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之被送回了平阳长公主的院子,崔景樾说自己衣着已经脏污,只能下次再与长公主问安。无情的将李乐之交到她随行带来的,早就担忧不已的在院子门口张望的晚菊和飘雪两个侍女手中。
飘雪是李卫和周澄芸为李乐之从小培养的死士,力气不小。她看见怀里,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成了这副模样,心里颇有些难受。而晚菊是她八个大侍女中,年岁最大的,同样将李乐之当做自己女儿一般照顾着。二人心里都有些不好受,想要把她直接抱回屋子里,不去再见那个有些折腾人的长公主殿下。
“好啦,晚菊,飘雪,把我抱到大姑姑的屋子里去吧,我还有些话想同她说说。”
李乐之拉住飘雪的衣袖,温言安抚他们。
周训安略略抬眸,瞟了一眼无法站立,只能躺在美人榻上的李乐之,轻呷一口茶。
“你既已回来,我交代的事情你也算办了。今日就没什么事了,你且回吧。”
李乐之缓慢的坐立起身子,其间不小心又蹭到了伤口,轻呼一口浊气。看了眼已将碗中茶水喝了小半的周训安。乖顺的问。
“大姑姑,那我明日又做什么呢?”
“就如今日这般。”
“那后日,大后日呢?”
“李乐之,不要质问长辈。你若是觉得这份苦,吃不下来,可以立刻回你的家去,继续过你金尊玉贵的生活。”
周训安说的淡然,仿佛已经料到了,吃不了苦的大小姐马上要哭着鼻子回家找爹娘了。
李乐之是极尊敬自己这位大姑姑的,很小的时候就听身边的人谈论平阳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身着黄金轻甲,手持霜寒长剑就敢领兵救父,征战沙场。在她心里,周训安就是个极其爽利潇洒的女子。所以,哪怕老季说她,自己也想听一听这位大姑姑的真心话。
“大姑姑,我今天去后山采露水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自称老季的老人。他应该与您是熟识。他告诉我,这采露水的事,就是您想要我自己知难而退,不再向您求教习武。我不信,便与他辩驳说,我认为这是您想要考验我的决心……”
“既然你认为我是在考验你,那何必再问。你问出口,不就是在心里已经开始怀疑了吗?”
李乐之感觉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咬牙开口。
“是,我在怀疑您。老季说曾有人在这帮您接了三个月的露水,可您最后还是将人赶走。您赠老季贡茶,他应该不是您的敌人,便也不会无缘无故诋毁您。所以我犹疑了。但就是因为您是我尊敬的亲人,所以我才会立马向您开口说出我的疑问。若我为了不忤逆你,不问,继续干下去,即使是您真心想要考验我,我的心里都会有个疙瘩在那,之后您再用这样的方式锻炼我时,我都会怀疑这件事的合理性。”
“所以,大姑姑,乐之想问您,您是否会教我习武?”
李乐之目光澄亮的看向上首的周训安,等待她的回答。周训安听完她的一番话,倒是有些惊讶于李乐之的过分单纯的坦诚。好久没人在她面前说出“我怀疑你”这样忤逆的话了。她干脆开口承认。
“没错,我就是故意让你知难而退的。不是所有想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都能成功,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子。当将军,呵,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可您不也是……”
“我?我算哪门子将军。我不过是顶了个公主的名头才能唤动我父皇的亲卫,救过皇帝又如何。在那些将士部曲的心里,我不过是走在最前面的吉祥物。在他们眼里救了我父皇的是他那些亲卫。所以,李乐之,收起你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雄心壮志,安安心心回都城做你的贵小姐去吧。女子,永远做不成男子的将军。”
周训安像是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丰润的手指轻轻抵上眉心。一道浅褐色的伤疤横亘在掌心上,破坏了白玉般的美感。那里掩藏了怎么样的故事,李乐之无从知晓。
“可我今天回来时,有一个男子他便没有否认我可以当个将军。既然连一个我只见过两面的男子都没有说我做不到。大姑姑您又为什么要放弃我?”
李乐之支撑着美人榻的榻头想要站起来。
“大姑姑,您为何不在我身上赌一把,若我成为了将军,我逢人便说我的武艺都来自于平阳长公主的教导,让那些只会说大话的部曲承认他们当年是自己怯懦不敢应战,无论是武功还是胆识也都输于您。若我做不成将军,我绝对闭口不谈您教过我,我就说来普济寺是来养病的。对您没有半点影响。”
“大姑姑,让我来做你的筹码,就看您愿不愿意去上这赌桌,壮大筹码当幕后的买方了。”
周训安手指微微弯起,撑着头,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这位喝豹奶长大的小侄女,这场看起来她怎么都不会赔的赌局确实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也挺想看因着眼前的目光坚定,野心勃勃的少女,这未来的大景军队是个怎样的模样。
“小筹码,老季的枪,举世无双。”
…………
崔水方是崔家的家生子,祖父那辈曾在动乱中将当时的崔家的一位大家长给背了出来,特被赐了主家的姓,这是他们全家的荣耀。也因着这层忠心护主的关系,他从小就被派到崔家未来的掌权人崔景樾身边伺候。所以对水方来说,自家少爷就是天,天要打雷,他就在后面下雨。
可这一向高冷的不沾一丝云彩的天,在今天晌午回来时,向来无暇的衣袍上竟然沾满了泥土草屑。今早自己亲手熨好,没有一丝褶皱的银底青竹纹的圆衫啊,像是被什么压了又滚过一遭的惨淡模样。顿时,水方怒了,抄起手中的扫帚就小跑到崔景樾跟前。
“少爷,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我们清河崔家的头上来了。您说是谁,我去和他拼了。”
“……一个女子,就住在东边的院子里,你去吧。”
崔景樾有时候真拿这个三分天真傻气,七成空有蛮力,十足忠心护主的侍从没辙。就像今天那个叫李乐之的女郎一样,天真到傻气,单纯得愚蠢,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啊?少爷,你怎么叫个小女郎给欺负了,是昨天翻墙头那个吗?也对……看她那利落劲,是个练家子……所以啊,我当初就是劝少爷也合该学学武,我爹还说少爷用不着。现在倒好,让个小女郎给欺负了……”
崔景樾冷冷的瞥了水方一眼,吓得他一个哆嗦,马上闭嘴。滴溜溜的跑进屋里,边跑边说。
“我去给少爷换件衣袍。”
翌日清晨,
崔景樾接过水方殷勤的递过来的书囊,思绪不由飘远。其实他也不比李乐之早到普济寺多久,家里的学究已经教不了他了。
而普济寺,一座看似只是为了平阳长公主修行而建的寺院,其实从前朝到开国,许多能人异士,开国功臣甚至是前朝皇室余脉都隐居在此,周训安对外是吸引视线的招牌,对内是照顾或者说监督的管理者。这些人因为周训安的身份受到庇护而躲过朝廷纠纷,同时也被周训安监视,不能做出任何有损景朝的事情。
所以崔家知道内情的族老,为了培养这个家族的未来领头人,就将崔景樾给秘密送到了普济寺,对外宣称是崔家的长公子外出游学。
毕竟这种顶级的教育资源,崔家也不愿意分给其他的世家子弟。哪怕他们看起来一团和气,团结无比又姻亲交互百年。可惜,世家之首的位置就一个……
“嘿,想什么呢?”
崔景樾被拉回思绪。他随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就看见昨天还疼得下不来床的李乐之又坐在墙头,冲他笑。
“你是要去老季那吗?带上我呗。”
崔景樾突然想修书一封告诉家中的族老,这偷偷学习的事情,怕是要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