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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幕 致每一朵花的盛开(1 / 1)

刃闭上了眼睛。

他总是喜欢这样,在越是绝望的时候,他越容易获得冷静,耳畔只余风的声音。

可能,这只是他的猜测——或许这是残留在他身体里的应星或是倏忽留存的本能,是旧日幻影给予他的诅咒。

可诅咒和恩赐,谁能说得清呢?

刃抬起头,带着拘束面罩的眼睛似乎越过那些青铜打造的障壁,窥视到囚笼外的天空。

可他现在,却幻视出躺在鳞渊境海底,穿过海面仰望苍穹之上,看见了天幕彼端的星空。

这算什么?应星临死前看见的画面吗?

……

邻室的金发碧眼的青年不是那个人,因为那个人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沉默不语。

琼华会做的,大概是凑近刃的囚室栏杆,然后用满怀恶意的笑容来问候他这个老朋友。

他会对刃说:

“人有五名,代价有三个”

“应星,你是其中之一……”

“你以为换上另一副面貌,换上另一个名字,改成另一个身份,往日的罪孽就能一笔勾销了?”

琼华还会用带着嘲讽和恨意的表情,一字一句的在他耳边癫狂的念着:

“哈哈哈哈,逃吧…逃吧!逃啊!哈哈哈哈!”

“在亲眼见证你的死期之前,我们会再见面的……”

“在你清偿罪业之前,我的复仇,无止无休!”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不是吗。

((???|||))

刃知道这些都可能是自己魔阴身造成的幻觉,但他丝毫不怀疑那个人会本色出演这一出恐怖片。

艾利欧你就是个骗子,明明说好了那个人他已经死了的,现在操纵着我使我身陷囹圄的人又是谁,还能是谁?!

■■■,玄黄还在追我!(文明罗浮)

“我逃不掉的。”

刃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他早就知道的。

这话语太沉重,却冷静的很。

他多想就这么成为一把刀啊,磨损干净然后能安安静静的躺在彼岸的坟冢里,就那么咽气好了。

可他注定得不到安宁,那个人会无数次的拾起他这一把好用的凶器,然后为他的罪业添上新的血色,直至无可奈何。

应星,倏忽,或者,刃,难道不都是他算计的一环吗,对于他来说琼华就是那些悲哀命运的总和,是无法逾越的绝望深渊。

刃闭上了眼睛。

记忆里,应星那些朱明学艺的记忆太模糊,罗浮上云上五骁的记忆也空洞的要命。

但倘若他真的想,也还能勉强捞回来一点点,用来作为稳定精神的慰藉。

他记起怀炎老师带走了战火里失去一切的他,教会他何为生命的尊严,带他回朱明。

他记起老师逐字逐句给他讲解锻造和冶炼的要点,亲手为他展示每一个步骤的手法,他那时第一次看见锻造炉火焰升腾的样子。

他记得自己的手指握紧锻造的铁锤,无数次击打在合金块上,飞溅起炽烈的火星,比天上的星辰还耀眼,让他护目镜后的眼睛移不开。

他记得第一次作为使者接见那位飞行士的狐人少女,她笑着,在黄昏下连耳朵都被镀上美丽的霞光,美得像是画纸上的角色。

他记得刚来罗浮,知道自己能亲手锻造那么多能够名留青史的伟大兵器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激动。

他记得把那些武器分发给同伴,与他们并肩作战,荣誉铺满墙壁的喜悦。

他记得大家一起在战后去不夜侯饮茶赋闲的安适,那时候就连那个恶魔对他都是温和的,他们像个真正的朋友那样讨论着机巧和锻造。

他记得,自己满头白发坐在躺椅上,夜尽天明时被徒弟们围着,一边喝着热茶一边为他们指正锻造中的错误,耐心教会他们新的锻造工艺。

他记得,倏忽对他说过那么多话,而他一句都没有听,最后,他的世界归于无形。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全知全能的,有能力主宰一切命运的终极神明的话……】

【那祂一定是一只猫。】

【因为啊,它总是那样……】

【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亲手把事物从最美好的高处,向着最绝望的深渊推下。】

【然后看着它们摔成碎片,乐此不疲。】

应星已经死了。

死在几百年前的某一天。

在那个晚上,匠人就被潜入的倏忽在鳞渊境的禁地里杀掉了,然后这具躯体被祂夺舍,用以蛊惑持明龙尊丹枫。

刃,是应星的尸体和倏忽化身残存精神的锻造物,无数的时光为他补上缺失的划痕。

多可笑啊,他什么都不是。

故人已西辞,此地空余我。

……

“有的鸟儿是注定无法被关在笼子里的,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

他要逃,哪怕可能逃不掉。

不动声色间,刃轻松的用巧劲掰断了手铐上的链子,继承自应星的记忆能告诉他这些金属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剩下来手铐的处理,有更方便的办法。

心里一横,咬紧牙关,仿佛这身体压根儿就不是他的一样,刃直接用力扯断了自己的手掌!

手铐从断掌和手腕之间掉落到他盘起来的腿上,没有发出声音。

把手掌按到伤口上接回去,然后故技重施,又是一只手解放。

这个办法同样适用于双脚上的脚镣。

血腥吗?一般,也就那样。

传承自倏忽的丰饶恩赐赋予了刃近乎不死的生命力,他完全可以愈合大部分足以致死的创伤。

现在,刃解除了四肢的束缚,头上的铁面罩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可以……

“拿首好戏”.jpg

暂且不提隔壁睡着的罗刹被浓烈的血腥气惊醒,亲眼看到这种惊悚的画面所带来的心灵冲击。

就连监控室里暗中观察的景元从荧幕里看到这场面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丰饶孽物是这个样子的。

实际上对于刃来说,这种层次的损伤也是很痛苦的,被幽囚狱看守发现的代价更不可能不严重,但是,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

是的,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倒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自由意志,刃现在做的一切仅仅为了规避掉和那个人可能发生的见面场合。

他的潜台词是——五马分尸的痛苦也就那样,要是那恶魔过来,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逃,他必须逃出去。

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逃出去。

刃朱红的眼睛里燃烧着人类难以想象的决然和意志,他的精神突破了魔阴身的阻碍,抵达了属于传说中英雄的,最清醒的疯狂。

人们总是避免不了毁灭,精神崩溃人之常情。

但是,不是此人,不是此刻!

在见证者们惊叹的表情中,刃撕去了一块块血肉,从幽囚狱狭窄的金属栏杆夹缝里钻了出去。

这是一场盛大的逃亡。

一路上,刃不止一次用伤痕累累沾满血迹的手打碎推开那些围剿过来的幽囚狱机巧看守。

他的血液顺着身体从脚下滴落,行走之间,竟是促成了一条浸透红艳的血路。

久而久之,这又汇聚成一条浅浅的“河流”。

踏足这“血河”之上的刃,一身墨袍褴褛,手上还拿着从机巧看守那里抢来的长刀,朱红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妖异的光,好不锋锐凄美。

这么看来,他居然好像传说中从彼岸归来的旅人,似那话本里执剑斩业护生的修罗。

转眼间,刃又打碎一具具机巧傀儡,自千军万马里闯一条生门出来。

刃不敢赌景元会不会因为旧情或是大局放自己走,但他又是那么的肯定,那个人过来了一定不会放过他。

所以,放手一搏才是唯一的答案。

他垂目低吟,这是他心中斟酌已久的词句:

“此番美景,我虽求而不得,却能…邀诸位共赏。”

剑落剑起,刀剑碰撞之间,竟然好似是一支破阵曲,他的动作优雅,却不妨碍接下来刀刀见血,这凌厉中透露出一种象征着决断的坚定。

这剑术是罗浮上任剑首在成千上万次死亡里教会他的东西,更是颠沛流离中刃领悟的真意。

缭乱的彼岸花,绵延不绝的血色,破体而出的利刃,那人历历在目的可怕面容,这些东西林林总总都溶解于刃将要挥出的一剑。

随后,他抬手,一剑对着那闭锁的门户斩落。

霎时间,幽囚狱的牢门里升腾起一朵盛放的血色花朵,激起的波纹为他开辟前方所有的道路。

这一剑不属于应星,也不属于倏忽,它只属于刃,只属于现在还在这世上活着的刃。

他只是刃,不是应星,不是倏忽。

因为他是刃,所以,他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活着不是答案,但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能找到答案”,这句话艾利欧说的不假。

沐浴在晨起的朝雾里,刃用朱红的双目去觐见这属于新生的一天,这种感觉很不赖,在这种时候,他突然有点想哭。

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是那么脆弱的家伙。

刃现在依然很想死,试图接近那永久的安宁,但他所谓的“那一天”应该不是指今天。

他回过头,远远望见站在那里的景元,景元看着他,好像在摆手告别。

他该走了,不可迟疑。

“阳光洒肩头,仿佛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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