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时是被书铭叫醒的,言舟仍有些迷迷糊糊。
“考虑到你还小,先生为你安排了靠前的位子。”等言舟洗漱完后,书铭一边把食盒里的早膳拿出来,一边向言舟介绍着这一天的安排。
“啊…谢谢你……”
看着桌上的粥和糕点,言舟有些不自然。
用过早膳之后,书铭领着言舟往课室走去,路上顺带向言舟介绍白及院。
“书铭,你知……”
踏入课室,言舟的话才出口,注意到课室内的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生生止住了话头。
“书铭,这就是昨日被副院大人收下的新生?”
开口的少年歪着身子坐在靠近门口那列的第一张桌前,墨发高束着,晨光洒在他发间,如点点星光落在发缕间,颇为好看。少年皮肤白皙,那双桃花眼笑的弯弯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是纯粹的、温和的、不带一丝恶意的笑。
“江淮景,羡慕吗?”
还没等言舟和书铭回答,旁边的另一位少年将手搭在少年肩上,率先开了口。
少年笑容不变,抬手拍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继而起身走到言舟面前,抱拳向他拱了拱手。
“小友好,我名江淮景,去年入学的,若你介意,知乎本名也可。”江淮景说完抿了抿唇,双眸盯着言舟看了一会儿,又木木下移。
“江师兄好,我名言舟,师兄去年入学的?但为何……”言舟学着江淮景的样子也抱拳拱了拱手,停了停,继而试探问道,“……为何师兄也在这?”
“他啊?他太弱了,没通过考核。”
“沈子聿,你也好不了多少。”
江淮景扬了扬眉,回过身不轻不重给了身后少年一拳,后者也很配合的抬手接住。
“先生来了先生来了,快坐好。”
听着门外几个跑进来的弟子嘴里喊的话,江淮景顺势坐回原来的位子去,书铭指了指中间那列的第一张桌,而后也匆忙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
言舟转过头看了眼书铭的位置,等离开位子的学子都坐回去了,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诸生好。”讲课先生一边放下手里的竹简,一边环视一圈课室,最后目光落在了言舟身上。
一个上午基本只听了先生们介绍自己,去吃午膳的路上,言舟好几次险些与别人撞上。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言舟闻言抬头看了看书铭,随后错开目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示意身边人可以放心。
书铭张了张嘴,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最后成了一声叹息,见言舟目光闪躲,仍无奈嘱咐道:“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与我说说。”
“也可以与我们说。”
二人闻声停了脚步,回过头,江淮景和沈子聿挤开人群并肩走来。
“小孩儿板着脸做什么?你可别学江淮景和书铭这俩小子,怪无趣的。”沈子聿神手摸了摸言舟的头,继而塞了几颗糖给言舟。
江淮景没搭理沈子聿的话,书铭则默默移开目光。
跟着他们三个吃了午膳后,言舟自觉回住处去准备小憩一下。
推开门进去后径直往二楼走去,推开房间门,关门,扑倒躺在床上,继而深深叹了口气。
翻了几个身,目光落在窗外。外面的树随风轻摇枝杈,好不悠闲。
看着看着,言舟就睡过去了。钟声响起时,言舟也刚好醒来,刚走出住处就看见书铭正匆匆赶来。
“可休息好了?”瞧见言舟自己出来了书铭停下脚步等着言舟走近,而后垂首浅笑问道。后者点了点头。见人状态不错,书铭也不由得跟着嘴角上扬,“那就好,我们走吧。”
话刚出口,余光瞥见言舟手腕上似有一圈符咒,有些诧异。
言舟也注意到了书铭的目光,低头扯扯衣袖遮住手腕,继而主动扯开话头:
“江师兄和沈师兄还和我们一起吗?”
“啊,对,他们依旧跟我们一起。”见言舟不欲提及,便也没提,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两人到广场时,已经有好几个弟子在那了,见言舟和书铭来了,其中几个回过头来似乎打量了一下言舟,然后凑在一起说着什么,中间时不时有人又回过头来看两眼言舟。
那眼神里尽是嘲弄,好似在看什么玩物一般。
言舟蹙了蹙眉,低下头去。
旁边的书铭也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稍稍挪了两步,试着把他们的目光挡住。
但没有用。
那几人往旁边也走了几步,见到言舟这反应,似是更加兴奋了,时不时传来几声大笑。
正在言舟坐立难安时,一柄剑自他后方飞出,直直朝那几人去,几人慌慌张张闪躲开,噤了声后便逃一般散开了。
“切,吵死了。”
沈子聿皱着眉,一手抓着剑鞘,一手不耐烦的扣了扣耳朵。
“这么凶,要吓到孩子了。”
江淮景说着抬手要摸摸言舟的头,不料手刚碰到言舟的头,人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一时间四个人都愣住了,江淮景手僵在半空中,沈子聿剑也不捡了,将手中剑鞘扔向江淮景,后者没反应过来,直接挨了这么一顿扔。
“你、你还好意思说我凶!”
沈子聿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言舟面前将他扶起。
“沈、沈师兄别生江师兄的气,是、是我自己腿软了……”言舟双手揪着沈子聿的衣袖,结结巴巴解释道。
沈子聿没接话,回头看了眼过去捡剑的江淮景,弯下腰轻轻拍去言舟衣摆上的灰尘。
江淮景也没说话,将剑收回剑鞘后自觉把剑抱在怀里。
今天整个下午的修炼都是由大长老带着,考虑到大多都是昨日才入院的,只教了几招剑式就让学子们自行练习了。
“江师兄,你好厉害呀!”
看着江淮景行云流水的耍完一套剑招,言舟忍不住拍手叫好。
“把剑拿起来,我教教你。”江淮景收了剑,向言舟扬了扬下巴。
“切,江家私生子,还神气起来了。”
“就是。江家主都不认的贱种罢了,永远上不了台面。”
“也就这种没爹没娘的能看得上他。”
充满恶意的言论如洪水般涌来,言舟看着江淮景的眸光暗淡了几分,刚欲回嘴,江淮景就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都练会了吗在这吵吵!整天张口闭口就是私生子私生子的,你还不是连个你嘴里最不堪的贱种都比不过!那你又算什么,比贱种还上不了台面的废物是吗。”
沈子聿冲过来发疯般的挥剑吓得周围几个弟子立刻噤了声,有几个还转头看向大长老。
“那你们练会了吗?”大长老注意到那几道看向自己的目光,笑了笑,不答反问,见他们缩着脑袋摇头,走近去轻轻按下沈子聿还举在半空中的木剑,徐徐续言,“那就老老实实的练,钟声响后一个一个到我面前把剑式全部过一遍。”
在众弟子的哀嚎声中,大长老笑意更深了几分,并再延长了半个时辰的修炼,事实证明比沈子聿的乱叫管用多了。
至少全都没声了。
“江师兄,你在进白及院之前。是哪儿的人啊?”言舟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一边跟着江淮景的动作挥剑,一边问道。
“……”江淮景闻言动作一顿,继而摇了摇头,“若你真想听,今日的修炼结束后,我再讲给你听。”
江淮景说完走近去抬了抬言舟的手肘,给他调整好姿势。
“那书铭呢?”见江淮景不欲提起,言舟又扭头看向书铭。
“我?我不记得了,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一直是白及院的长老们轮流照顾我,说实在的,现在倒不太在意我那双亲了。”书铭说着挠了挠头,笑容有些勉强。
书铭开了口,江淮景也扭头看向他,见他动作不太对,就又过去给他也调整一下姿势。
“江师兄,你怎么不教教我——”
江淮景没有接话并白了一眼沈子聿。
江家家主是当朝右丞相,其人主张节俭,还常常赏赐金银给府里的下人,总是如此,有关于他的言论仍是好坏参半的,处处留情便是其中之一。
江淮景的母亲就是他数次留情之中的一个,平民人家的女儿,江丞相自看不上,更不会纳为妾,待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时,他拒不承认。其妻又是太傅的女儿,当朝太傅极其看重名声,自不会容许他的女婿留下这样的话柄——更何况,那只是一个平民。
“后来,他们给了我母亲一些金银,这事也就那么算了。”
藏书阁里,四人围坐在一起,江淮景应诺将自己的身世说与几人听,末了,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卷轴上,发起了愣,黑白分明的眸子被又密又长的睫毛遮了几分,变得晦暗不明。
平民之女,尚未嫁人便怀上了,非议自是颇多——光江淮景听到的便不少了。
幸运的是,他与母亲并没有被逐出家门,也就不至于风餐露宿,他的祖父祖母也没有因为他是他娘不清不楚的生下来的而亏待他,甚至还请了附近的小秀才给他起了名字。
再长大点后,他的祖父希望他也考取一份功名,好叫那弃了他的爹后悔;而他的祖母则觉得平平淡淡的也好。
最终他选择了入白及院,一来入雨红书院所需要的银钱他们给不了,二来白及院会额外发银钱给他和像他一样的学子的家中,再者,雨红与白及一样,结业后都可以入朝为官。
“江师兄?”
听着言舟的呼唤,江淮景回过神,对上几人担忧的目光,江淮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对不起江师兄……”
江淮景闻言有些不解地看着言舟。
“什么?”他问。
“我、我不该让你回想起这么难过的事的……”他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嗡。
没想到言舟会来这么一句,江淮景怔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一边展开了另一个竹简。
“明日可能要学的我先与你们讲一遍。”江淮景说着执起毫笔轻沾了些许墨,停了停,又掀起眼皮看了眼沈子聿,“特别是某位沈公子。”
沈子聿没接话,直接伸手把江淮景手中的笔抽走,后者低头看了眼虎口处的墨迹,没去管,抬手重新拿了一支毫笔。
江淮景讲得不快,内容也详细,亥正时,正好讲完,离宵禁也还有半个时辰,江淮景合了卷轴与竹简,指尖沾了点墨,而后将墨擦到沈子聿脸上。
“江淮景你!幼不幼稚啊!”沈子聿擦掉脸上的墨,气到结巴。
江淮景扬了扬嘴角,一边将虎口的墨展示给沈子聿看,一边抬步往外走去,等沈子聿反应过来要去追时,人都快到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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