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这让本就心情烦闷的方主执失了办公的兴致,出了统查府坐上马车就回了家。谁知刚到家门口,马车都还没有停稳,就听见一声厉喝。
待方肃掀开车帘俯身下车,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笑容满面的韩公公。
韩卜勒,是个未有人知道年岁多少的老头,先帝在位期间也无人知晓他,直至赵景上位,他恍如横空出世,历经十余年,现如今是玄帝赵景身边最亲近的宦官,是太监总管邱永元的顶头上司,也是敬事房的掌事。
韩卜勒近十年来不曾出宫,此次出宫......方肃眼眸微动,看到了不远处停下马的暗探,面上虽未声张,心中却是瞬间警惕:“韩公公,难得见你出宫,不知所为何事啊?”
韩卜勒掩面细笑,笑声刺耳让人不适:“老奴此次前来,是为陛下口谕。”
闻言方肃赶紧下跪接旨,却被韩公公伸手拦下:“口谕而已,不必这般隆重。”
方肃适当回以笑脸,最后还是做着长揖候旨。韩公公见状不再阻拦而是轻咳两声后道:“陛下口谕,昨日传旨匆忙,今日特地来和方主执说一声,今晚宫宴,带上家女一起。”
不论是内容还是语气,都如同好友间的聊天攀谈,却让方肃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谁都这不是傻子,昨日庆王世子方才回城,先是派人通知是寻常晚宴,待方肃应下之后今日才来告知要带上小阿礼。
统查府阁主消失数年,方肃如今乃是统查府的代理阁主。先前放出消息庆王世子回城是为了世袭罔替,如今看来,怕是要说亲事了。
方肃看天下看世道看得明白,如今六位藩王在玄阳各处龙蟠虎踞,加上大夏屡次来犯已是内忧外患。庆王是先帝亲封,手下封地众多,面上也是与这位当了皇帝的小侄子来往密切。
将宋知礼指婚给庆王世子,既能让方肃对皇室忠心耿耿,又能拿捏了庆王世子,巩固赵景和庆王的关系。
一箭双雕啊。
最可笑的是眼下居然还没有法子可以推脱。宋知礼回城一事,方肃心存侥幸,从未告知任何人,可他还是小看了龙椅上那位......或者说是当朝右宰执的能力。
这口谕,乍一看像是好友间的攀谈,其实言语间充满了威胁。似是在告诉方肃,赵景对他身边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今日动了韩卜勒来请,就是给你了最大的面子,并且以往之事一笔勾销。但倘若方主执不要这个面子,后果自己心里清楚。
这手阳谋,将方肃活生生推上了刀山火海啊。
思来想去找不到解决办法,方肃只能希望是自己多虑了。要真是自己所想...以前收到消息,说那庆王世子一心只读圣贤书,但愿那庆王世子能有骨气拒了这门婚事了吧。
方肃双眸死死盯着地上青石,长呼出一口气:“臣,遵旨。”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韩卜勒也没有过多停留,带着宫里的侍从回宫了。方肃行至府门口站定,待真的看不到韩卜勒的马车后那暗探才紧随其后,与方肃两人相继进了方府。
“老爷......”
方肃抬手打断了暗探的话:“赶紧出城,未收到信号,不可回城。”
暗探未有多言,抱拳行礼后便离开了。
宫内情况复杂,能被阁主安插进皇宫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今日这出戏,明显就是请君入瓮,就是来探探方肃的虚实。韩卜勒是何等人方肃也有所了解,两人谈话间暗探的存在定是有所察觉,方肃知晓这人是活不成了。
詹玉山,下得一手好棋啊!
方肃握紧了藏在宽袖内的拳头,双眼迸发出无可奈何的杀气。他很清楚的知道事态已经快要脱离他的掌控了,现如今又没有办法联系上阁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推开书房大门,方肃便察觉不对,赶忙关上房门走到屏风前站定:“阁主!”
心中大喜是自然的,这种同神兵天降,救人于水火的阁主简直是‘再生父母’了。直入主题,方肃将事情快速重复了一遍后静等着屏风内的回复。
那之前从来只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阁主大人此刻终于缓步行至屏风前,原本低头作揖的方肃忍不住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玄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外披着一件宽大的披风,帽檐低垂盖住面庞。
“有些事,是瞒不住的。”阁主微微抬头,内里是一副面具,依旧见不到容貌,“阿礼既然回了都城,就该会有这一日。”
“可...”方肃欲言又止。
阁主在茶台后坐下,下人煮的热水还在沸腾。白水如茶,阵阵茶香充斥满屋:“我知晓,你不想让她与阿行相识。可有些事也不是你我就能把握的,若无缘分,五年前你就不会被他所救又将其带回统查府,那两个小家伙自然不会相遇。既然有缘,便就算你我刻意阻拦,也是无用。”
说罢,阁主作了个请的手势,方肃乖乖也在茶台前坐下:“可是阁主大人,那小子如今要入宫,莫非是已经知晓了什么?”
阁主把茶杯放在方肃面前,暖茶入碗后继续道:“随他去,总该经历的。”
方肃是打心底里佩服面前之人。这位阁主,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真容。以前本就是个甩手掌柜,直至五年前方肃将孟知行带到了他书房外。自那时起,方肃就知道了孟知行真实的身份,而且面前这位阁主好似很看重他,这么多年将他的身份维护的很好,就算是宫内探子都未有丝毫察觉。
眼下在方肃看来天大的事情,在他眼里也似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是说他不看重宋知礼的。
作为父亲,方肃怎会让自己的女儿涉险。但是在这般境地的王都,自己又是目前统查府代理的阁主。统查府与都城各司的关系又极为微妙,这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
"让小姐回府上。"
“是,老爷。”
今日一整日平静得很,孟知行一直将自己关在统查府书房内不曾出门,而宋知礼也在去找孟知行的路上被方府的管事拦着带回了府。
暖日缓缓西落,方府两辆马车在统查府前停下,孟知行早已候在门口。还不等孟知行反应为何要分开坐,头辆马车下跃下个娇小俏皮的身影,小阿礼提着裙子就快步跑到自己面前。孟知行没搞清楚情况,方肃也到了面前,小拇指勾着挠了挠自己的胡子,略显尴尬道:“这是我女儿......”
闻言,孟知行双眉微蹙,看着昂着头笑得得意的小女娘一时不知晓应该怎么办。
不管如何这一刻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之前他派人查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娘为什么一点线索都没有。孟知行作一长揖:“主执,抱歉…”
方肃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调查宋知礼的事情,连忙摆手:“作为统查府肆部副执,身边突然多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你若是不查查,我就要骂你了。”
孟知行难得露出一丝丝笑容,方肃赶紧介绍:“这啊,是我女儿,……”
那‘宋’字儿刚要说出口,就被小阿礼抢先了一步,十分乖巧地屈膝作礼:“小女子姜书扬,见过阿行大人。”
这小丫头意识到是好,知道瞒着真名。装也是真会装,明明就是个混世魔王,还能装成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只不过方肃哪里知道自己女儿哪有这么多心思,要不是阿行大人听到了孙玉泉叫她姜书扬,小阿礼早就告诉她真名了。
马车上,小阿礼偷偷掀起车帘,一脸幽怨地看着前面那辆马车里映出来的两个人影。车夫出言提醒:“小姐,你这样太危险了。”
“闭嘴老拐。”小阿礼瞪了他一眼,“你说我爹和他待那,会说什么?”
老拐愣愣摇摇头:“小的不知,小的就是个车夫。”
宋知礼撇撇嘴,坐回马车里。
另一辆马车里,方肃坐于主位时不时打哈欠。要换做其他事孟知行定不会多嘴一句,可这突然出现的姜书扬居然是方肃的女儿,这让和方肃相处五年的孟知行难得有了好奇心。犹豫了许久,眼看遥遥能见到帝宫的大门才开口问道:“主执,你为何从来没有提过姜姑娘的事?”
回想与阁主密谈那夜,方肃就猜到今日两人碰面之后,孟知行一定会问起宋知礼的事情,他还特意问过阁主的意思。
那夜,月朗星稀,夜风吹进房间誓要将那烛火压灭。阁主沉吟片刻,道:“人皆有道,他的道如何走要让他自己悟。”
“眼下我做的事情已经到了重要阶段,阿礼的身份能多瞒一日,便多瞒一日。这几年看来,孟成和这个儿子,怕是比孟成和还要执拗。”
……
收回思绪,对上孟知行的眼神,笑着敷衍:“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见他不说,孟知行也不追问,轻轻颔首后就没了话,方肃这时候巴不得他少言寡语一点,这位副执心思缜密得很,他是真怕再聊几句会被他逮到破绽,想到这儿方肃就有点后背发凉,赶紧闭上眼假装静静养神。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帝宫门口。
护卫在宫门两次肃穆而立,长枪枪尖傲视苍穹。带队的也算是方肃的老熟人了,朱雀门指挥使邵栋握着别在腰间宫刀刀把,站在正中间,声音庄严:“停车,接受检查。”
“哦呦,到了。”
方肃大松了一口气,弯着腰起身出了马车。等孟知行出去的时候方肃和姜书扬已经和邵栋对上了。
统查府五个部门,主执都是威严始于身,不苟言笑。整个统查府,只有这肆部主执允许拥有自己的亲兵,管理宫中禁军。本是个最威严的主执,现在又是统查府的代理阁主。
结果他是最市侩的那个。
好像和谁都能聊得来,在外面对这些同僚的时候,总是堆满笑:“老邵啊,上次福月楼见过后,已经三个月不见了吧,哈哈哈哈哈,近来可好啊?”
朱衣卫指挥使,隶属于禁军,邵栋也算是方肃的部下,可邵栋平日里就寡言,只见他抱拳沉声道:“见过方大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方大人,今日宫宴,陛下吩咐不可携带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