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唐七从福康面馆回昌平侯府之后,就鲜少再在面馆露面了。听说昌平侯现在对她管教很严,又给她寻了几户还不错的人家,把一些适龄公子哥儿的画像拿给她看,让她瞧瞧有没有顺眼的,好能再把她嫁出去。
曹静和去福康面馆逛了一圈,又向店小二打听了一下,这才得知唐七已有多日没来过面馆了。于是,曹静和便翻出了唐七曾经在小鸥的坟前送给她的荷包,她记得唐七说过,要是遇到麻烦,就拿这个荷包去昌平侯府找她,她会帮忙的。
曹静和在听了蘅娘的话之后,认真想了很久,虽说他们最大的仇家是戎狄人,但是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外面跑,唐玉鲜少现过身,就算她暴露了,戎狄也该把她抓走,而不会想到去抓唐玉。
就算他们想用唐玉把她引出来,也该留下一些线索骗她上钩,可对方显然是什么线索都没留下。曹静和很清楚,他们显然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目标明确地冲着唐玉来的。
如果说汴京城里还有谁最不想让唐玉活,那就只有唐玉那个丧心病狂的亲爹了。
昌平侯说过,戎狄当年对长安宫里的御前侍卫进行了大规模屠杀,倘若唐玉还活着,那只有一种可能,他叛变了。
所以昌平侯不愿去打听唐玉的消息,而是直接在府中为他立了牌位。可是前不久,唐七似乎发现了什么,用一碗泉水牛肉面来试探,又让小厮去爬墙头偷窥。虽然唐玉一直没有和妹妹相认,但谁也不知道那个爬墙头的小厮究竟有没有看清唐玉的脸。
倘若小七跟昌平侯说了些什么,昌平侯只怕会做出极端的事。
比如逼死唐玉,以正家风。
唐玉说过,他爹是个把名声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的人,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家族中存在任何污点。
不过,在想清楚这一切之后,曹静和悬着的心倒是放了下来。倘若真是昌平侯府从江湖上雇了高手劫走了唐玉,那唐玉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死了,昌平侯势必会问他为何还活着,到底有没有叛国。
唐玉一向聪明,想来有办法周旋着,而昌平侯府还有吕姨娘和小七,她们母女都十分关心唐玉,若是得知唐玉被抓了,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还好曹守拙此前带着曹静和爬过昌平侯府的墙头,曹静和在建章宫练就了熟记路线的本事,只要是她涉足过的地方,哪怕只去过一次,就一定记得路。
一番周转后,曹静和握着小七送给她的荷包,来到昌平侯府的一处角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一个门人前来应门,从里面问道:
“何人来此?”
“这位小哥儿,我姓曹,是平桥街上米糕铺子的老板,七小姐认得我,劳您帮我通传一声,我有急事相求!”
“笑话!我们七小姐是何等身份,你一个平头老百姓说见就见?”
“我真的认识七小姐,劳您帮我通传一下,就说我官人失踪了,七小姐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官人失踪你就去报官,关我们七小姐什么事!我们家侯爷说了,这几年战乱,大家都穷疯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想来认亲,你还是快回去吧!仔细被侯爷发现,打断你的腿!”
“我有七小姐的信物!小哥儿,求你开开门!你看一看好不好,我真的认识七小姐!”
那门人一听,倒是迟疑了一瞬,这才打开门闩,探出头来,曹静和连忙捧出那只荷包,拿给门人看,门人仔细瞧了瞧,暗自嘀咕道:
“好像确实是我们府中绣娘做的。”
“你看,我就说我没骗你吧!”
曹静和说着便要上前,准备先厚着脸皮闯进去,可那门人却一把将曹静和推了出去,吼道:
“你干什么,侯府是你说来就来的?”
那人手劲很大,曹静和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忍不住捂着肩膀委屈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让进你可以直说啊,你何必使那么大力气,我一个弱女子,光天化日之下还能杀人放火不成!”
说着,她便挤出几滴泪来,装作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谁知,那门人竟不吃这一套,反而更加生气道: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算个什么东西?连我们七小姐的荷包也敢偷!偷了就算了,还敢找过来,我看你是想找七小姐讹钱的吧?还不快滚!”
“偷?我如何敢偷你们侯府的东西?这真的是七小姐送的!我真的有急事要找她!”
那门人却坏笑着叉着腰说:
“执意要闹是吧?你这样的泼妇我见多了,来人!”
他话音刚落,竟有三个小厮从门后窜出,那门人打了个手势,三个小厮一起上手,把曹静和抬了起来。
那门人得意地说:
“把这无理取闹的泼妇给我抬远点,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曹静和不敢轻易显露武功,既担了泼妇的名声,也便只好一通乱踢乱闹:
“你们放开我!你们昌平侯府这群丧良心的!欺负我们平头老百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啦!”
那三个小厮把曹静和扔到了巷口,便大摇大摆地回去了。可是一回到昌平侯府,他们便开始担心地向那门人问道:
“老大,咱们这样做真的没事吗?七小姐的面馆不就开在平桥街吗?万一这荷包真是七小姐送给她的,那我们……”
“怕什么?”
那门人摸着下巴,笑道:
“侯爷吩咐过了,不要再让七小姐见外头的任何人,直到她出嫁。咱们这是奉命行事,有什么好怕的?”
“那……那这荷包?”
“这荷包嘛……”
那门人咂吧两下嘴,坏笑着说:
“七小姐的荷包,可是用苏杭进贡的名绸做的,我知道外面有小店专收这种豪门贵府里流出来的二手货。夫人小姐们换饰品换得勤,她们用过的荷包都没戴过几次,这种杭绸饰品转手卖给外头的店铺,能换不少钱呢!到时候,我请你们兄弟几个吃酒!”
几个人相视一笑,纷纷期待地搓了搓手。
那门人并不知道,曹静和没有真的离开,她只是绕道去了趟曹府,把正躺在软榻上喝茶吃点心的曹守拙薅了出来。
曹守拙不情不愿,很是无奈:
“哎哟!你又干什么呀!你上回把我新纳的姨娘给打晕了,我还没找你事呢!你这又要拉着我去哪呀?”
“去昌平侯府!”
“怎么又去?”
“看风水!”
“怎么又看?”
曹静和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曹守拙,生气地说:
“你的宝贝女婿可能被昌平侯府抓走了,你抱不成孙子啦!”
“啊?你说什么?他昌平侯府简直欺人太甚!”
曹守拙的态度瞬间转了十八弯。
劫走了他女婿,就等于劫走了他日后的大胖孙子,别人都要让他“断子绝孙”了,他如何能忍:
“走!说走咱就走!灭了他!”
父女二人悄摸来到昌平侯府,曹守拙虽然气势大,可是真到了人家家门口,也不敢正面刚,不过好在曹静和只是想让老爹帮忙看看风水。
“爹,您帮我看看,这宅子什么地方像是未出阁的小姐居住的,我好翻进去找人!”
“诶?你不是说我那爱婿被抓走了吗?你不让我帮你找关人的地方,怎么找起闺房了?”
“哎呀你不懂!他们既然把官人抓走了,自然不想让我们找到,一定是关在地下室或者是暗室,咱们自己是很难找到的。这事儿,得请昌平侯府的七小姐帮忙。”
曹守拙眨了眨眼,愈发疑惑道:
“话虽如此,可七小姐怎么能愿意帮你呢?”
曹静和知道,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瞒着曹守拙了,就编了一个还算能圆得过去的谎话,解释了唐玉的出身:
“爹,我一直没有告诉您,官人就是昌平侯府的六公子唐玉,昌平侯厌恶他母亲,也一样厌恶他。长安沦陷那年,昌平侯带着一家老小逃到汴京,却独独把唐玉扔在了长安,唐玉这些年过得很艰辛,好不容易留下条命。后来戎狄投降,我们才来汴京的。”
曹守拙一直称唐玉为贵婿,原只是对他的巴结,想指望着唐玉给自己传宗接代,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女婿竟真的有如此尊贵的出身。
曹守拙怔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不是……那昌平侯既然不喜唐玉,为何还要抓他回去?”
“我……”
曹静和咬了咬牙,搪塞道:
“我也不知道!总之,官人失踪,昌平侯府嫌疑最大,还是先进去找找吧!那位七小姐跟她六哥感情很深,她会帮我们的!”
曹守拙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曹静和,这才认真相看起来。不一会儿,他便带着曹静和绕到另一面墙下,说:
“你从这里翻进去。”
“然后呢?”
“然后你自己找啊!”
“不是……您就看出个这?”
曹静和无语,曹守拙无奈:
“我的好闺女,爹只能看个外观,又看不到宅子里面什么样,只能给你指个大概的位置,这里应该就是府中女眷的住处,至于七小姐到底住哪间房,你得自己去找啊!”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曹静和点着头,转身便要往墙头上翻,可曹守拙却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问道:
“闺女,你得给我个时辰吧?我总不能一直在这等你!”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我若还没出来……”
“那我就可以不用等你,直接回府了?”
曹静和一怔,顿时甩开曹守拙的手,气愤地说:
“什么啊?半个时辰之后我要是还没出来,你就得想办法救我了!”
曹静和气呼呼地翻上了屋顶,把有点靠谱但又不大靠谱的老爹留在了外面。
她攀在屋顶上小心地打量着下面,外墙里面还有两道墙,那是仆妇和管事们住的宅子,再往里面看,才是主人住的地方。
那个院落是一个雅致的后院,种植着许多花树,春日百花竞放,穿插在回廊的两侧,红的像火,粉的似霞,白的胜雪。层层叠叠,美不胜收。
曹静和却根本顾不得欣赏这里的景色,只连忙借着无人经过的时候从屋顶上连跃过两道墙,跳进了最里面的院子里。
她猫着腰借着假山的遮挡,一步步谨慎地往前挪着,时不时地窥探着院子里房间的布局。这里看上去确实像府中女眷们的住处,只是不知道这是谁的院子,是姨娘还是小姐呢?
曹静和这样想着,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似乎有脚步声,她连忙把脑袋缩了回去,整个人躲进假山洞里,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得两个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一个年长,另一个则还是少女。
“你呀,就不该去跟你爹犟嘴,挨骂了吧?”
“姨娘,爹爹为何不信六哥?六哥都说了他是侥幸从长安宫里跑出来的!”
“傻孩子,你六哥的话是不是真,你爹根本都不在乎!只因那时大周盛传,戎狄杀入长安宫后关门闭户大开杀戒,不放过任何一个人,所以能活下来的都是叛降者,无人能从紧闭的宫门里逃走。你爹是怕日后有人在汴京发现你六哥的踪迹,让人指责咱们昌平侯府出了个卖国贼,害他丢官罢爵,殃及全府。”
“可是成国公府不也出了个卖国贼江沧吗?人家不也好好的吗?”
“那能一样吗?你怎么不说成国公府还出了个抗击戎狄的大英雄江渊呢?”
“娘……”
小七还想说些什么,可吕姨娘只沉声道:
“好了,咱们娘俩如今都被困在府里出不去,我们得赶快想想办法救你六哥!你爹那个畜生不想落个杀害亲子的骂名,正在逼你六哥自尽,可你爹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我怕他迟早会亲自动手!再说了,你六哥那个身子骨……哎!”
听到这,曹静和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曹守拙到底是个靠谱的,唐玉也确实是在昌平侯府,而且听吕姨娘的意思,唐玉应该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被昌平侯关在了哪。
吕姨娘走进屋里去歇息了,小七一个人忧心忡忡地在回廊上来回踱着步,曹静和见状,连忙小心翼翼地从假山里探出头来,轻声唤道:
“七姑娘,七姑娘!”
“嗯?”
小七听到动静,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有些害怕地打量着偌大的院子。
曹静和连忙挥了挥手,再次轻声喊道:
“我在这!是我!”
小七定睛一瞧,终于看到了藏在假山里的曹静和,一时又惊又喜。她激动地用帕子捂住嘴,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婢女们都已跟着吕姨娘回屋,连忙蹑手蹑脚地穿过回廊,走进假山里,一把握住了曹静和的手:
“静和姐姐,静和姐姐!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快别提了,你们那个角门的门人不认你给我的荷包,非说是我从你身上偷来的,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翻墙头进来的!”
小七惊讶极了,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高墙,忍不住道:
“翻……翻墙?姐姐你……这怎么可能呢?”
“哎呀,你就别问了!唐玉呢?他被关在哪了?你爹是怎么发现他的?”
小七闻言,只自责地低下头去,说:
“姐姐,我早就怀疑你家官人就是六哥了,我想,六哥应该也明白我的心思,只是你们一直躲着我,我也没办法。有一日,我在姨娘跟前念叨这件事,恰巧被爹爹在房门外听到了,他便把我和姨娘软禁在了府里,不能与外人相见,又花重金雇了江湖高手,将六哥绑了来。”
“那如今呢?他人怎么样了?”
谁知,小七竟只捂着嘴轻声啜泣着,摇着头说:
“六哥他……他可能快不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