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死的不是魏胄!”
李乐之站在薛延寿面前,听此消息连什么上下尊卑顾不得了,冲着薛延寿惊喊出声。
“死的是北王庭的左贤王阿史那·鲁禄。”
钱明甫在一旁摸脑袋:“这鲁禄死了才好,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快收兵的。”
赵霁知晓李乐之心中所想,拉住她的手腕,冲她摇头。
李乐之闭眼深吸一口气,没关系,一箭杀不了他,那就再来一箭,她终归要亲手报仇。
“我担心胡人再来,上城墙再看看。都护,钱将军,我就先告退了。”
李乐之说着就要离开,赵霁连忙替她向两位将军行礼告退,转身跟着追了出去。
钱明甫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两人,对身边的薛延寿笑道。
“都护你瞧两人,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李惟安才是宁国公的嫡子,赵霁是跟班。”
薛延寿拍拍钱明甫的肩膀:“这世上最难讲清楚的就是人了,想当初李卫将军初入军营什么都不会,可就是把那些世家子弟训得心服口服。”
“……”
“说起来,李惟安这小子的脾气和李卫将军还真像……”
一个荒谬的想法冒到他脑子里,随即被他大手拍出脑袋。
“不可能,这要是外室子,宜阳公主还不得……”
“都护您嘀咕啥呢?”
钱明甫盯着薛延寿一脸茫然,正想问个究竟,就被薛延寿一掌拍开,咳嗽着大步离去。
城门楼上,士兵随意躺坐在地,民夫们背着石土,登上城楼补缺早晨胡人投石车砸坏的城防工事,妇孺们也携壶带浆的给守城士兵分发食物。
赵霁跟在李乐之身后见此情景,不由感叹。
“我曾经以为从军只管杀敌立功就能成大将军,如今真的上了战场,才发现能活着才是大道理。”
随即他拉过李乐之,两人面对面,语气很是郑重。
“惟安,你答应我,今后每场仗都不要像今天这样莽撞,若是你从箭上摔下来,或是被困在乱军之中……惟安,猛虎难敌群猴,你以后绝对不要再这么冲动了!”
赵霁说的认真诚恳,瞳孔都跟着他的话语微颤,他当时在城墙头上看着李乐之被围困在乱军中时,急到跳脚,恨不得插上翅膀去把她给叼回来。
李乐之听的心中感动,张开双臂冲眼眶泛红的赵霁笑道。
“好,我答应你,瞧你说的都快哭了。”
赵霁轻声哼唧,一跺脚,埋头冲进李乐之的怀抱,将头埋在李乐之肩膀上,借着她的衣衫偷偷擦掉自己眼中的泪花。
“呦呦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惟安兄弟的小媳妇儿呢,还哭鼻子。”
坐在一旁休整的骑兵兄弟歪头笑着调侃,本想激一激赵霁。可没想到赵霁完全没中计。
他将脑袋从李乐之肩头挪开,可手还搭在人家腰上,冲着出言调侃的骑兵炫耀。
“惟安就是护着我,就是和我最亲,若我是女子,一定嫁给惟安。你们就是嫉妒惟安和我好!”
众人听的头皮发麻,抱着膀子搓搓身上激起的鸡皮疙瘩,转过身去,不再招惹赵霁。
李乐之也听的肉麻,早就听说宁国公家有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公子最得家中长辈疼爱,养成了个肆意娇蛮却又极会哄人的脂粉公子模样。
看来传言还是有三分真的……
——
东升的旭日在天际走过一个轮回,被大漠风沙推着,向西吹落,橘红余晖洒落城墙,
李乐之伸出手想去盛起,余晖却又如水般从她指尖滑走,只留下迷蒙黑暗。
......
“来惟安,再喝点水。”
赵霁抱着一个牛皮水壶蹬蹬跑到李乐之身边席地坐下,将手中的水壶开了盖递到李乐之面前。
或许是天气转凉的原因,她只喝了一口,凉水下肚,她就觉着这肚子里在隐隐坠痛,随即将盖子盖了回去,交还给赵霁。
“不喝了,怕一会儿跑茅厕。”
赵霁点头,将水壶揣回腰间,又不知从哪扯了块羊皮毯子盖在自己和李乐之身上。
今夜惟安要在城楼守夜,这上面风大,羊皮毯子再防风暖和不过。
赵霁心里笑嘻嘻的,还抬手强按着李乐之靠在他肩头睡会儿,李乐之拗不过他哀怨的眼神,只得任他摆弄,今晨大战一场,她也确实困乏的很,靠着赵霁的肩头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只在隐约间听见赵霁和士兵们的谈话。
“赵霁你堂堂贵少爷,对你家随从可真好。”
“呸呸呸,什么随从,就凭他立下的这些功绩,我家惟安以后都是铁板钉钉要当大将军的人!”
“随从当了大将军,你个主子不嫉妒?”
“刘大,你个挑拨离间的,惟安做了大将军,我就是二将军,以后他可得罩着我!”
“哦!原来你对惟安兄弟这么好是为了提前抱大腿啊!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要抱她大腿啊,好呀,抱吧,抱吧......
西北的夜空万里无云,星河灿烂,如梦似幻,城楼上除了巡逻士兵,皆映着星月睡去,
李乐之和赵霁靠在墙角处,依着彼此熟睡。夜风一吹,身子娇贵的赵小少爷在睡梦中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喷嚏,他倒没醒,却把靠在他肩头的李乐之给甩了出去,李乐之一下没了依靠,身形一晃,一下转醒。半虚着眼就看见赵霁身上的毯子掉了大半,她踉跄的站起身来,正想给他重新盖上时,几道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猛地让她清醒睁眼。
李乐之没吭声,招手唤来一队巡逻士兵,做着噤声的手势,将他们手上的火把接过,转身趴在城墙头慢慢举起,向城楼外看去。
火光跳跃,照亮了李乐之的视线,她探头一看,却惊得一身冷汗。
数百道黑色身影正靠着铁爪贴着外城墙壁,向墙头攀爬,悄无声息,飞速上行。
李乐之身后的巡逻士兵也跟着她探头,被此景惊的瞪圆了眼眶,声音还未发出,手中锣槌就重重敲响铜锣。
“呯呯呯————”
“敌袭,有敌袭!”
所有人在一瞬间被惊醒,原本寂静无声的甘州城楼再次如沸水炸锅般沸腾起来。火堆簇簇接连燃起,军鼓阵阵响彻全城。本靠着城墙睡觉的弓箭手睁眼的瞬间就已拉满弓弦朝着外城墙的黑暗射去。
甘州的士兵很快,但偷袭的胡人士兵更快,一个刚射空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抽出自己背后羽箭时,就被登墙而上的胡人士兵一击毙命。
越来越多的胡人靠着铁爪登上城楼,与甘州士兵短刃相接,而城楼下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北王庭的左贤王一死,整个军队再也没有战术可言,他们只有一个打法。
用数倍于甘州守军的兵力,强行攻下这座城池,不死不休。
巨大的撞门柱一次次撞击甘州城门,门后士兵即将支持不住。
“浇铁水,把门焊死!”
薛延寿沉声下令。
攀上城楼的胡人士兵像是认准李乐之一般,直冲她而来。
“惟安小心!”
赵霁在李乐之身后替她扛住一刀,李乐之闻言一脚踢开面前的胡兵,旋身与赵霁交换位置,一枪捅穿背后偷袭之人。
阿史那奎铎站在王军之中,看着正在激战的甘州城楼,对下首一人说道。
“按你所说,把她抓回来。”
“是。”
立于下首之人恭谨地行了个王礼后转身离去。
火光照亮他的面庞,正是回归维鹘的药罗葛·裴罗。
胡兵人数太多,他们刚将一个登上城墙的胡兵杀死,下一刻,数十架云梯就架了上来。
“民夫长!民夫长在哪!石头不够用了,让他们快搬上城墙!”
“民夫长死了!西城门被砸了大洞,他带人补洞的时候被射死了!”
惊慌,惨叫,悲鸣声不绝于耳……
裴罗站在城下,远望城墙上正在鏖战的李乐之和赵霁二人,他竖起拇指对准李乐之的身影,勾起嘴角,对着身旁一人下令。
“对准点,可别射偏了。”
“是。”
咻————
一支长箭从裴罗身侧呼啸而过,对准城墙上的李乐之凌空飞去。
李乐之耳尖微动,只想侧身躲过身后冷箭。
身形一闪,就在她以为躲过时,大腿却被什么东西缠住,待李乐之还没反应过来,倏地就被一股大力向城楼下拖拽,
瞬间,她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只有双手死命抱住墙头,才没被拽下数十丈高的城墙,摔成肉泥。
“惟安!”
赵霁发现异常,扑过去想将李乐之给拉上来,可缠住她大腿的东西深入皮肉,李乐之往下一看,竟然是一只铁锁飞爪,下面的人在将她往下拖拽,赵霁在上面,撕裂的痛感让李乐之嘴角沁出血来,她咬牙发声。
“赵霁,绳子,放我下去!”
生死关头,赵霁脑子转的很快,他飞跑拿来麻绳套在李乐之腰间,另一端捆在自己身上。
惟安上不来,那就得活着到地面!他不是和下面的人比力气,而是拼分寸。
拼将李惟安活着送到地面的力道和分寸。
麻绳在赵霁身上,臂膀间缠绕,他一点一点放绳子,粗粝的麻绳割过他的皮肉,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赵霁双脚垂直撑在城墙壁上,牙关紧咬,惟安的性命可就在他手中了。
李乐之松了手,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四肢垂落,任由自己被撕扯着一点一点拉下城墙……
“把握好力道,别把她撕破了。”
裴罗冷冷的对着身旁拖拽的人发号施令。
吓得身旁人连声应好。
就在李乐之以为自己要被扯成两半时,她被重重摔在泥地上。
“呃啊————”
一口心血随着身体撞击地面猛啐了出来。
“李惟安,我们又见面了。”
……
赵霁往城头一趴,见李乐之还安然,连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就飞跑到城门底下,抓住薛延寿,大喊:“惟安,惟安在外面,快开城门!”
“开不了了。”
“我没骗你!惟安刚刚掉下去,他就在城门口上,我求求您,只开一条缝让惟安进来就行!”
赵霁急的作揖,浑身血迹的扯着薛延寿的衣袍,焦急哀求。
“门阀刚浇了铁水,焊死了。”
“什么……”
赵霁像被瞬间抽了气力,一跟头倒在地上,啊呀着嗓子却哭喊不出来,本被麻绳磨的血肉模糊的手掌一下下无力的锤击着泥地……
薛延寿扭头闭上眼,不忍再看。
李乐之被裴罗提着去见了北王庭的可汗,阿史那奎铎。
奎铎捏住她的脸颊,手指向她耳后摸去,李乐之惊慌的扭动被捆住的身体,却被奎铎的侍从官用棍子猛戳了一棒肚子,顿时疼的她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
“诶,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的神女呢?”
阿史那奎铎终于摸到她的耳后,用力一撕,一张人面皮从她脸上脱落,阿史那奎铎再次抬起她的下巴,狞笑出声。
“这可是景朝大将军和公主的女儿,更是我西州传说中的神女!你说是吧,神女大人。”
翻江倒海的惊疑和愤怒在李乐之心间汹涌,她扭头看向身后站着的裴罗,后者冲她浅浅一笑,却吓得李乐之起了一身冷汗。
阿史那奎铎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魏胄突然前来,他低眸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乐之,旋即向阿史那奎铎禀报。
“李卫带着援军来了。”
李乐之闻言微颤,将头狠埋在地下,豆大的泪珠止不住的砸落在泥土上。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