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欧阳慌不择路从碾楼上一跃而下,素裳随风鼓荡,招展如翼,眼看着便要坠入溪中。
两岸看灯的人纷纷惊呼,以为是有人被挤落下来,这样高的楼,掉下来,非死即残了。
“哎呀,碾楼上有人掉下来啦。”
“快点快点,快去救人。”
欧阳眼见着水面逼近,眼底银光闪闪一片,根本无处下脚,情急之下只得将希望放到随波逐流的花灯上。
只见欧阳揉身翻转,脚点莲花,借力而起,这一纵,直有飞天之势,待离了水面,欧阳才堪稳住吐纳,施展出轻功来驭风而行。
璀璨的丹阳溪上素衣翩跹,襟带飞扬,欧阳足踏莲灯而来,谪仙一般的身姿,美得不可方物。
然则此时此刻,欧阳却紧张地手心直冒冷汗——她要借着莲灯一路上岸,但这足下每一步却都有可能是她的索命阎罗。这里无人能帮她,更没人能救她,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巧她的视线还逐渐模糊重影起来。
欧阳狠下心一口咬在舌尖上,冲鼻而起的血腥味和着尖锐的刺痛一忽儿席卷过境,灵台便在这一刻清醒了寸余,可前路,仍然迷蒙不清。
前途迷茫亦无路可退,欧阳顿觉胸中一口气息逸散,她知道是自己运岔气了,还不待她多想,便觉脚心一软,人已朝下落去。
“小心。”腰后突然伸来一条手臂,将欧阳带入了一副宽阔的臂弯。
听声音,竟像是孤行少。
没想到孤行少会来相救,这个按理应该恨她恨地咬牙切齿的男人,此时竟然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袖手旁观。
欧阳瞪着模糊的双眼瞧着身侧的人影,努力想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孤行少。
夜风骤起,欧阳眼前的迷蒙随风而去——原是面纱飞扬,遮住了视线——眼前人剑眉星目,舒朗落拓,直像脚下满河的灯盏,璀璨逼眼。
欧阳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嗫嚅了半晌,也只憋出一句,“怎么是你?”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不管孤行少此番援手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此时是他来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欧阳本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可是望着孤行少脸,最终却只憋出这样一句来,竟显得她十分不识好歹,所以几乎是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那你想是谁来救你?”孤行少挑眉,眼中突生出几许冷冽,“江沉剑吗?”
欧阳早已浑忘了之前与江沉剑假扮未婚夫妻的事,是以不解孤行少为何突然提江沉剑,正疑惑间,孤行少又开口了,“竟不知你这女人轻功还如此俊。”
这句褒奖是真,若不是欧阳畏水,这区区一条丹阳溪,当是难不倒她的。可怪就怪在孤行少说话时自带一分凌厉,听在欧阳耳中活脱脱就成了秋后算账的威胁。
欧阳顿时神经一紧,估摸着是自己藏技惹了孤行少的疑,赶紧解释道:“欧阳自小体弱,母亲说既习不得上乘功法,会点轻功,逃跑时也不至于拖累旁人。”
料不到竟是这种回答,孤行少眉峰一扬,又将话茬倒了回去:“江沉剑当真护不了你?”
“这关他什么事?”江沉剑已被莫名提了两次,欧阳直觉这苗头不大对,遂在回答时,多留了个心眼,这一看,孤行少的面色果然有些不对。
“他以前不是你的未婚夫吗?”渡边客栈时他就怀疑这二人有所图谋,是以后来多次探问,只是欧阳嘴严,一直撬不开,今次索性趁着欧阳心神不定,防备松懈,以探一二。
欧阳恍然大悟,这才想起之前江沉剑诓自己来骗孤行少的事。
这桩事一想起,欧阳再看孤行少难看的脸色,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欧阳若说那不过一场误会,大公子信么?”彼时江沉剑那厮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她为了做戏做足还颠儿颠儿地配合,现在说只是个误会,怕是鬼都不信吧。
果然,孤行少冷笑道:“以后有人问本座是不是你未婚夫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说‘那不过是一场误会’?”
欧阳一时语塞,有些事,不可言说,也说不明白,当初所为,是江沉剑的试探居多,现在也没必要将其中详细分说给孤行少听,至于其实她“有”的这两个未婚夫,欧阳觉得,这在她自己看来,着实都是误会——无情无爱便要言及婚嫁,她打心里,是都不认的。
孤行少见欧阳不答话,心中的猜想便更笃定了,想不到江沉剑竟能狠心将自己的女人送到对头手里,倒真的是下了血本了。
这江沉剑一开始以欧阳做掩护暗杀不成,转而又将欧阳伪装成莲乔少主,借联姻之名好继续暗杀。如此高看他孤行少,他又怎好拂了人的意?
历来都说温柔乡既是英雄冢,这美人儿自是真美人儿,可这英雄是否会如箴言般倒霉,就不得而知了。
欧阳不知道孤行少心底已经九曲十八弯的将前因后果自行推演了一遍,只当孤行少想一出问一出,这会儿没了后话,大抵是突然又不想问了。
孤行少顺手压了压欧阳的面纱,半张姣好的面容在上岸一刹被遮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被眼尖的人瞧了去。
“这不是咱们镇上的人。”
甫一上岸,人群里便炸开了锅。
这时候谁还记得欧阳刚才临水的惊鸿影,半露的羞花颜。只这一条外乡人,便足以教阖镇的人,惊恐疾愤。
众人团团围了上来,个个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喷着唾沫子。
欧阳仔细辨了辨,无外乎都在说她一个外乡人,破坏了丹阳一年一度的花灯会,众人求不得心想事成,反而会惹怒河神大人,累丹阳期年洪涝成灾。
欧阳本是不信鬼神的,就像都说莲乔欧阳一脉是上古阿修罗的后裔,可哪见过神魔后裔命不假年的?这鬼神一说纯粹是无稽之谈。
但自个儿不信是一回事儿,天下信奉神佛的还是大有人在,这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最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欧阳知处理这种状况本该是乖乖闭嘴,一径任众人说东道西即可,可前车之鉴的“打死”二字好巧不巧钻进脑识里,立时惊地她一个哆嗦。
果然是捅了好大一个篓子,欧阳这才明白选灯时,孤行少话中之意,只不知这“热闹”,孤行少看得可还满意!
孤行少觑视着欧阳的动静,显见她是被眼前的阵仗吓着了,竟还开口多此一问:“吓着了?”
孤行少语气中的阴阳怪气欧阳不是没听出来,可是保命要紧,哪怕身侧唯有孤行少可依仗,也不惜与虎谋皮,至于谋皮以后,要怎么虎口逃生,那是后话了,现下她顾不了那许多。
“胆子还真是小,”孤行少虽一派轻嗤不屑,却是将欧阳往怀里再带了带,“带本座见你们族长。”
欧阳眼角瞥见孤行少只摸出一枚小巧的玉牌,但是众人一见这牌,态度立时大变。
方才在碾楼上也是要见族长的,可那阵仗和现下却是截然不同,彼时喊打喊杀一副要族长来伸张正义的凛然形状,现下却是噤声屏息一派等族长来主持大局的战兢样貌。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欧阳不禁感慨,也不知孤行少手中那小玉牌是何“神”物,关键时候还能镇得这满镇男女老少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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