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也在桑陵的猜测之中,不过排在最尾端。
正是聂家——
桑陵的目光不自然和昭玉夫人身后的聂策相交,不觉失焦,好一会后才跟着身前的老媪跽坐过去。
聂家人上门,自然是不同的对待。昭玉夫人选的时间也对,正挑了个朝官休沐日,桑家家主和主母就都过来了,桑武和马氏落座正座,桑陵随在马氏边上,上座便是聂家母子,遥遥望去郎香阁前院通往大门一路,都立满了奴仆,有桑家的家奴,也有从聂家过来的,两边服饰不同,她还认得清。
聂家奴仆的身后摆放着成堆箱箧,不必细想,也能知道里头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兴许是清早的阳光过于热烈,她在纷乱的思绪中收回目光,眼眶竟还有些温热,就在点点晶莹之中,又不觉对视上聂策。他正在注视着她,不过因为泪水积在眼底,桑陵并不能看清楚他的眼神。
便眨了几下眼眶,再将目光不自然挪开。
两家长辈尚在对话,她的神思继续放空,又不知过去了多久,桑武的声音传来,乃是唤她过去给昭玉夫人和聂侯行过礼。
国朝的规矩礼仪其实还不算多繁琐,她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摸清楚一些,大家族里的女儿,从来也没听说过父母在场还要单独上前去行礼的,想来这一遭,是亲事要定下的意思了。
毕竟这还是在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她若嫁过去,是需要给未来的婆婆和夫主行礼的。
便撑着地板缓缓起身,扫过身边的马氏,这继母的表情自然不大好,大着个肚子的妇人,面容已经较之前肿胀一些了,嘴角要是不刻意扬着,就是张天生的臭脸。
又想着今日姑姑和表哥究竟会不会来,是不是就来晚了一些,她若是过去行过礼,姑姑正好过来,是不是就彻底不能挽回了。
思忖着的功夫,脚步就更迟缓了。
聂策也在同一时间起了身——若桑陵行礼,他是需要回礼的。她的步子就又顿住了,再往门边瞧了一眼。
火钟铜球响了一下,有奴仆上前去换过更香,现下已经是辰时了——
她沉吟片刻,不得不将提在心口的那口气徐徐放下——若是真的着急,姑姑和表哥不可能到现在都不来。尽管内心再不愿意承认,可也不得不迅速认清现实。
他们是不会来的了,要来,早就该来了。
耳畔传来桑武略带不满的咳嗽声,于是她再迈开步子,停在了昭玉夫人和聂策跟前,分别行过蹲身礼和常礼。待聂策的礼回完,昭玉夫人脸上的笑才徐徐展露。
方才桑陵过来时的犹豫,屋中的几个,谁又是不看在眼里的?
桑武捻着胡须大笑两声,未有在意,“也未有多准备,怠慢夫人。太公如今身子康健?”
“承您关心,太公且还健朗着,今日原也是要过来的,但念在休沐,未免闹得同僚间知晓了,要提前祝贺,倒是麻烦了。太尉也晓得老爷子不喜张扬,等孩子过了门,再正经热闹起来。”
到了这会,桑陵才将心思完全放到屋中来,等坐回自己位置,方才细细听着屋中的你来我往。
这昭玉夫人想来也是个厉害的主,话说得滴水不漏,说聂太公要来的,就先将人情放过来了,但实际聂太公到底要不要出山,谁又能知晓?或许真应了她话里的,是不愿在婚前就牵扯上人情往来——毕竟两家都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又都在中央机构共事过,动动手指头就是翻云覆雨。若两家联姻的消息先传出去,少不得一堆人上来溜须拍马,掏腰包送礼的。
而若群臣私下结交太过,又难免树大招风。
桑陵垂首敛容,这一刻才觉得,还不如是嫁去的荀家。虽然两家都不算个完美的去处,但东侯府好歹还没那么招风头。
日后她若要跟着一起站在这么个风口浪尖的位置,不确定的种种只怕更多。
长辈们不知说到何处,连马氏都握嘴而笑起来,她却愈加心烦虑乱,一抬眸,又不期然望向了聂策,这也是个不怎么顾忌交际的角色,这般场合,两家人都在热络寒暄,连她尚且知道做做样子,唯有他全程板着个脸,盘着一双长腿,双头随意放在膝头,这生人勿近的气质甚至超过了屋中所有人,再放眼望去桑武,恐怕都不及他瘆人。
也难怪全程没人去讲究他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