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天,便是一天。
一日过后,赵寒灯还是下山行善了。
她先是去了一家酒楼中帮老板娘搬酒,酒楼的老板娘名唤溪娘,第一次踏进这酒楼时,赵寒灯很是诧异。
一个女子独自一身,将这酒楼打理得有模有样,实在了不起。
在如今的世道,简直是难如登天。
后来赵寒灯便经常涉足此地,行善也多是帮助溪娘,她倒是很欣赏溪娘这样的女子。
今日溪娘可谓是接了桩大生意,源源不断的酒被送上板车,足足装了两个时辰,不知用上了多少板车。
待收工后,溪娘笑意盈盈的收起了算盘,拉着赵寒灯进了雅间。
“赵姑娘,今日多谢你相助了。”
赵寒灯轻笑:“你我之间,还需这样的客套话吗?”
“关系再好,有些事情,还是要情理分明的。赵姑娘,你总这样帮我,有什么心愿吗,我可尽全力帮你达成。”
赵寒灯抚额,错开头,探出一口气。
这女人,又来了。
自第一次帮过溪娘起,溪娘总问赵寒灯有没有什么未成的心愿。
起初,赵寒灯义正言辞:“我做好事呢,只是因为喜欢做好事,并不是图你的回报。”
再后来,赵寒灯说:“溪娘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赠我一壶酒?”
有时饮醉了,赵寒灯难免多说一句:“溪娘啊,我的心愿,说出来吓死你,你也帮不了我的。”
溪娘这人哪哪都好,就是实在执着于心愿一事,问得多了,赵寒灯就烦了,道:“喝喝喝喝喝!”
赵寒灯在溪娘这,着实白嫖了许多的酒。
今日,溪娘做了笔大买卖,心情正好,也不对着赵寒灯刨根问底了,问了一遍后没问出想要的答案,便道:“还是老样子吗?”
以往溪娘便是赠赵寒灯三坛青鸟醉,喝不完还可存在酒楼,赵寒灯的酒量便是在这练出来的。
“别,还是别了。”
溪娘挑眉:“姑娘的相公管得紧?”
赵寒灯嗤笑一声:“哪来的什么相公,不过,家人倒是有两个,这两日看官得紧,那一大一小呀,大的呀自己豁不下脸面看着我,便令那小的一天到晚跟着我,若是我今日喝下三坛青鸟醉,怕是见不着明日的朝阳了。”
溪娘挺感兴趣的:“赵姑娘的家人,倒是有趣。我看见这儿的姑娘们啊,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呢,姑娘为何还没另成家呢?”
赵寒灯又是嗤笑一声,对溪娘说的话很是不屑。
两人意气相投,溪娘也十分欣赏赵寒灯:“这世间对女子苛责,姑娘这样笑,多半是男人所不容的。”
赵寒灯还是嗤笑:“谁管那些男人!”
“言之有理。”溪娘赞同,于是,便有样学样,在赵寒灯面前嗤笑起来。
赵寒灯摇摇头:“诶,你再不屑一点,把我当做破烂变好,不要太看得起我。”
溪娘一声嗤笑,唾沫溅了赵寒灯一脸。
“你还是不要学了,你不是正赚着男人的钱吗,省得给自己惹祸上身!”
溪娘挑挑眉。
“对了,来你这儿的时候,我听人说,谁家大摆宴席,想来,就是方才朝你要酒那家吧?”
溪娘道:“你前日不是去过王府吗,他们家的事你不知道?”
赵寒灯笑着:“不就是那王二的妻子妾室都弃他而去了吗?”
溪娘正色道:“看来你还不知道,王二对外是说,他家夫人带着已有身孕的小妾外出散心,途中啊那位妾子忽感腹痛,王二呢连将她们接回,今天啊,昨日夜里,传了喜讯出来呢,他的妾室为他添了个大胖小子,今日,他便大摆宴席宴请当地的权贵庆祝。”
闻言,赵寒灯脸上的笑容僵住。
“你是说,王二的妻子与小妾回去了?”
“千真万确。”
“那位小妾,如何了?”
溪娘摇头:“那王二倒是也请了我,但我是商人,自然是要做生意的,诶,你去哪?酒我给你留着啊!”
赵寒灯如一阵风似得跑出,一路直到王宅。
门口接应的来客的小厮已不是前日的人了。
王二好大的架势,此般情况真真是门庭若市,赵寒灯衣着不凡,就这样混了进去,小厮也不敢说什么,来客被引进前厅,一群美艳的姑娘们正在宾客面前跳着舞。
一舞毕,宾客大赞王二,王二那张肥脸堆满了笑,他朝一名舞女招手,那舞女怯生生来到王二面前,就被王二一把搂进怀中。
照理说,置办宴席,应该交于王二的妻子来做的,可王二身边,哪有常枫的身影。
舞女们被贵族男子瓜分,宴席之上,杯觥交错,满是虚情假意。
赵寒灯看来实在作呕,忍着给王二揍一顿的冲动绕去了后院。
主屋中也没有常枫的身影,赵寒灯看了看被她敲晕扔成一堆的下人们,其中没有一张熟面孔,王二应是重新雇了一批家丁。
最后,走向王宅柴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飘进赵寒灯鼻中。
柴房内,低低的哭声不止,是常枫。
赵寒灯推门而入,叶萝与常枫都在此处。
血腥味便是从叶萝身上散发出来的。
常枫也没好到哪去,一张脸青一块紫一块,那双眼睛红得不像话。
“滚啊!滚啊!”
常枫忽然发了疯似得怒吼,踉跄站起身,绵软的拳头一通乱砸,可那双睁着的眼睛除了流泪,似乎没有别的用处了。
她每一拳都砸在墙上,每一下都因为砸不到想砸的人而加重了力气。
“是我。”
赵寒灯怕常枫伤着自己,握住了常枫的手腕。
“赵姑娘……”
“怎么回事,你们怎会?”
常枫虽浑身是伤,但好歹还活着,而柴堆上的叶萝,衣不蔽体,面无生息,她的腹部,被豁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赵寒灯一放开常枫,她便‘扑通’一声摔跪在地,一双手满地摸索着。
“赵姑娘,王二他,他派人找到了我们……”
她悲痛至极,两眼不断淌下鲜血。
赵寒灯虽面无表情,心中却哀痛不已,她自嘲道:“怪我,都怪我,我早该想到,这样的世间,又哪有女子的容身之处。”
世上又有几个开酒楼的溪娘呢。
常枫终于摸到了叶萝的身体,她一双手,小心翼翼的往上轻抚,直到触碰到叶萝的脸。
“赵姑娘,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只是,你的恩情,此生,我们怕是无以回报了。”
她抱住醒不过来的叶萝,依偎在叶萝的身边。
“赵姑娘,你帮我看看,阿萝是不是生气了,她为何不理我?”
赵寒灯张张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死人,一眼便能看出,此时,叶萝的尸体都僵了。
“赵姑娘,阿萝昨日就去了,阿萝解脱了。”
常枫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血泪打湿了衣襟,她似乎极累了。
“我带你走,如果你愿意的话,常枫,我带你去一个女子可以好好活着的地方,那里都是女子,没有人会再欺负你……”
常枫摇摇头,垂头,与叶萝脸抵着脸:“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这样好的地方,阿萝看不见了。”
赵寒灯蹲下,轻声道:“但你可以去试试,带着叶萝那一份。”
“赵姑娘,阿萝叫我好好活着,她说,她愿意以她的性命,换我此生自在逍遥,她叫我走,叫我离开王宅。
可天下,何尝不是一座更大的王宅呢。她总叫我为自己而活,所以,最后一次,我也不能听她的,我要同阿萝一起,赵姑娘,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