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父亲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添了一副碗筷,便去照顾母亲吃饭了。
之后的日子里,重明也尝试过称呼这个男人为爸爸,男人也没有表现出抗拒,只是小声地应着。得到一家之主的默许后,重明也开始叫那个带她回来的女人叫妈妈。
女人行为疯疯癫癫的,但在她叫她妈妈时总是咿咿呀呀地笑着,过来摸她的头。
家里虽然贫穷,但务农的父亲却是很勤劳,加上邻居们的打点,日子倒也不算难过。
重明一边照顾着妈妈,一边去山里摸鱼,采野菜,她清楚鱼群巡游的路线,了解草药生长的位置,她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如同飞舞在山中的精灵。
她的妈妈比她更加像山中的精灵一样,她总是偷偷溜到山中,在林野中,如同蝴蝶一样起舞。
女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但她却总能找到回家的路,重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爸爸告诉她,她来自山中,束缚住她,不让她离开的,是这个破旧的小家。
并不是妈妈总能找到回家的路,对她来说,大山才是她的家。
重明看得明白,妈妈并不是人类,只是一只初开灵智的蝶,她错过了迁徙的时节,永远留在了这个凋零的季节。
……
不知多少年过去,父亲死在了那片田埂。
他还只是中年,走得实在有些突然。
村民们很善良,大家合力为父亲办了一场不算盛大隆重,但是真情实意的葬礼。
农忙时,父亲总是会不计回报地去帮助别人,母亲也总是将偶尔赶集买到的糖果分给村里的孩子们,孩子们也很喜欢这个傻傻的但是可爱的阿姨。
两人的善良,兑换了这次的葬礼,这是重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觉学到了什么是人类社会的道理。
她想,这或许也是这个沉默寡言的父亲给她上的最后一课。
父亲走后的第七天,她本该在家中为父亲守灵的。
但外面又下起了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住了看不见尽头的田野,亦如她来到的那天。
重明看到了父亲没有腐败的遗体中的那颗妖族内丹已经不见,便默默走去了山中,那个与母亲初遇的地方。
从那天之后,村子里便再没有人看到这一家子。
重明踏上了寻找答案的道路,父亲被她安葬在了那一片漫无边际的雪中,唇边还有一只凋落的蝴蝶,他们两个再也走不出这个冬天,从那天母亲将灵智注入灵丹救下父亲时,她就已经永远留在了那场大雪里。
重明觉得自己很努力了,她不停地去思考,但是这一切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父亲平时的付出得到了村民们的关照,父亲是人类,村民们也是人类,这就是人类的逻辑吗?
所以,父亲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因此,他的付出也就有了意义。
这就是人类社会的生存规则吗?
母亲为了救父亲,失去了继续修炼的机会,失去了智慧的同时,也失去了生命。
因为母亲是妖,人类社会的游戏规则,是服务于人类的,所以母亲没有得到任何回报。
这个游戏规则对妖族不好,重明不想做妖了,她也想当这个规则的受益者。
她想要付出,亦想要回报。她不愿困死在冰雪覆盖的田野,她渴望着飞出那个枯萎的冬季。
重明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知道了眼前的城池叫做白云城,是最繁华的城市,也是人类最密集地方。
她已经不是那个随时可以被寒风夺走生命的小女孩了,在野外漂泊的这几年,她只做了两件事,修行和隐藏修行。
混在嘈杂的人群中,她凭借着神兽的血液混进了白云城。
她想找一家店面,在里面打工,想要学到更多关于人类的事情,她想要模仿那些人类,她想要成为人类。
但说到底不过是五六岁的样貌,没有一家老板要这个瘦弱的小孩,都是连忙把她赶出去。
只有一位包子铺的老板让她坐在了店里最角落的位置,给她拿了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
她有些疑惑。
为什么又拒绝自己只要管饭的工作要求,又要给自己食物。
“老板,你在我身上的付出,是想要得到我给的什么回报呢?”
老板听到他这话,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毛,但手上擀面的活却没有停下。
“小屁孩学大人说话干嘛,给你包子就吃,我还能给不起两个包子一样。”
还在重明思考老板的话时,城中护卫将她带走了。
她并没有认出这些是白云城护卫,只是一脸原来如此地看着还在忙着干活的包子铺老板。
原来是这样,他对我付出的回报是把我卖给人贩子后得到的钱,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重明自然是不可能任人摆布,她准备在无人处就逃跑。
不过,那两个护卫并没有走到什么偏僻的巷子,使得她并没有机会动手。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吱呀的木门的惨叫声,她被带进了孤儿院护卫和一个中年男人交流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把她留在了这里。
孤儿院吗?这里也一样,能观察到人类就行。
重明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扮演着哑巴孤儿,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好几个小孩尝试与她交流,但是都没有成功。
她现在还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些孩子行为的意义,她现在思考着包子铺老板在付出了两个包子后得到了什么,思考着孤儿院付出了金钱照顾他们之后得到了什么。
第一个答案她至今为止都没有得到,但很快她就得到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白云宗给了院长很多钱,很多很多的钱,足够他们每个人都吃得很饱,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一天最多只能吃半个馒头。
付出金钱后的回报是更多的金钱。
很快,重明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人类的社会中,光是物质的付出是远远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回报的,院长付出的最多的不是买半个馒头的钱,而是对他们的,虚伪的爱。
他装出孤儿院的穷苦紧张,装出落魄却依然善良的模样,孩子们都心疼他,爱戴他。
对明明不爱的人装出爱的样子,一定很困难吧。
重明不明白,但她总觉得这是一个付出高于回报的事情,至少她还做不到尝试这样的一个投资,不论给她什么样的回报,她都做不到对院长产生出一点点的爱,哪怕是虚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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