父神情凝重,小声道:“除了与镇河鼎有关之人,再无他人获得扶光仙君赠的酒。”
步庭执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微微抿了抿。
寡淡无味,实在称不上一个好字。
一个自出生后便幽居在山中,不曾与活物接触过的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好酒。
他放下酒杯,语气淡淡:“这些年送到扶光殿的信件无数,难得这位仙君有了翻阅的兴致,这酒你拿去喝吧。”
南砜把酒带回自己的院子,倒出来喝了一杯。
嗯……这真的是酒?
他怀疑仙君直接把化了的雪水装在酒壶里,就给他们送过来了。
“好酒,好酒。”
长河醉醺醺道:“扶光仙君送来的酒,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他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可惜酒壶太小,一不留神就喝完了,他扭头看向祉猷:“祉猷小师弟,你这壶酒好像还没怎么动过,要不我帮你喝了?”
祉猷把酒壶拿远:“长河师兄,这是给玖茴的。”
“我的,我的。”
玖茴把酒壶抱进自己怀里:“师兄,你不能跟我抢。”
“啧。”
长河哼哼道:“我就知道,但凡小师妹想要,哪还会有我的份。”
祉猷认真解释:“师兄,玖茴还小……”
“不用解释,我都懂。”
长河醉醺醺地站起身,厚着脸皮朝年纪最大的彦柏那里讨来一杯酒。
小的这里要不到,他找最大的讨。
酒足饭饱,玖茴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把扶光仙君赠的灯笼提在手里,跟师兄师姐们一起走出酒楼。
夜色已深,街上还有很多人不愿离去,玖茴注意到几个修士坐在宋老板的汤圆摊吃热滚滚的汤圆,宋老板腰间挂着一个香囊,香囊上有着复杂的符纹。
她一眼就认出,这个符纹出自莫师叔之手,整个望舒阁,最擅长符道的就是莫师叔。
难怪宋老板敢在今天出来摆摊,原来是莫长老帮她把妖气掩住了。
“长河仙君,落烟仙子。”
宋老板一眼就认出了长河与落烟,她见几人醉醺醺的模样,招呼他们坐着吃碗汤圆醒酒。
“吃不下,实在吃不下了。”
长河摆手:“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宋老板见他们实在要走,把隔壁点心铺送的桂花糕塞到落烟手里:“下次诸位一定要来啊。”
“宋老板,这里要两碗花生汤圆。”
帮忙的大婶扯着嗓子道:“还有三碗芝麻汤圆。”
“来了。”
宋老板朝望舒阁几人笑了笑,才擦干净手去煮汤圆。
“宋姐姐。”
桌边一个吃汤圆的小孩端着碗走到宋老板身边:“那个穿红衣服的姐姐,就是前几日让我传话,叫你提前煮汤圆的人哦。”
宋老板用勺子舀了几个煮好的汤圆到小孩碗里,抬头看向穿着红色斗篷姑娘的背影。
她约莫是有些醉意,走路微微摇晃着,她身边的公子隔着厚厚的斗篷,小心翼翼扶着她的手臂,不让任何人撞着她。
“头有点晕,我可能是喝多了一点。”
玖茴揉了揉太阳穴,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谁在叫我?”
她左寻右找,最后在护城河里看到乌丞相探出来的半只脑袋。
“乌丞相?”
玖茴趴在围栏上:“你怎么在这里?”
“阁主担心你们喝得烂醉如泥,让我来接你们。”
乌丞相嫌弃地看着满身酒气的八个人:“年纪轻轻酒量这么差,都来我背上,我驮你们回去。”
它前爪划了划,把结了冰的河面拍得哗哗作响。
祉猷扶着玖茴跳到乌丞相背上,顺便用脚把掉进水里的长河勾出来:“有劳乌丞相。”
“不用客气,都站稳了。”
乌丞相驮着八人静悄悄地顺着护城河出了城,确定四周都没人后,它四肢一蹬腾空飞到了空中。
“乌丞相你好厉害,不仅能把身体变这么大,而且还能在空中游泳。”
玖茴趴在龟背上,夜风把她脑子吹得更加晕乎乎了。
“这算什么,老夫纵横四海,称霸整个海域,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
乌丞相甩了甩尾巴,得意极了。
忽然妖风四起,乌丞相拼命划动四肢,在背上结出一个防护结界:“什么人在此作乱?”
“瞧瞧我遇见了什么?”
乌云中一个穿着黑色裙袍的女子乘着黑色莲花降落在众人眼前,她浑身散发着煞气,仅仅一个眼神,就逼得长河等人喘不过气:“一只老龟和八个小孩儿?”
“本座今日心情好,可以饶你们一命。”
女子妖冶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不过要你们这几个名门正派的弟子跪下来,求我饶你们不死,我才能放你们走。”
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她最了解不过,宁可死也不愿意受半点侮辱,她最喜欢他们宁死也不屈的倔强样子,杀起来格分有趣。
噗通。
噗通。
妖冶女子话音刚落,龟背上的人就接连跪了大半:“求美女姐姐饶我们小命。”
玖茴拉着祉猷蹲下,她躲在师兄师姐身后,扬声道:“姐姐你貌美如花,修为高深,求求你放我们走吧。”
妖冶女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仿佛看见了一群怪物。
说跪说跪,你们的骨气呢?!
你们算什么名门正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