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里,江松烟拼尽最后一口气,甩出长鞭,将欧阳推至窗边:“少主,活下去。”
屋内大火熊熊,身后的窗棂虽开着,外面却是万丈悬崖,如何活得下去?
辛辣的热浪熏得人几欲窒息,欧阳艰难地攀附住窗框,哪怕靠着风雪寒凉,木头的材质都免不了发烫。
欧阳悲观地想,自己可能在被烧死之前,先得被这热浪熏蒸而亡。
就在欧阳放弃的时候,窗外突然蹿进一匹素练,灵活地攀附上她的腰身,缠裹上来。
那白练上传来一股力,缠着她的腰,就把她向外拖去。
崖下冰雪覆盖,风刀刻骨,下坠的失重感骇得欧阳叫都叫不出声来,只片刻,人便晕了过去。
梦里,尽是折磨人的魇,那魇长着一张叫孤行少的脸,温柔也好狠厉也罢,每一张,都是杀她的刀。
她在死去活来间翻腾,觉得行将凌迟之际,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探到她的额头,像滚水里投进一块寒冰。
眼前的魇一惊,迅速散去……
欧阳是从梦魇中惊醒的,入眼是昏暗逼仄的崖洞,斑驳壁石上隐有霜雪覆着。
还有一个蹲身正往她面前凑的人。
那人见她醒来,倒似额外紧张,赶忙扒拉出她的手,拈指就来诊脉。
是个熟人。
也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有点内伤,好歹不重,但是火毒有些厉害,得慢慢养。”江若漓道。
欧阳第一反应是江若漓和姚曼歆交情不错,当下就挣扎起来:“怎么是你。”
江若漓放开欧阳,转身去拨弄不远处的一小堆篝火:“你别紧张,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
欧阳抿了抿唇,眼中防备不减:“你想做什么。”
江若漓看着,只能无奈叹息:“我说其实我本来是想找你讨人情的,你信不?”
欧阳蹙了眉,不说话,她分不清敌友,人又还在孤行少的背叛和姚曼歆的截杀里没走出来,此时,倒真不知道该和江若漓说什么。
江若漓道:“听说你要嫁给孤行少,这次来,本是想趁着参加婚宴,为曼歆讨个人情的。”
欧阳一愣:“你一早就知道他们要对付我?”
江若漓往火堆里丢进去几块劈砍好的柴,看那样式,像是市集上卖的精柴。
江若漓时刻关注着欧阳的举动,见她目光停留在柴火上,解释道:“小徒弟从无痕宫后厨偷出来的。”
见欧阳没有反感,显是在等她的后话,于是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个干净。
原来江若漓一直关注着姚曼歆,知道她残杀同门、谋害少主,这是莲峤的大罪,每一桩,都是自寻死路。
但想着小师叔只此一女,又甚是宠爱,便想趁着欧阳大婚喜庆,替姚曼歆讨一个恩典。
可是婚宴还未开始,孤行少便与去而复返的江沉剑大打出手,随后又惊见莲峤的求救烟火。
江若漓察觉有异,当即往新房赶去,却不料到时,新房已经一片火海,刚好就撞上姚曼歆的逼迫。
在江若漓看来,无痕宫俨然都是姚曼歆和孤行少的爪牙,孤行少打算如何江若漓不清楚,却看出来姚曼歆确是铁了心要欧阳的命。
欧阳对莲峤的传承有多重要江若漓是清楚的,这种情况下,她谁也信不过,于是亲自飞身崖后,才在危急时刻救了欧阳。
末了,江若漓忍不住好奇:“你们三个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是什么狗血的三角恋吧?”
欧阳苦笑:“没有三角,是我自作多情,入彀太深。”
江若漓敏锐地听出了欧阳话里的机锋:“他们诓骗你?”
欧阳:“对啊,既想解蛊,又想覆灭生死门……”
欧阳把这些时日的遭遇倾数道出。
江若漓愤然:“欺人太甚!”想到欧阳手无缚鸡之力,又干瘪地嘱托道,“你可不要忍了这口气。”
在强者为尊的江湖,欧阳这样的便是蝼蚁,但蝼蚁尚且偷生,江若漓是怕欧阳没有复仇的勇气。
“欧阳什么都没有,唯骨气尔。”
江若漓:“你昏迷的这些天,贺兰山已经封山,新房的大火扑灭,小徒弟去凑过热闹了,倒是有一具烧焦的女尸,孤行少对外宣布新娘身亡,但是我看曼歆的举动,好像是知道你还活着。”
欧阳当即了然,当日她和江松烟一起折在一处,那具女尸,想来是江松烟的,别人可能不清楚,一手处理人的姚曼歆却是最清楚的,尸首少了一具,当然会怀疑。
“孤行少没宣布死因?”欧阳好奇。
“说起这个倒是奇怪,是曼歆对外宣布说江松烟叛主,纵火行凶,”江若漓凑到面前来,“现下无痕宫满江湖捉拿江松烟,我猜想你的婢奴多半就是那具女尸,曼歆打着捉拿叛徒的名号,实际上怕是在查访你的下落。”
欧阳表示赞同:“那她大概一面表现的甚是悲痛,一面又甚是愤怒,等无痕宫将事情闹大,莲峤也该能收到消息,她便可顺理成章替我去尽孝了。”
“咳咳……”江若漓震惊非常,“不至于吧。”
“她亲口承认的,等我死了,替我尽孝,让我放心去。”欧阳道。
“那不能,有我在要是都让你有个好歹,那不是砸我招牌。”江若漓道。
欧阳正视:“你此前自认是莲峤人,我们同门一脉,因此你救我;姚曼歆也是莲峤人,与你也是同门,我与她此后是不死不休,你呢?”
江若漓抿着唇,小心翼翼开口:“我个人是实在不愿手足相残的,此次救你,那能不能等到来日莲峤执行庄规的时候,用这份恩,讨曼歆一个活命的人情?”
“这样算来,你既救了我,也救了她,倒是能全了你的同门之谊。”欧阳道。
“可以吗?江姐姐?”
“说不能忍下这口气的是你,要我放过姚曼歆的也是你,这是不是,有点纠结了?”欧阳失笑。
“哪里纠结?这个事情,骗你的从始至终是孤行少,曼歆算是为情行凶。要是没有孤行少,你们也不会同门抄戈,冤有头债有主,咱报仇,该找孤行少。男人什么的,哪里有姊妹要紧。”
“姚曼歆不仅是帮凶,还是刽子手,这样的姊妹,我不敢要。”欧阳道。
“曼歆这么多年是疏于管教,本性其实不坏的。”
欧阳想说,她就没见过比姚曼歆更坏的人了,那些买凶杀人的手段说出去,再是英雄好汉都要闻之变色。
欧阳心下思绪千转,她把话说得那么明显,江若漓尚且为姚曼歆开口,若是不答应……
姚曼歆就是一条捂不热的毒蛇,不能取命,便是时刻将自己的命悬在她的毒牙上。
欧阳心里明白,江若漓的请求决不能答应。
但自己还得仰仗江若漓的援手……
欧阳计算着不答应的利弊得失,措辞该怎么说,才能既得援助又不得罪人。
半晌,欧阳才道:“你也知道我身无长才,莲峤主事也不是我,你的人情,其实讨错地方了。”
江若漓却坚持:“不论是作为少主还是受害者,你总是有些发言权的吧?”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欧阳不想再和江若漓磨嘴皮子,镇了镇心绪,只道:“母亲那里,我会替她说项的,但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