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睡下了?”琉璃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本以为来去一趟应该挺快,不想却耽误了良久。等到两人回来已经是三更天将近。
“看样子是连晚膳都未动,”屋中的琅环抄着手快速查视了一番,见八仙桌上的菜肴完整,碗筷洁净,“你去厨房烧点热水,烫壶酒,找找看有没有精致的糕点,一齐端上来。”估摸着半夜少主该要饿醒了。
“都是那纨绔子闹得,害少主明早该头疼了。”琉璃嘟囔着收捡起菜肴。
“你要是守在这,少主至于不用晚膳吗。”琅环斜瞪琉璃一眼,她出的不是什么困难的任务,铁定是琉璃闹得少主头疼,不然少主不会半道上把她打发到自己这里来。
琉璃唇角收紧,琅环说的是实话,这么多年,少主的膳食都是有人伺候的,少主从小娇惯,又是奇懒的主,没人陪着,那是什么事都懒得动的,包括这用膳。
收好冷炙,琉璃默然地退了出去,自发去准备少主的宵夜。
这边门扉一合,内间原该熟睡的人儿却悠悠翻转身来,鬓发微乱,一双眼儿半开,眯着看了半晌,见房中守着的是熟悉的人,这才以手支颌,略撑起半身,慵懒地道:“回来啦!”
“吵醒少主了,”琅环躬身告罪,“大少爷已经往回赶了,旒缨剑阁派出的四个暗卫也在路上,青鸾姑姑说沧澜蛊苑和墨池轩都新出了药问需不需要差两个婢奴送过来。”
“此去当真是龙潭虎穴么?怎得连青鸾姑姑都紧张成这样?”欧阳晃了晃睡得有些迷糊的脑袋,自己带了琉璃琅环,又派了暗卫还不够,居然还要塞两个使蛊用毒的丫头过来。情况有这么严峻?
“京中那位公主不知得了什么风声,也正往潭州赶,姑姑担心……”琅环解释道。
“哦,是了,”京中那位公主说的应是姚曼歆,欧阳略一思索,“她是小师叔的女儿,尽管小师叔这些年时而疯癫,想必她虽不能尽得小师叔真传,凭借师叔清醒时的指点,造诣应该也不错。”
“姑姑正是如此考量,且曼歆公主这些年独得皇宠,手边可用的势力不容小觑。”
“说起来也只是莲峤的旁支罢了,饶是她能只手遮天,江湖上,还不是她能呼风唤雨的地方。”
到底是养在深宫的公主,便是刁蛮上天,又怎比得了江湖上日晒雨淋的人来得有历练?欧阳不是瞧不上姚曼歆,而是信不过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再是厉害,能狠辣过莲峤的行事作风。
“少主,您肩负山庄的复兴,婢奴们自然要确保您万无一失。”琅环道。
“好了好了,这些话听了十几年,本主着实有些腻了,”欧阳不耐烦地摆摆手,拢着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你们去查无痕宫,可有眉目了?”
“本来追着一条暗线,今日赶过去不曾想被对方发现了,损失了线人,若不是琉璃赶来,婢奴此刻怕还在周旋。”琅环咬牙,不料无痕宫初出江湖不过三年,做事却忒的老辣,她虽说的轻描淡写,可其中的凶险,事后想来仍忍不住捏把冷汗。
“不妨事,那样的男人,他的势力不好对付是应该的,咱们徐徐图之便是。”欧阳道,偏着头似乎想着什么,良久才接话头,“眼下你着人去查查,司徒家和无痕宫铁定是有瓜葛的,这藤是怎么搭上的,果是怎么续上的,弄弄清楚。”
“少主您的意思是?”琅环惊疑不定地看着欧阳。
“司徒家是官商,早年护国有功,后来依靠着这层关系经商,生意能做到大江南北没有朝廷的支持是不可能的,但是这种支持应该不包括他家私底下亲近武林中人。”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你若是养了条狗,好吃好喝供着,指望它一心一意为你看家护院,若那一天它在为你看门的时候又去帮别人看门,你会作何想法?
“若他们真有瓜葛,那就有好戏看了。”今日客栈中司徒陌对少主的刁难,琉璃一早就说了,琅环虽然比琉璃内敛,却也实在是个护主的人。
“我就是想知道,无痕宫的崛起,有没有司徒家的贡献,”看穿了琅环的想法,欧阳不禁莞尔,“他司徒家有护国的功劳在,和平南王府关系也匪浅,平南王妃是谁,姚曼歆啊,便就算是她助无痕宫这茬被抖搂出来又能怎样?没有谋反没有欺君的,顶多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点微惩,没什么用。”
“那少主的意思是?”既然不是要扳倒它,那少主便是有其他计议了。
“二十年前,这江陵司徒家可不是什么官商,知道它是什么吗?”欧阳笑问,琅环摇头,这丫头,当然是不知道的,这段儿还是她自己好学,翻看山庄史册翻出来的,说来还得感谢青鸾姑姑尽职尽责的记载,“江陵司徒家说来也是百年世家,毒门一脉三百余家,司徒家本是其中佼佼,也就是十七年前有幸和母亲一同并肩,抵御南国进攻,这才有了护国之功,也才有现在官商的风光。”
“那也就是说,这司徒家亦是毒门分支,属我山庄管制?”琅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如何也想不到风生水起富甲天下的司徒家,竟是……
“所以啊,扳倒司徒家其实不划算,他本是我莲峤下属,当为山庄所用才是。”物尽其用嘛,司徒陌,你可千万不要让本主逮着什么把柄,毕竟,在我手底下,应该是没有在步六孤手底下做事来得畅快。
欧阳唇角微勾,已然想见日后司徒家重归莲峤麾下的场景,那不是回敬今日司徒陌刁难的最好手段么?
“少主,夜宵来了。”琉璃推门,手中托盘规整着一碟精致的糕点并两壶炜在烫炉中的美酒。
“就两壶啊,怎么够祭你家主子的五脏庙?”欧阳坐起身来,伸手示意琅环过来搀扶。
“大少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给少主饮夜酒,有这两壶都是额外开恩了。”琉璃瘪嘴,夜酒伤身,少主的身子又尤其的弱,可是这主子向来倔,行事亦只有庄主能规制一二,现在“将在外”,还不是任自己主子瞎折腾!
“你们倒是听他的。”欧阳嗤笑,行至桌边,也不斟杯,握住酒壶轻摇片刻,仰头,对着壶嘴就饮将起来。
“谁对少主好,琉璃就听谁的,酒中加了温血的拂烟花,少主您慢些。”眼见欧阳饮得急了,琉璃一惊,伸手欲拦,却被琅环制止了。
“你们退下吧,耳窗开一扇,本主自己坐坐。”一口豪饮下肚,欧阳一手一把酒壶,抖落肩上披风,行至窗下。
琅环默默上前为之开了一扇窗,看着少主躺倒在窗下的贵妃榻上,又贴心的将披风为欧阳搭上,这才拉着不情不愿的琉璃退出房门去。
“琅环你拉我作甚?少主犯倔你跟着起什么哄?”房外,琉璃一把甩开琅环,少主的身子怎么适合在窗下吹冷风饮酒。
“少主现在不需要你我,”琅环皱眉瞧着琉璃,似乎在考虑该说什么,良久,却只道,“你备药留在这里,我去屋顶守着。”
欧阳听着门外婢奴的嘀咕,一口酒倒像是灌进口中一般,急急地吞了下去——有这样行事周全的婢子在身边,喝个小酒而已,怕什么?不怕!
她生来体质不佳,承了母亲的毒血,自小血凉,幼时一番变故又拖垮了身子,所以根骨脆弱,不仅不是习武的料,便就是个普通常人她也做不得。
她就是个病秧子,胎里带来的怪症让她十六年被养在众人呵护的温室,因着青鸾姑姑断她寿岁早夭的批语,除了母亲待她严厉,众人几乎都是众星捧月的宠着她,也就养成了她执拗倔强、怪诞闯祸的性子,反正天大的篓子,有的是人来给她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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