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裹着的尸体铺了一地,
坟不够用了,天水军就在城外挖坑,
一开始是一个一个埋,到后面连小坑都来不及挖,一车车暴露在外的尸体直接被板车一抬,倒进深坑,接着一把火烧尽,冒出滚滚黑烟。
...
凌景川再回天水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他带来了生石灰,维持秩序的武力,大夫,以及药材,
庆云几年前和他提过在南疆发现的一株小草,名叫长琴,晒干后对治疗疫病有奇效,只要在刚发病之时服用,即可三日内痊愈,
对于这样的草药他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他特批在长平大量种植,收获后存于各地官府库房,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
此次疫病来的突然,好在他处理过不下三次相似的状况,也算是有条不紊,
当最后一户人家被分到草药,
天水城终于不再是一副百姓横尸街头的惨象...
...
他是五日前接到桦蕊的求救信的,
之后便马不停蹄地策马向西,西进队伍太慢,他独自带着草药飞奔至白府,
现在回想,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那么冷静的把她从地府里拉回来,
他带来了蛊毒师,桦蕊已经到了病末期,若是草药不行就以命换命,可他的蕊儿比他相像中的坚强许多,
几幅汤药下肚,当晚就开始好转,
大夫说她亏空太多,只有等真正病除才能醒来,他就这么守着,每晚都趴在床边,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小心和自卑,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配,
她的小腹已经凸起,看样子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她要当娘亲了,会与爱着的人共同盼望孩子的诞生...
其实他知道自己该嫉妒,或许应该摔碎几个茶盏,
可奇怪的是他平静到不行,甚至为她感到高兴,
他的蕊儿...刚刚走过近十年的黑暗,黎明已至,生命不该就这样结束...
...
夜深,天水失去了曾经的热闹,
白府一片寂静,
桦蕊醒了,她短促地呻吟一声,嗓子好痛,嘴里都是血腥味,
“走…”
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却沙哑到自己都不认识,握住她手的那股力道松开了,再后来便是一碗清水递到嘴边,
眼睛依旧睁不开,她被抱着,一口口地喂下温水,
“顾承佑…”在咽下最后一口之后,她终于能勉强开了口,“顾承佑,你走开…会被我传染的…”
抱着她的人没有回应,桦蕊想推开,反而被握住手腕,
一睁眼,双眸中映出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
床头蜡烛闪动,烛光跳跃着勾勒出男人脸庞,
“顾承佑呢…”
彻骨的恐惧顺着脊椎往上爬,桦蕊睁大眼,声音马上带上了哭腔,她手指攥紧薄被,怕下一瞬就陷入崩溃之中,
“为什么会是你…顾承佑呢…他还好吗…”
“他没事!”凌景川连忙答道,“他在带人撒石灰,确保疫病不会卷土重来...”
男人说着,一双手下意识地重新覆住桦蕊手背,桦蕊眼眸稍稍向下,他立刻松开,一时间居然像个做错事的孩童,
“抱歉...”
“谢谢。”桦蕊回道,
“蕊...”一开口又是错误,他怔住,改口道,“桦蕊,我才是该说谢谢的那个,谢谢你愿意找我...”
桦蕊低下头,不再回应,
...
“我的孩子还能保住吗。”她看向小腹,又闭上眼,似乎在等待宣判,
...
“她很坚强,和你一样...”
...
闻言,眼泪滑落,她肩膀颤抖着,双手捂住脸,带着劫后余生的狼狈,
凌景川想抱住她,
手指微动,却向后缩去。
“桦蕊,大夫说胎儿虽保住,可胎像不稳,不可劳累或情绪不稳...”他看着蜷缩的手指,拇指在食指指侧掐出一道月牙,“你...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说完男人便起身,身后声音响起,下一瞬心跳几乎猛然骤停!
...
“凌景川,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
他站在原地,头埋得很低,双拳紧握着,
“是吗...”他喃喃,
借着烛火与月光,桦蕊看着男人的背影,
不过短短一年没见,他瘦了许多...
“谢谢你放过我。”她继续道,带着残忍的决绝,“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所以更不会回去见孩子了,你想要孩子,他们便是你的,如果哪天不想要了...”
桦蕊顿了顿,像是在享受男人的难堪,
“如果哪天你不想要了,就再找一个皇后,或者昭仪,把孩子给她们就好。”
“我马上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和喜欢的人生的,他不会接纳那两个孩子的...我不想让他为难。”
...
一室寂静,
桦蕊凝望着他的背影,等着他的答复,她希望他转身哭着求她,亦或者被愤怒侵袭,露出他真正的面目,
...
“好...”
...
男人说完便离开了,他身形高大,身着华服,却带着不属于帝王身份的狼狈,
卧房归于平静,桦蕊咬紧的牙关终于松开,像是突然卸下防备,强撑着的身体瞬间失去气力,慢慢倒向一旁,
她又报复了他一次,仅用几句话就刺的他落荒而逃,
她赢了,应该开心才对,可莫名的酸楚却不合时宜地涌现,积攒在胸腔,抵着心脏,让它好疼。
...
...
桦蕊记得不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了,
日出,有人推开房门,一睁眼便是汤药和早膳,
小厮把汤碗放在桌上躬身退下,桦蕊试着起身...
除了有些眩晕其他无碍,嗓子里刀割般的疼痛消失了,空气也能顺畅地吸进肺里,她真的挺过来了...
饥饿感出现,像是被预料到了一样,满桌早膳居然比平日里要丰盛得多...
...
早膳后便是等待,
她坐在桌前,双手托腮,一直望向窗外,
小厮进来了,埋头收拾空碗,
“顾承佑还没回来吗?”桦蕊问道,
少年不敢回话,收了东西转头就走,不安瞬间上涌,桦蕊一把扯过少年袖口,小厮身形一晃,手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砸一地,
她呼吸急促,踩上破碎的瓷片两步上前,双眼登时变得通红,
“顾承佑呢...他怎么了...”
...
“说啊他怎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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