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多山林,山中多穴窟。
隐秘的洞里一片昏暗,只有微光从不大的洞口透进来。
洞里藏着三个人——“大蝙蝠”,黑衣人,瞿惊云。
黑衣人戴着黑色帷帽,挡在瞿惊云身前,手中平稳地端着长剑,直指眼前的“大蝙蝠”。
“老前辈,何故劫走我的人?”
黑衣人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把自己裹得像蝙蝠一样的老前辈。
可那老前辈似乎对他十分熟悉:
“我原以为你只让这位姑娘来接头,并不知道你已在暗中相护。早知如此,我便不必多此一举了。”
瞿惊云惊魂未定,连忙从后面拉了拉黑衣男人的衣袖,小声地问道:
“姐夫,怎么是你?”
原来,江沧早已料到叶库不会真的放任黄谆一个人前来祭奠“祖母”,势必要派人暗中盯着。可他又不好直接露面,于是便悄悄跟着瞿惊云,倘若发生什么意外,他也能及时从中运作,阻止一些事情发生。
这一次,叶库学聪明了,上回他派出的那个会闭气功的小少年是提前来老林地里蹲守的,但那小少年到底是真的叛逃了还是被人除掉了,谁都不好说。
所以,这次叶库派出了两个人一起盯梢,互相牵制,且不再去老林地里提前蹲守,以防再遭到什么暗算。
按照叶库的叮嘱,这两个人只远远地跟着黄谆,确保其尚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即可。与此同时,江沧也看出了这二人的端倪,遂暗暗紧随其后,时刻盯着这两个人的动作。
眼见这两人即将往老林地的方向拐去,江沧知道瞿惊云将会在那跟黄谆接头,一旦被发现,只怕就要前功尽弃了。但他已经提前安排好了灵狐堂的人扮成运货的农夫在周围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在收到江沧的暗号后,农夫立刻驾着平板马车驶了过来,在靠近叶库的那两个眼线时,农夫做了些手脚,那辆拉满木材的马车忽然侧翻,竹竿滚了满地,七横八错地砸了那两个眼线一身。
叶库的眼线是乔装成祭扫的普通百姓出门的,不好显露身手,那农夫连忙上前又是捡竹竿又是赔不是:
“对不住啊二位,有没有砸伤你们?”
两个眼线一边摆着手,一边焦急地抬头朝远处看去,前方早已不见了黄谆的身影,显然,他已经走入了老林地。
叶库交代过,不能让黄谆离开他们的视线,可是那农夫还在一旁对他们嘘寒问暖,拦着不让他们走:
“二位,今日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你们,这样,我知道前面不远处路边有一个茶棚,我请你们喝两碗茶,就当给你们赔罪了。”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们还要赶路!”
“那怎么成呢!就喝两碗茶,耽误不了多久!”
“真的不用,多谢您的好意!”
一番拉扯客套过后,那两个眼线才终于“逃离”,匆匆追了上去。
此时,黄谆已经完成了与瞿惊云的接头。江沧知道时间紧迫,便准备偷偷现身把瞿惊云带走,可谁知他还没出手,一个神秘人就忽然冒了出来,将瞿惊云一把拉起,裹进了披风里。
躲在暗处的江沧见状,连忙追了上去。待到叶库的两个眼线哈嗤哈嗤地喘着气赶来时,只剩下黄谆一个人在老林地里发呆了,一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当江沧一路追着那个神秘人来到山洞时,才忽然惊觉这个看不见脸的“大蝙蝠”可能就是曹静和此前跟他说起的外祖父。
此人的衣貌特征和行事风格都与曹静和描述的无异。这么说,外祖父这回终于在他身边现身了?
江沧并不敢确定,只是他抵达山洞后,一把就将瞿惊云抢了过来。可那个神秘人似乎也并没有生气,他仿佛并不是冲着瞿惊云来的,江沧想把她带走,他也就顺势松了手。
可就在这时,江沧才忽然发现,那个神秘人竟然默默展开了一张字条,逐字看了起来。瞿惊云见状,顿时大惊,她连忙再次伸手拉了拉江沧的衣袖,小声地说:
“姐夫,那是谆哥儿方才交给我的!”
江沧眉心微蹙,剑锋即刻又上前了三寸。
在没有确认此人就是外祖父之前,他是不会让自己的谍报就这样落入他人之手的。
谁知,在看过谍报的内容后,神秘人却微微转过身来,举起手中的字条示意了一下江沧,便将其放在了地上,用石头压好。
江沧料其是要跑,上前欲阻拦,谁知对方虽然年迈,身手却矫捷得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如同鬼魅一般。
瞿惊云怔愣了片刻,连忙跑过去捡起那份被压在石头下的谍报,递给了江沧。
“姐夫,那个人究竟是谁?他看到了我们的谍报,那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我也不好说。”
如果真是外祖父,那还好,但如果是别的什么人,一切便未可知了。可他如果真的是外祖父,为何一直这般来无影去无踪呢?又为何一直不肯现身呢?
江沧心中琢磨着这一切,展开手中的谍报看了看,只片刻便将其团进手心里,他手指一发力,那团纸便被捻得粉碎,只余下白色的粉末从江沧松开的指缝里飘落。
“走吧。”
他低声冲瞿惊云吩咐着,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山洞,沿着山间小路摸索着回了府。
江沧并不准备即刻对戎狄三皇子和七皇子的人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这个时候只有让叶库觉得一切按照计划在进行,没有人出卖他,他才能更加信任黄谆,继而告诉黄谆一些更重要的消息。
然而,江沧并不知道,在与他们相去不远的另一座山头上,方才那个神秘的老前辈正立在山顶远远地望着他们。
这一次,他看到了谍报上的内容,知道了江沧想要做什么,这几日他也在汴京发现了很多灵狐堂弟子的踪迹,那些人显然是吴兴分会的人,并非来自北地的总舵。那么,他们应当是听命于江沧,一同来帮他做事的。
戚成贤抬手将头套往下扯了扯,露出半张脸来,他的须发已经半白,可一双眼睛却像鹰一样炯炯有神,仿佛只一眼便能将人看穿似的,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到了他这里,通通都要现原形。
看到江沧和瞿惊云顺利离开,戚成贤微微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感慨道:
“阿文,你的孩子们个个都不简单呢!”
只是,如今还不是他这个外祖父能现身的时候,时机尚未成熟。
他在世人眼中已是一个被射杀的叛国将军,并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现身。他只能通过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令牌给曹静和留下些蛛丝马迹,希望外孙们能够信任他,他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用他擅长的方式,替戚文来偿还她对孩子们的亏欠。
被困在大漠,并非戚文所愿,她之所以会献身,都是为了救父。作为她的父亲,戚成贤这些年始终心中有愧,如今自己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能为儿孙们多做些,他日后的遗憾便能少一些。
戚成贤撩开身后的披风,盘腿坐在崖头,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那是一套袖珍笔墨纸砚。老人提笔,在一张窄小的纸上匆匆写下近来的一些发现。
待墨迹风干,他将右手拇指与食指放在嘴边,用力一吹,嘹亮的口哨声顿时划破苍穹,不多时,一只大雕从远处展翅飞来。它在戚成贤上空盘旋了片刻,缓缓落在了戚成贤旁边的岩石上,戚成贤上前抚了抚大雕肚皮上的花纹,又将纸笺卷成小筒,绑在它的一只爪子上,目送它飞往遥远的西北。
那里曾是他叱咤风云的地方,如今也是葬送他女儿一生的地方。
……
平桥街,米糕铺子。
安静了多日的曹静和总算接到了江沧送来的谍报,她又有了新的任务了。不同于从前,这一次她终于能和唐玉正儿八经地并肩作战了。
经过普济堂彻底的治疗,唐玉身体里的余毒已悉数排出,那味采自雪域的稀世良药来得正是时候,让唐玉每况愈下的身体得到了及时的挽回。
如今,唐玉已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跑跑跳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他的内力损耗太多,若想完全恢复从前的武功,还尚需一段时日。
但即使如此,曹静和已经非常满足了。这几日,她一点点地看着唐玉的脸色从苍白如霜变得红润起来,她也能感受到他的体力在慢慢恢复,再也不用扫一会儿院子就要回去躺着了。
此外,唐玉身体转好后,服药的剂量和次数也都相应减少了,没有了药物的刺激,他的味觉也跟着渐渐恢复了,原先只吃半碗饭就没什么胃口了,如今已能认认真真吃完一整碗饭。
咱就是说,看孩子吃嘛嘛香,是所有长辈最大的快乐——这几日最开心的人便是曹守拙了。
不错,他还没走,还住在曹静和这。
曹静和原来以为老爹是想在这长住,等着抱孙子了,但一问才知道,老爹是在之前和自己那个二十岁的小妾吵架了。虽是老夫少妻,可曹守拙这回也没怎么怜香惜玉,直呼女人太多也是麻烦。
这日,曹静和跟唐玉借着执行任务,拉曹守拙去郊外春游做掩护。曹静和磨了整整三刻钟,曹守拙才勉强说出这次吵架的原因——小妾嫌他又胖又老,让他减肥,还把这些话当着下人的面撂在了饭桌上。
她以为在整个汴京她就是曹守拙唯一的女人,便因此恃宠而骄,去挑战曹守拙做老爷的威严。
曹守拙气得在府里吹胡子瞪眼,想把小妾打一顿,可那小妾又寻死觅活的,难缠得很。
正巧那日唐玉来找曹守拙,请他帮忙把诈死的曹静和从坟里挖出来,他刚好有了逃离尴尬现场的理由。
见曹守拙终于说出赖在女儿女婿这里不走的原因,曹静和在一旁甩了甩帕子,故作娇滴滴地捂着嘴调侃道:
“您也是没出息!您才是一家之主,吵了架也是把她赶走,您离家出走算怎么回事嘛!要我说啊,也是姨娘太贪心了些,想要大把银钱,又想要夫君年轻漂亮,这怎么可能呢?”
谁知,曹守拙却不屑道:
“你们女人,都是贪心不足的,既要又要的多了去了!我老曹有二十多个女人呢,我什么样的没见过?哪个不是表面上对我恭敬顺从,背地里却嫌我又胖又老的?只有她,敢把这些话摆在台面上讲!”
曹静和闻言,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
“人嘛,不能什么话都往外说,不过,我就不是那种既要又要的女人。您看我们家官人,此前也是病病歪歪的,什么都干不了。可我也不指望他呀,我自己会赚钱,我就只图他好看,大不了我养着他就是了!”
曹守拙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
“静和啊,你这一点还是很像爹的!”
“是吧?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有做生意的天分?”
谁知,曹守拙听了这话却瞬间哑口无言起来。这时,在一旁搭好帐篷的唐玉从父女二人身后走来,刚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唐玉噗嗤一笑,上前把曹静和往旁边拉了拉,在她耳畔低声道:
“我怎么觉得岳父大人说你像他,指的不是经商呢?”
“那是什么?”
“好色。”
曹静和一怔,一扇子拍在了唐玉的胸膛上,低声嗔怪道: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真以为自己郎艳独绝了?我可告诉你,我们江大哥也是个难得的漂亮郎君呢!”
“我自然晓得,但我一向宽厚大方,岂会吃大舅哥的醋?”
唐玉说着,便轻轻弯起眉眼,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曹静和心里的怨气软了软,便不再瞧他,只把目光投向远方。
这时,一队走镖的镖师押着货物从远处而来,曹静和心下一沉,连忙示意一旁的唐玉,唐玉沿着她的目光瞧去,很快也捕捉到了线索。
曹静和低声道:
“鱼儿总算游过来了,也不枉你我在这蹲守了大半日。”
那队镖师便是水云坊镖局的人,他们都是戎狄三皇子的人,曹静和出来春游,只是一个幌子,因为镖局此次走镖,也只是一个幌子。
曹静和与唐玉盯紧了目标,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这时,曹守拙忽然把自己的大脑壳子伸了过来,贼兮兮地问道:
“你俩贼公贼婆,又商量着干坏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