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之伏在崔景樾的背上,淡淡的杏花香气丝丝缕缕,她情不自禁的将鼻子靠近青竹花纹,仔仔细细的嗅闻,疏淡的幽香轻轻划入李乐之的鼻腔,让刚刚反胃的恶心感逐渐消散。
这样干净的清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被皇后舅母抱在怀里的记忆。立政殿的后院里也有好多杏树,杏花盛开的时候,好像漫天飞雪压满了枝头,清风微拂,又飘落她的身上。她就这样依偎在舅母的怀里沉沉的酣睡过去。
崔景樾听到从背后传来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不禁摇头。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蹲下来将她背起了。或许是寺院的生活实在太无聊,又或者是懒得下山去帮她叫人,自己才会和这个心大又自来熟的小女郎掰扯这么久。
……
林中小屋,
一位须发具白的老人,惬意悠闲地躺在藤编的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蒲扇。身边还有个用泥砖搭起来的简易火炉,红泥小炉里的开水咕噜咕噜的冒着白烟。
“哟,小景樾,怎么背了个小姑娘来老夫这儿啊?老夫这里可不适合小年轻谈情说爱啊。”
崔景樾看着眼前这个老不正经的老顽童,颇有些无奈的解释。
“她刚杀了条过山峰,又从数十丈高的树上摔下来。请您来看看她有没有事。”
本来还吊儿郎当的老季闻言,一下坐正了身子。
“杀了条过山峰!这个小女娃还不错嘛,快背到屋里去,老夫来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
等李乐之幽幽转醒,她已经被处理好伤口躺在一张木床上,这地方她可没来过!
“崔景樾?崔景樾!”
崔景樾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掀开门帘走进来,老季紧随其后。
“别叫了,我在这。”
李乐之看到崔景樾,放下心来,接过他手中药碗。二话没说,两眼一闭,就一口闷了下去。
老季随便找了个地坐下打着扇子调侃。
“嘿,你这女娃也是心大,咋问都不问一声这药是什么,就两眼一闭给喝了下去。”
李乐之擦擦嘴角的药汁,看着眼前这个坐姿实在随意的老人,解释道。
“我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晕死过去,崔景樾背我刚到您这的时候,我就闻到了我大姑姑喝的茶叶的味道,那是专门进贡给皇室的雾雪冻芽,舅舅知道大姑姑爱喝这个,就全给了她。既然您这儿有,那一定与我大姑姑熟识,所以肯定不会害我。”
李乐之将腰间挂着的象征平阳长公主的玉牌拿起来转转,就是不知道她来和周训安学武,这老人也会认得这块玉牌。
“是个聪明的女娃。我确实和周训安那个丫头认识,这茶叶也是她送我的。你说她是你大姑姑,端看你这年纪……那你就应该是澄芸和李卫那小子的孩子了吧。”
“是,我叫李乐之,敢问您老人家尊姓大名?”
“都是过去的人了,哪还有什么大名,跟小景樾叫我老季就行。”
老季将蒲扇在胸前拍的呼呼作响,忽然灵光一现,啪嗒一声,扇子拍打在大腿上。看向李乐之,期待的问道。
“既然你是李卫的女儿,又杀了过山峰。看来李卫是教了你,他的武功的。”
李乐之提起这事就生气,有些怨怼。
“是没错,我爹是教了我耍枪,可来来回回好几年都只有三招……”
老季听得哈哈大笑,被编成小辫的山羊胡子都跟着翘起来。
“他哪里是只教你三招,明明就是他只会那三招。当年他在我这儿看了三招枪法,就像猴子屁股着了火,火急火燎的下了山去……不过,他也不算笨,能在战场上杀人杀着将这三招枪法给融会贯通……他只教你这固定三招是因为,如果按他的路数,下一招就是杀人的招数了。”
李乐之听得嘴角直抽抽,什么叫杀人杀着杀着……
“诶,小女娃,那你也算个贵女了,咋还要吃学功夫这门苦呢?”老季一只胳膊搭在床沿上,探头问道。
李乐之低着头,嘟嘟囔囔没说话。
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崔景樾倒是开了口:“也许她想上战场,当将军。”
李乐之瞪大了眼睛望向淡然出声的崔景樾:“你怎么知道的?”
崔景樾没理她,李乐之忍耐的闭眼压了压嘴角,心里暗示自己,没事,她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多些耐性。
老季看崔景樾猜的不错,看向李乐之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
“你真想当将军?”
“真想!”
“好,你拜我为师,我教你枪法,让你成为大景第一女将军,可好!”
老季有些激动,面色红润了起来。
“可我是来请大姑姑教我武功的……”
李乐之有些犹豫,但她有种感觉,眼前这个不着调的老头应该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
老季闻言,无所谓的摆手。
“你既自小学枪,枪法路数又是出自我家,跟我学枪岂不更好!周训安使不来枪的,她就腰间软剑使得还不错。”
老季又沉思了一会儿,看着全身都撞得是伤的李乐之,恍然大悟般幸灾乐祸道。
“而且,依老夫看,她也并不想教你这个亲侄女吧,否则为什么让你来给她采什么劳什子的高木露水泡茶喝了。”
老季喜滋滋的呡了口茶:“这么多年没少有高门子弟来找她学武功,都是这么被她打发的,不是从树上摔下来,就是被这山间的野兽吓破了胆。”
李乐之不想听老季这样在背后说自己大姑姑的坏话,反驳道。
“她那是在考验我们。”
“嘿,你还不信,有心性还算坚定的少年坚持了三个月,结果就是天天给她采这个破露水。其余什么都没教,最后还是周训安那个丫头自己烦了,把话说破,给人赶走的。”
李乐之还是不愿因为一个陌生人的话就去怀疑自己的大姑姑,想了想还是得回去问个清楚明白。她扯扯坐在一旁拿着本她见都没见过的书在看的崔景樾,恳求道。
“崔景樾,能再背我回我大姑姑的院子吗?”
崔景樾眼神仍在书上未移开过半分,修长的手指却不由分说的将被攥在李乐之手里的衣角给扯了出来。
老季见李乐之还是不信自己,想回去再求证求证,无所谓的笑笑。站起身来,走到崔景樾的跟前,一蒲扇拍在崔景樾头上,招呼道。
“别看啦,送人家小姑娘回去弄个清楚。送佛送到西嘛。”
“.………”
“嘿,女娃,问清楚了,还来找我学功夫呀。”
老季远远的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摸摸胡子,摇摇头对天感叹。
“咋现在收个徒弟,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情愿了。老夫我以前的行情也是很紧俏的呀。真是时光容易催人老啊。”
李乐之趴在崔景樾背上,陡峭的山路上,植被茂密。李乐之随手摘了朵划过她手边的野花。她突发奇想将这朵淡紫色的无名小花别在了崔景樾的耳畔。崔景樾微侧过头,想要蹭掉这朵小花。
“别乱动。小心我把你扔在这里。”
李乐之无所谓的将他耳边的小花重新别在自己的耳后,拍拍崔景樾的肩。
“诶,崔景樾,你怎么知道我想当将军啊,你会读心术吗?”
“你问任何一个父亲是将军的人学武干什么,他都会回答想当将军。”
“可我是女孩子啊。”
崔景樾将背上的人往上抬了抬。
“女子又有何不同,前朝又不是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更何况你的姑姑也带兵打过仗。你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虽然很幼稚。”
李乐之自动忽略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欢天喜地的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当将军这件事,连与自己最最亲近的表哥周靖川在她未说时,都不曾察觉,也或许是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而崔景樾与自己才见了两面,就看出来了。
“崔景樾,有人夸过你聪明吗?我觉得你好聪明啊!”
“有,很多。”
“.…..”
也对,他姓崔,没准就是清河崔氏或者博陵崔氏家的子侄,这样的世家豪族有几个聪明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忽然一阵山风吹过,险些将李乐之耳边的小花吹走,她急忙按住柔软的花茎。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对吧。”
崔景樾正要出声,就被李乐之的无情之手给捂住嘴唇。
“不要反驳,反驳无效……既然我们是朋友了,那我还来你的院子找你玩好吧,哦,还要带上阿狸,它喜欢吃杏子。诶,你自己吃过昨天我送给你的杏子吗?你之前摘下来吃过……”
这个世界上怎会有如此聒噪的女郎!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崔景樾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