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公人也跟着劝道:“官府办事从来秉公办理,若你没有签字画押,谁都抢不走你的铺子。
但如今白纸黑字在这里,律法层面房子已经是这位婶子的了,如果你想要回铺子,只能让她再重新卖给你。”
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戚蓉既然愿意把铺子买回来,就不会轻易再卖掉。
董元九当然知道这一茬儿,整个人面如死灰,蹲在地上抱着头懊悔不已。
买卖字据一式三份,一份交给买家戚蓉,一份衙门留档,一份交给董元九。
衙门公人将董元九的户籍证明,以及买卖字据塞到他手里。
年轻人要脸面,董元九不愿意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的,抓紧字据,起身气冲冲的走了。
衙门公人望着他的背影嗤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真是活该。”
旁边有认识董元九的,叹息道:“他呀,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还非得买铺子做生意,这几年他的铺子没少赔钱。
早点把铺子卖了转行,对他来说是好事,否则恐怕连家底都不一定能保住。”
戚蓉在一旁听着,没有插嘴说话。
她本来打算正正经经商谈买卖事宜的,如果对方不同意,那就去看看别的铺子。
结果这个人一上来态度就那么差,歧视刁难戚蓉,惹得她十分不高兴。
如果他好好说话,戚蓉肯定不会耍手段,用邪门歪道买铺子。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过于冲动,说话做事都不稳重。
不在戚蓉手里吃教训,也会在旁人手里吃亏。
戚蓉把该拿的字据都好生拿起来收着,对衙门公人道谢,“多谢大人相助。”
衙门公人很客气地摆摆手,不在意道:“婶子不用客气,我只是按衙门章程办事而已。有人扰乱官府秩序,我肯定不会容忍。”
戚蓉又感谢了几句,这才离开衙门。
离开衙门之后,戚蓉看着手中的房契,面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太好了。
戚蓉原本担心今天办不成事,结果那么轻易就买回了一个铺子,真是喜出望外。
她心情特别好,打算去铺子里找那个年轻人,通知他尽快把铺子腾出来。
不然,他到时候赖着不走,戚蓉处理起来也很麻烦。
走到半路,戚蓉扭头看到了两个熟面孔。
李伯晟、吕耕岩正在酒楼的包间里喝酒。
他们开着窗,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戚蓉本来想走,但耳中似乎听见院试这两个字。
难道李伯晟浪子回头了,想继续参加科举?
戚蓉停下脚步,来到窗下仔细倾听。
她也不想听墙根,但李伯晟这家伙有事儿根本不告诉她。
李伯晟与吕耕岩酒过三巡,两个人喝得都有些懵了,忍不住酒后吐真言。
李伯晟哀叹道:“我今日去书院,钰衡说夫子让他年后下场。身为他的哥哥,我既希望他能考中,又希望他落榜。
他若真考上了,我又该如何自处,恐怕那个家我以后都不能回了。”
吕耕岩喝得醉醺醺的,劝慰道:“你是家中长子,钰衡是你的亲弟弟,他再出息也不可能越过你去。礼法摆在那里,他就得听你的。”
吕耕岩这番话本是宽慰李伯晟,怎料李伯晟听了心里更难受了。
李伯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心里苦涩,摇头没有答话。
他曾是李家村的小神童,也是父亲寄予厚望的长子。
可如今他过成了什么样?
身边的人一个个超过他,就连他的亲弟弟也马上要超过他。
李伯晟是一个骨子里十分骄傲的人。
倘若他不骄傲,他也不会揪着母亲曾做过土匪这件事不放,甚至在意了二十多年。
他清高自傲,忍不了自己有如此不堪的母亲。
李伯晟苦笑,“若我母亲不是土匪出身,我又怎会如今这般自暴自弃……”
吕耕岩喝迷糊了,他摆手打断李伯晟的话,“李兄这话可不对,婶子是衙门登记在册的良民,你这话以后可别再往外说了。”
戚蓉暗暗握紧了拳头,李伯晟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只有李家村人敢说戚蓉是土匪,并且揪着二十多年前的事不放。
旁的地方可万万不敢说戚蓉是土匪的。
第一,原主做土匪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唯一能证明她是土匪的只有李秀才,但他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其他人都是道听途说的,并非亲眼所见,做不得数。
第二,原主有正经的官府户籍,她如今是良民。
她的身份正大光明,若是有不长眼的,非要把土匪这件事拿出来说,官府是可以以污蔑他人的罪名抓人的。
李伯晟在外村和县里,乃至周围其他县,都从没有因母亲曾经的身份被刁难过。
相反的,他们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一方面因为李伯晟的确写诗不错,有文采,另一方面他们觉得李伯晟应该有靠山。
他娘当过土匪,她能没有娘家人做靠山?
他们都不想惹恼李伯晟做山大王的舅舅和姥爷。
只不过,他们不会拿这件事出来明说。
而李伯晟这个蠢蛋,却因为这件事画地为牢,自我束缚,自我贬低。
他怨天怨地,怨父怨母,却从未想过这件事或许根本没有那么糟。
凡事皆有两面,李伯晟只看见了坏的一面,并且将坏的这面无限放大。
就连与他交好的吕耕岩都看明白了,李伯晟这个局内人自己想不通。
吕耕岩打了个酒嗝,说话已经不那么利索了,“当初我跟你成了同窗,我姐夫让我跟你好好相处,他说你舅舅和姥爷很了不起。”
李伯晟喝多了,没听清,他掏了掏耳朵,不满道:“你说的什么啊?你喝多了,说话含含糊糊的,我都没听清。”
吕耕岩喝得有些多,胃里难受。
他不想再喝了,喊来小二结账。
李伯晟扶着吕耕岩从包厢里出来,将吕耕岩送上马车,叮嘱马夫好生照看,这才自己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戚蓉本来不想管李伯晟的事,但他喝得有点多,脚步虚浮,神志不清。
戚蓉担心她酒后乱来,得罪路人挨打,于是只能默默地在后面跟着他。
戚蓉莫名奇妙地想起,上学路上悄悄尾随孩子的家长。
她赶忙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驱除出去。
太荒谬了,她可没有二十多岁的好大儿。
李伯晟走了没多远,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突然停下,然后俯身吐了出来。
戚蓉想去茶楼买杯茶水给他喝,但一想起他刚刚说的那些,立刻打消了念头。
就该让他吃些苦头。
否则原主明明那么关心他,对他那么好,他不但不领情,还在外诋毁自己的母亲。
真是个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