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日,钦天监监正楚青山府内。
“夫人,抓紧时间给玉儿打点行装吧。太后已经向皇上举荐了玉儿,不日便要入宫了。”楚青山在庭院里来回踱步。
“就算太后已经向皇上提了玉儿,皇上也尚未下旨诏玉儿入宫啊,这么着急做什么?”楚夫人一语未了,眼圈已然红了。
“我的好夫人,皇上已经将位分都定下来了,不是让入宫是做什么?”楚青山不耐烦地加快了步伐,“你抓紧盯着那些丫头给玉儿抹修痕膏,我已然打点了查身的嬷嬷,想来不会为难我们,但一旦侍寝了断断蒙混不过去。好了,别哭哭啼啼了,咱们家离都城少说也有三日路程,我好容易告假回来照看一番,圣旨一旦赐下来,路上耽搁了,我这监正位置还如何坐得稳!”
“老爷,我再问您最后一件事,玉儿入宫以后如果看见了······”楚夫人不敢开口,只是竖起两根手指,而楚青山已然变了脸色,“不是跟你说了,以后不许再提她们一家吗!玉儿就是咱们唯一的女儿,跟什么张家李家都没有关系,也没有什么姐姐妹妹的!”
“老爷说的是,只是,他和他夫人写信来问玉儿的近况如何。读了什么书,是否学了琴棋书画,还问何时入宫跟她姐姐作伴之类的。”楚夫人怯怯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楚青山。
楚青山的呼吸略微加重,像是在极力忍耐。他将书信打开,读着读着便气得脸色通红:“真是欺人太甚!当时他们像打发叫花子似地抛弃玉儿,这会又嘘寒问暖地想攀亲戚,门都没有!当我楚青山是死人呐!”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两个有眼力的侍女慌忙跑过来扶楚青山坐下,给他倒上消火的凉茶。楚青山连连喝了好几杯才平静下来:“当时在户部办的收养契约尚在,你去给那小人夫妇看去,他们若再来打扰玉儿,我就算不做这监正小官,也要去他府上痛打他一顿,哼,什么东西!”
楚夫人见丈夫态度如此决绝,也不好说什么,拿着书信去了收养的女儿楚姣玉房内。
“玉儿,今日的修痕膏抹了没有?”
“哎呀,母亲好唠叨,白露早就服侍我涂好了。”楚姣玉哼哼唧唧地撒娇道。她年方及笄、瘦弱轻盈,面容极是讨喜,最令人过目不忘的是如花瓣一般饱满莹润的嘴唇,乖巧而又可爱。此时此刻,她正对着菱花镜用檀木梳整理着及腰长发,发油引来满室馨香。
楚夫人看着女儿娇美的样子心下怜爱,也更添了一层不舍:“涂了就好。你可千万不能疏忽,入宫以后若是惹得皇上不满可就不好了。今日晚间的刺绣就先搁下吧,跟母亲好好说会话,入宫以后便难见到母亲了。”
“母亲,入宫以后我还能出来吗?”楚姣玉并不理解入宫意味着什么。
楚夫人无言。她虽没当过嫔妃,可家族女眷的例子总是看过的,一个个貌美如花的青春女子进入大昭城皇宫内,连站在墙边望一望宫外的自由都没有,更别提出宫去见家人了。偶尔有极其受宠的嫔妃可以出宫礼佛、打猎、游园,也全程有太监宫女严防死守着,想要多走一步都是奢望。她越发舍不得让女儿离去了。
楚姣玉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几乎苍白起来:“母亲,我为什么一定要入宫?皇上已经有那么多嫔妃了,也不缺我一个呀!”
楚夫人不敢告诉她,入宫并非皇上挑选,而是太后的授意。她虽然没有实权,可家长里短的小事清楚得很,挑选自家的女儿再合适不过:楚青山五品监正不高不低,作为嫔妃既有体面也无需担心外戚专权;楚姣玉容貌娇俏又不谙世事,不会因争风吃醋将后宫弄得乌烟瘴气,也方便太后下命令;更重要的是,太后至今仍不想放手所有的权力,在选秀过后再给皇帝塞一个嫔妃,也算是彰显一下自己的权威。
“皇上和太后都认可你,才赐你进宫享受荣华富贵,玉儿,这是你的福气。母亲给你新准备了好几件衣裳,快试一试吧。”楚夫人命侍女将新做的衣裳放在楚姣玉床上,掩着嘴唇逃也似地离去,不敢哭出声来。因着教女儿宫规的礼仪嬷嬷还在偏房用膳,她生怕被听见,而后得罪于圣上。
楚姣玉见母亲离开,才敢问贴身侍女白露:“白露,你有没有听见母亲方才和父亲谈话,说我还有一个姐姐?”
“小姐,奴婢什么也没听到。况且奴婢从小就服侍您,从未见过咱们家还有另一位小姐呀?”白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我真的听见了,千真万确!”楚姣玉极认真地抓住白露的手,“听父亲的意思,她一定还活着,只是和我们家有矛盾,故而未得一见而已。”
白露素知自家小姐还是少女心性,十分执着倔强:“那也许是奴婢愚钝,耳朵没有小姐灵便。”
“我就说是这样嘛。可她又去了哪里呢?难道我还没出生,她就已经入宫去了?父亲在我入宫之前提她,也许正是如此。可是,她又为何和父亲母亲发生了争执?”楚姣玉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这便是白露难以回答的问题了,她只好随意搪塞道:“也许小姐的姐姐就是宫里的某位嫔妃,只是被别家收养了而已。等小姐进宫以后悄悄差人问问,便知是哪一位了。”
“等我找到了姐姐,我一定要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姐早些歇息吧,明日卯时便要起身学习礼仪,实在辛苦。”
楚姣玉将一把青丝散在枕上,不情不愿地躺下:“我也不敢去问父亲,父亲看我进了屋才说,断然不想让我知道。我从小一个人长大,也没有玩伴,如果能和姐姐见面该多好啊!”
白露不知何时悄悄溜回下人的房间了,只剩楚姣玉一个人辗转难眠。
“姐姐······我的姐姐究竟是哪一个呢?”楚姣玉久久凝望着纤细的月牙,露滑霜重,此时已是深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