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哪里有宫女,血人便跟着宫女走。
“她跟着我们作甚?”
那宫女的同伴回身,茫然道:“哪儿有人?”
或者,是这样的对话。
“那个宫女怎么总是站在那里啊?浣衣局人手不够,叫她去帮忙好吗?”
说话的宫女向血人走来,来到血人面前时,对视一眼,忽然,眼睛变得浑浊,下一瞬便忘记这件事情。
回到同伴身边时,同伴问她:“你不是去寻那个宫女了吗?怎么没带回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哪来的什么宫女?宫中人总换来换去,莫要讲这些话。”
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总觉得身后凉飕飕的。
宫中有女鬼一事,就被传开了,据说,当一个人气虚时,便会见着那女鬼,随后,女鬼会抢去身子,将其替代。
后来,有人见到了血人也会装作没见过,强装淡定地从血人面前走过。
今朝帝王的暴虐是出了名的,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鹰犬阁甚至无形的散布在宫中某个角落,若是有宫人们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死是难免的。
正因为宫人缺人得紧,召入宫廷中的宫人还赶不上被杀的速度,所以,总有些胆子大的宫人,见着了血人,要说上一句 。
“来,你跟我走,我有事交代你。”
溪娘每三日来看一次她。
“哟,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来这数鱼了?”
血人面无表情,摇了摇头,随后,迷茫道:“我是谁?”
溪娘饶有兴致,凑在血人耳边说:“以后,你是这天下之主。”
血人偏过头,远离了她,又说:“我是谁?”
“你乃前朝郡主,我的徒弟,前者你若到处说,会死,若是有人问你的身份,你提后者就是了,没有人敢动你。”
“前朝……郡主。”
一条小鲤鱼跃出水面,又重重砸下,血人低头,见潭中的鱼儿都混在了一块,不知数到多少了。
然而,鱼群游走,潭中便是她与溪娘和某座宫廷一角的倒影。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转头,血人道:“是你,你不是好人。”
然而,她无悲无喜,只有懵懂,这是离开那具身体后,第一次一个人做一个人。
溪娘在她身边坐下,一双赤脚没进水中,她十分惬意,同血人一样,也不生气。
“喏。”
溪娘从袖中抖出两粒糖丸子,递在血人面前:“从前的贵族们都喜欢这玩意,哦,听蔺秋风说,你以前也喜欢,现在可很难寻到了。”
“蔺雨潇。”
溪娘忽然唤她。
剥糖纸的手一顿,血人道:“不要以这个名字唤我。”
溪娘挑眉:“那好,你这具身体需要休息,我已经物色好了一具新的身体,再过三日,我带你去。”
血人不言不语,糖丸在口中渐渐融化。
三日过后,溪娘果然如约再来寻她了。
两人的视角开始转变,不用随着血人走那么长长的一段路。
不同于往日,此刻的望菱少言寡语,似乎与小血人重叠在了一起。
蔺雨潇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姐姐,到了。”
她只是施法,两人来到了一座臭气熏天的监牢。
越往里走,惨叫声凄厉,听得人毛骨悚然。
蔺雨潇来过一次,是作为囚犯,在没有被救出去之前,日日夜夜听着那惨叫声,有时,惨叫的人是自己。
但都不如此刻,是真真实实的叫人害怕。
两人在一间单独设立的囚牢间停下。
火钵中似有野兽张牙舞爪,就连蔺雨潇这样处于事外的人,都好像受到了烈火灼烧。
更不要提真正处于此间的人了。
这一间牢房中是一干女眷,最小的姑娘与血人年纪相当。
溪娘挥挥手,屏退了此间的看守者。
“你是谁?”一妇人脸上肮脏,衣衫华贵却破烂,身上血迹斑驳,她似一只老鹰般挡在一干女眷面前。
“ 我是,来救你们的人。”溪娘笑着。
妇人对突如其来的一大一小,警惕至极,防备着溪娘上前一步。
溪娘便站在原地,漫不经心地拾起一块烙铁,扔进了烈火之中。
“圣上说,不愿意,再听见你们的声音,若你们想活下去,须得做一个哑巴。”
女眷们吓得浑身颤抖,只那为首的妇人胆大,说道:“你是说,要割我们的舌?”
“我喜欢同直白的人讲话,可以省去许多事情。”溪娘道:“如此,我便叫人来行刑,等确定你们再也说不了话以后,我放了你们,天大地大,任你们去哪,可好?”
说罢,带着血人就要离去。
“等等……”妇人突然出声。
溪娘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妇人道:“当今圣上宽厚,饶恕了我等死罪,我们无以报答,这位大人,可否容我多问一句,我那……我那惹事的夫君,他可还好?”
溪娘沉默。
妇人自然懂了,眼中大颗的泪珠滑落,所有女眷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那夫君,总是如此,贤臣贤臣……”妇人走上前:“大人,我夫君的遗体,可还在?”
溪娘又是沉默。
“回答我啊!”
在妇人的一声暴喝下,溪娘道:“等你受完刑罚,自己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妇人颤抖着点头。
溪娘便转身踏出此间。
几人只言片语,蔺雨潇却觉着莫名的悲壮,便问身旁的望菱。
“她们是谁?”
却不得回应,蔺雨潇偏头,见望菱不知怎地出了神,蔺雨潇抬手,要拍拍望菱的肩头,却在对方的眼睛中,看见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蔺雨潇忽觉心悸,回过头。
妇人拾起烧得火红的烙铁,在溪娘走出牢房之际,追了上去,火红的铁块印在了溪娘的背上。
浓烟自溪娘背上升起,伴随着‘滋滋’声,似乎肉都熟透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我夫君做错了什么!我们这些女人又做错了什么!割舌?哈哈哈哈哈哈——仁慈?可笑,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妇人疯魔了般,死死按着烙铁。
溪娘却也不动,如不知痛觉。
良久,妇人失了力气,跌倒在地上,泪如雨下。
溪娘缓缓转身,轻轻问:“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死,也不屈服。
“圣上封得住我们的口舌,堵得了天下悠悠众口吗?世上不缺我们这样的人,我……”
说到这,总算因为对于死亡的恐惧泣不成声,但想到,心中最为清正的人,她又道:
“我夫君用性命所鉴行的道,岂能断在我一个妇人手中?”
说罢,不等溪娘动手,向内墙上狠狠一撞,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一女孩冲破女眷的阻拦,奔向妇人的身旁,痛哭流涕:“阿娘,阿娘,你不要丢下我 ,你带我一起走。”
这儿的声响总算将狱卒引来,纷纷对着女眷们拔刀恐吓,唯恐她们再对这位新上任的国师大人无礼。
溪娘走近死去的妇人,小姑娘挡在娘身边,撕扯着溪娘的裙摆:“坏人,你不要过来,你不要动我娘!坏人!你走开!”
自有狱卒将这小姑娘架起扔到一边用脚踩着。
溪娘在那妇人身前蹲下:“你错了,世上多的是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之辈。”
她神色复杂,想起这妇人被剁碎了喂狗的夫君,如今又见这妇人宁死不屈。
她能如那日在刑场上说蔺雨潇一般,说这妇人懦弱吗?不能。
溪娘补上一句。
“你很勇敢,比之你那找死的夫君,你并无不及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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