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谆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被蘅娘拦在了店铺里,便决定不再硬闯。
他担心万一发生了什么争执,引来众人围观,那自己便极有可能被黄展鹏的人发现。毕竟他的终极目的是刺杀黄展鹏,而不是仅仅来和母亲道别那么简单。
这样想着,黄谆也未再坚持,只说自己改日再来。
前门进不去,那就走后门。
黄谆假装离开后,很快又钻进附近的巷子里,偷偷摸摸地绕到了曹静和铺子的后门。后门紧闭,但是无人把守,黄谆四下里看了看,发现这个巷子鲜有人经过,他决定先爬上墙头看一看后院的情况,再伺机翻进去。
然而,就在黄谆刚刚卷起衣袖,准备助跑几步往墙上爬时,忽然有一个黑影从他身后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薅住了他的脖颈,飞身将他带到了附近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黄谆在被捉住的一瞬间就惊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但他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暗暗把手伸进了衣襟里。他认定,抓他的人必然是黄展鹏派来的。
待那黑衣人落地的一瞬间,黄谆忽然从衣襟里抽出一把剪刀,转身朝黑衣人捅去。谁知,那黑衣人似是早有预料,微微侧身一躲,便反手扣住了黄谆的手腕——剪刀在距离黑衣人脖颈前三寸的位置停住了。
“就这点功夫,还想刺杀黄展鹏?”
那人讥诮道。
黄谆顿时一惊,这个声音……怎么会是江沧!
“舅舅,你怎么在这?”
江沧冷哼一声,夺下那把剪刀,低声笑道:
“这不是你娘给你做衣服的剪刀吗?你竟然想用它来杀死黄展鹏?你但凡从我厨房里偷一把菜刀,我都不至于笑话你!”
“还给我!”
黄谆没好气地伸出手想要夺回剪刀,可江沧却将手倒背在了身后,仍旧笑道:
“你个小白眼狼,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竟然策反了我的小厮!”
黄谆闻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连忙着急道:
“元宝……你把元宝怎么样了?你杀了他?”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元宝出卖了他,而是元宝被江沧发现了,会不会因此丧命。他在离开江府的时候,就看出了元宝的犹豫,元宝很担心黄谆,怕他真的会死。
而黄谆也猜到了,江沧势必会审问元宝,但他却不希望元宝受到连累,他只鼓励元宝不要害怕江沧,有什么就说什么。他们活得堂堂正正,不惧任何人。他不曾怕过黄展鹏这个卖国贼父亲,也不会怕江沧这个卖国贼舅舅。
江沧拨开帷帽下的轻纱,看了看自己的外甥,他正一脸愤怒地瞪着自己这个舅舅,双手握紧了拳头。
“谆哥儿,舅舅在你眼里就是如此穷凶极恶之人吗?”
江沧问得很真诚,一点也没有作为长辈的架子。黄谆闻言,气焰倒是一瞬间弱了下去。
他仔细回忆着从他记事起听到的关于卖国贼的传言,比起黄展鹏在百姓口中那杀人如麻、残害同胞的形象,江沧似乎还真的没有干过什么实质性的残害同胞之事,百姓们更多的时候都是为了骂他而骂他。
黄谆低下了头,沉默了半晌才沉声道:
“你不要杀元宝,算我求你。我知道弑父是大逆不道之事,杀了黄展鹏,我就会以死谢罪,不给母亲脸上抹黑。舅舅若是真的在乎我这个外甥,就不要再阻拦我去刺杀!”
江沧背靠在石砖墙上,抱怀幽幽道:
“你真的知道黄展鹏在哪?”
“这还能有假?我娘来找他,劝他不要再给戎狄人做事,可他为了让娘亲守口如瓶,就拿我的性命做要挟!娘亲带着我从他栖身的地方逃走,我当然知道他在哪!”
江沧闻言,却只淡淡地笑了笑,抬手拍了拍黄谆的肩膀,说:
“他既然知道你和你母亲逃走了,自然会害怕你们出卖他,又怎么可能还在他原先的据点待着呢?”
黄谆心头一怔,他的确忽视了这一点。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呀。
黄谆见状,便有些狐疑地望着江沧:
“舅舅莫非知道黄展鹏在哪?”
江沧挑眉,问道:
“真想让他死?”
“想!”
黄谆认真地点了点头,江沧竟一把抓起黄谆,运起了轻功。黄谆只觉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巷子两边的灰石砖墙都只剩下了残影。他紧紧地抓着舅舅的衣袖,几乎睁不开眼睛。
“舅舅,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那么厉害的功夫?”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你母亲都不知道,你如何能知道!”
“舅舅,你要带我去哪!”
“闭嘴!到了以后听我安排,不许出声!”
不多时,江沧慢慢调整了内力,带着黄谆落到了一处高宅大院的后墙头上,两人小心翼翼地趴在上面,借着旁边树枝的遮挡,窥探着院内。
很快,一个年轻的美貌妇人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手下,那正是曹静和跟袁乔。
袁乔只以为曹静和揭了告示,举报了一个通缉犯,配合官府来抓人,并不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因此也没有十分着急,可曹静和却很急。
为了不让人发现,曹静和跟袁乔是从一处鲜有人知的角门进去的,然后再一点点摸到后院来。此时是值夜的仆从与下一班人交接的时候,中间有一个空档,院子里没什么人,曹静和与袁乔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往廊下挪。
“我爹呢,他在哪?”
“小的走的时候,他还在床上鼾声如雷!”
“这个没出息的,他早晚把我气死!”
曹静和飞快地穿过回廊,怒气冲冲地正要往屋里走去,却忽见一个比她还年轻的美丽女子摇曳着迎面走来。那女子一怔,连忙掩唇惊呼,又抬袖指着袁乔,声音娇滴滴地问道:
“诶?你不是老爷昨晚带来的小厮吗?这个女人是谁,你从哪弄来的?”
曹静和没等袁乔开口,便道:
“我是曹守拙的女儿,你是谁?”
“我?你连我都不知道?我是曹老爷新纳的贵妾!曹老爷进京来做生意,在汴京置办了新宅,总要有人打理。我,正是这的女主人!”
曹守拙的宅子遍布大周朝,他不去住的时候,总要有人看家,所以他每安置一处新宅,就要新纳一个姨娘,留在宅子里帮他打理家院。
当然,这只是他为自己的好色找的借口。
那贵妾斜着眼将曹静和上下打量了一番,挑衅着说:
“我们老爷虽然女儿多,可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随便来认亲的!你们都贪图我家老爷的银子,我可不愿意白养活你们这些穷鬼!”
说完,她冲曹静和抬了抬下巴,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
曹静和抱怀看着这小妖精,笑道:
“老娘二十四,你呢?”
那贵妾闻言,面色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只见她心虚似的挺起了胸膛,故意端着架子说:
“我……我二十二!”
“呵!我看你只有二十吧?”
曹静和抬手便劈了那女人一掌,女人顿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只要比自己小,就不能算长辈,先把她敲晕也没事吧……
曹静和自我安慰着,便将那女人拖进了房里,又冲袁乔道:
“快,趁着这会儿屋子里没人!”
“干……干什么呀?”
“给曹老头子醒酒!”
说完,曹静和领着袁乔蹑手蹑脚地走到屏风后,曹守拙果然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怀里抱着酒坛子,满屋都是酒臭味。
曹静和厌恶地捏着鼻子,从袖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又从中取出一丸药,塞进了曹守拙口中。
袁乔在一旁心惊胆战地问道:
“这不会把老爷给噎死吧?”
“哎呀不会,这是入口即化的药,很快就能醒酒!专门给又馋又菜的醉鬼准备的!”
那是建章宫的秘制药,分为很多种类,恰好醒酒的那味药还有剩余。只片刻,曹守拙便清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坐起身来,朦胧中竟见一眼熟的女子坐在床边,一脸愤怒地瞪着他。
曹守拙大惊,连忙吓得跪倒在床上,求饶道:
“戚文啊,你怎么来了啊!我……我再也不敢乱发誓了!你怎么还真找上门了呀!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来索我的命啊,我还有那么多银子没花呢!”
曹守拙好一番忏悔,却半晌没听见动静,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这会儿才算是真的清醒了,两只眼睛终于能够精准聚焦到曹静和的面庞。
“哎呀!怎么是你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娘爬出来了呢!”
曹守拙长舒一口气,可曹静和却怒道:
“还不快起来更衣!你莫不是忘了今日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曹府的管家着急地踏进门来,在屏风外回禀道:
“老爷,老爷,您快些起身吧!那位彭老爷到了!”
曹守拙的脑子此时已彻底恢复了清醒,便大手一挥,吩咐道:
“知道了,让他先在厅堂候着!”
说完,曹守拙又冲曹静和说:
“现在是他求我收留他,他求人办事,得学会耐着性子等!所以啊,不着急!”
好家伙,他还拿住劲了!
曹静和不悦地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不多时,化名为彭展欢的黄展鹏便由管家引着走进了曹府。此时,江沧和黄谆已经从后院的屋顶上慢慢转移到前院的屋顶,看到黄展鹏走来,黄谆吃了一惊,连忙小声问道:
“他怎么会在这?”
江沧却反问道:
“谆哥儿,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你父亲?”
“舅舅这是何意?”
“你觉得他是黄展鹏本人,还是别人易容而成的?”
黄谆听了这话,背后直冒冷汗。他实在是不敢想象这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看上去……倒是与我见到的黄展鹏没有什么不同,走路的姿势也很像,我听他与那管家交谈,竟连声音也听不出什么问题。”
“不急,好戏还在后头呢,他究竟是真是假,我们很快便知道了!”
黄谆转头看了看江沧,有些不解道:
“舅舅,你不是也给戎狄人做事吗?你知道我要刺杀黄展鹏,为何还要带我来此?”
“舅舅我啊,金盆洗手了!”
黄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沧,但也只好先闭上嘴,老老实实盯着下面的动静。
很快,曹守拙就堆着满脸的笑意走来,黄展鹏赶忙迎上前去,两人抱拳作揖,假狗互吹了一番,恨不得把对方捧上天。
曹守拙惯会看人眼色行事,一番花言巧语把黄展鹏哄开心后,连忙表示自己愿意与黄展鹏共事,还主动邀请黄展鹏以后就住在他府上,给他当个幕僚,共同经商。
黄展鹏闻言,自是欣喜万分,并表示自己需要收拾一下行李,明日再过来正式拜见。
曹守拙见状,便故意多言道:
“嗨呀,收拾什么东西呀!你都没几个银钱了,还能有什么东西可收拾?我府上什么东西没有啊?你直接住下便是!”
谁知黄展鹏却连连摆手,执意要走,并称素日里用惯了自己的东西,还请曹守拙海涵。
曹守拙闻言,也未再强求,便放走了黄展鹏。很快,曹静和就从厅堂的侧门里走出来了,曹守拙连忙上前问道:
“静和,你觉得怎么样?此人是真的黄展鹏吗?”
“十有八九不是!”
曹静和清楚,黄展鹏是来暗中辅佐戎狄三皇子的,戎狄三皇子如今被囚禁在朱府,自打被长孙延昆治坏了以后,他便时不时地在府里发病,也没人给他继续诊治。如此形势之下,真正的黄展鹏应该会急着拉拢曹守拙,借助他的财力赶快救戎狄三皇子于水火之中,而不是还有心思回去取自己的行李,非要用自己的东西。
他执意要走,就证明真正的黄展鹏还在什么地方等他回话。
很快,曹静和便从角门偷偷跟了出去,而此时暗卫营的暗桩们也已悄然跟上黄展鹏的脚步。屋顶上,江沧再次薅起黄谆,飞身而起,黄谆忍不住又问道:
“舅舅,接下来去哪呀?”
“去见你真正的爹!”
“……”
黄展鹏离开曹府后,便一路向北而去,他一开始还表现得一切如常,时不时地逛逛街道两旁的小摊。可待拐入映月坊之后,黄展鹏却忽然放缓了脚步。
暗卫营的暗桩们或挑着扁担,或推着平车,远远地跟在后面。黄展鹏微微侧目看向斜后方,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