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年三十,国朝天下各地都是在一片安静之中度过的,就连宫中——因得老娘娘还在病中的缘故,且都是低调过年。
长安城中街道,列肆邸舍也未开几家,更别提每年过年会有的大傩戏了,仅有一些过年仪式的,也都只是富贵人家中办下的祈福典礼。
穆武侯府也不过如此,聂太公虽未曾染上时疫,但逢年底受了一场寒,也休养屋中,众人白日一齐到家祠祭祖完毕,就各自守在自己院中过了年。
不过聂策夫妇还是要往云月榭去一趟的。——成媪颇晓得来事,早两日就和房媪打听了大夫人喜好看角抵戏,就汇报给了桑陵,让提早给安排上。桑陵当时还在对最后的几笔账,就放了钱让成媪去置办,等这夜跽坐堂屋,两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登场,才知道这角抵戏是什么……
不就是相扑吗?
昭玉夫人还真是深藏不露。
侧坐的女儿家眼睛发直,倒惹得与她同座的聂策回望一眼,“你要安排这一出,早和我说啊。”
白白去寻了京中的表演者,其实也都是花把式,聂策自然一望而知。早说起这些个,直接就从大营里拉两个士卒来。
桑陵都还没留神身旁的人说了话,犹自凝神两个大汉,和户外操练的武夫们不同,表演者肉色匀称白净,肌肉外包裹的脂肪更多。她又忍不住观察到了这俩人的服饰上——
就听得一身不低的咳嗽,见是聂策握拳低咳,刚要开口,主座上的昭玉夫人突然发出一声“哎呀”。却是场中竞技结束,大夫人忍不住扼腕叹息,“慢一步抓腰带,不然你就得赢了。”
她是真认真在观看这场比赛,聂策抿嘴笑了笑,就又转回身去了,桑陵又一时觉得这场景莫名诙谐,原先她还当大夫人是个多风雅的妇人,竟不想喜好看这样激烈的搏斗运动。
聚会表演到亥时散,纵然大夫人还有兴致,但病初愈经不得劳累,终是房媪的劝阻下回寝屋睡觉去了。
桑陵就同聂策一道回了午苑。
聂小侯爷径自去了净房,桑陵就闲坐前堂看灯花,没一会只见卫楚急匆匆地从长廊尽头过来。
主仆几人眼神一个来回,也就挪去西厢房说话去了。
庭前灯影在丝帛上漾出光圈,年夜的寒风吹得人也冷静不少。
“说是瞧见邢媪午时要出去的。”
卫楚汇报的,正是被她们安排在后罩房的鸢回上来的消息——自上次发现邢媪和施媪的不对劲后,桑陵就让卫楚给鸢发了任务下去,这个小女儿日日都要监视着这两个老妈妈的行动,若有监视不到的时候,也要学着在后罩房里去打听。
“已经有几日了,都是和一个婢女说话,待不到两刻钟。奴婢派了人去打听,说那婢女是在西府贺媪手下做事。”
贺媪——桑陵还有些印象,此人正是沈氏身边的老妈妈。
原来还是沈氏。
人手都可以安插到昭玉夫人身边来, 还是个多年在东府做事的老妈妈,这位二夫人手段何其了得。
这厢回完话,那厢聂策沐浴完毕,成老妈妈来回话,西厢房内的谈话便结束了。
都快子时了,这位聂侯爷看起来都还不怎么困,她就接成媪手里的灭灯器,先将窗牖前的连枝灯一盏盏熄了,“今日奇了,都这会了,你还没念着困。”
“夜里看角抵起了兴致,倒不困了。”聂策盘腿坐在帐中,就放了一边帘幕,另一边还挂钩子上的。桑陵盖灭最后一束火光,施施然踱过去,“也没瞧你看得多认真啊。”
当时全场就昭玉夫人是真看进去了,聂策从头到尾只念了几句“都是假把式。”不过他不屑是正常,毕竟他那是真搏斗,不讲究观赏性。
“我用心看。”聂策就笑了笑,顺手抓着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不忘扯下帘幕。后室还留有一盏灯,帐中就不至于完全黯下来。
夫妻同房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她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就躺倒了,“你是真不困。”
“怎么?你困了?”聂策揽上了她的脖颈。
二人姿势瞬间对调,桑陵坐到他身上来了。
“我困是不困,但明日还要早起呢。”小女儿明眸善睐,娇俏脸蛋在灯色下更显光彩,“你不许折腾太久。”
口吻中竟还带了些命令。聂策觉得有些好笑,就隔着单衣搂住她,先象征性地行动了几下,意兴正浓,身上人配合得也快,他却又忽地念起覃子婴那时留下的话。
一时眸光就黯淡了几许。
尽管他还不相信,也觉得可能是误会,但这事一旦传入耳中,就无法控制的在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阿陵。”他的嗓音低沉,“你喜欢我吗?”
这也还是两个人之间头一次谈及这样的话题。成婚到现在,二人的关系转变其实也奇怪,一开始还有些像同窗,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捆绑在一起,又好似成了同盟的战友,再后来……桑陵禁不住想了想,再后来,他们发生了关系,年轻男女在色事上本就敏感,又是彼此的第一个——便只是看荷尔蒙的影响,两个人也难不更加亲密。
但若说起这些情谊。
其实桑陵也一直不愿意多想这个问题,现在固然是满意聂策的,不排斥同他相处,甚至喜欢同他沉沦鱼水之欢。尤其这场时疫下来,更是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开始和昭玉夫人一样,不见他时会担忧他的安危,会忍不住为他着急,再见到他时,甚至会兴奋,会想靠近他。
不过,那就是喜欢了吗?她自己都不知道,若这就是喜欢,又好像和之前喜欢高恒时不太一样。
“我…”她就发了一个音,又不禁顿住自忖起来:聂策在这时候问这个,是不是只是调情中的一环?一时茅塞顿开,回答起来也就毫无负担了,“我当然喜欢你了。不喜欢你,如何要与你做这事?”
就听聂策噗嗤一笑,手指刮了刮她鼻头,“你就喜欢同我做这事吗?”
“你不喜欢吗?”她反问得也快。
“额。”聂策是真被她搞得无语了,这种事他当然也喜欢,不喜欢能日日都想着回来?中校署离此近百里,那时候他是再晚都得赶回来过夜——喜不喜欢的,还不明显?
只是他当然不会在妻子面前提起这些,,就先昂着头啄了她一口,“你有多喜欢,我就有多喜欢。”
感情里的拉扯也实在是门学问,桑陵颇为无师自通,也开始打起了太极,“那你有多喜欢,我就也有多喜欢。”
反正现在想要的人也不是她。
“你就是嘴硬。”聂策就揪住了她的脸蛋。
岂料身上人的手也捏了上来,还扯了几下,“你来不来,不来我要睡了。”
“来啊。”聂家郎的声音当即响就亮了些。大手一张,一把抬起了她的屁股,都不用多磨合……其实跨坐上来以后,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抵着,便都有了反应。
后来再一说合,心甜意洽,融合得自然更无阻碍……
垂下的帘幕摇摇晃晃,火钟里的铜球掉落一颗,随着这轻轻的一声,新的一年已经悄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