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道长说:“兴许不是替身,只是分身之法。”说着话,他已拔下发簪,朝其中一个阴魔刺去。这阴魔若只是分身,万万躲不开天枢道长的麒麟珪,若他躲得过麒麟珪,要么是阴魔自身,要么是阴魔行脱影移法之术,借弟子变出的替身。倘这三十余阴魔都是替身,仙界自然遇了大麻烦。
天枢道长一连试了三个阴魔,三个都顺利躲开麒麟珪,叫他大吃一惊。除天枢道长外,天玑道长、黄玉笙、顾乘风和李冬寻几乎同时对这三十余阴魔发起了进攻。
李冬寻道:“他们都不是分身,而是阴魔座下弟子。”
顾乘风一面驱驭天罡猎月檠和鸠尤神剑,一面说:“阴魔座下弟子何以如此厉害?我以两件法器对付八个替身,竟有些吃力。”
柳浊清问道:“不是说天地罡炁至盛煞炁至衰之际,邪魔最是孱弱吗?怎么此刻他们反倒魔功大增了?”
黄玉笙道:“我们低估了太和山邪煞之炁的威力。此刻因天地罡炁充盈,太和山煞炁减了九成,寒毒之气也弱了九分。阴魔座下小妖未有寒毒侵体之症,眼下化作阴魔替身本已得阴魔血魄加持,再受山中煞炁滋养,无论修为、法力各个都比原先增长了数倍。大家切莫大意!”
仙门七十四人此刻无不诧异,诧异之余又感叹天地玄奇,大道至理全深藏于万物,只是难得发现罢了。过去千百年,兕虎神君那十个护法明王因惧怕九天九地归元阵,每到星象至罡之际定要躲在荒僻的深山幽谷中,断不会靠近太和山,所以仙界之中无人想到,这太和山既是护法明王的囚笼,在这邪煞之炁最弱的时候竟也有庇护魔头的功用。
天魔此番逆行而为,虽冒了风险,却也有他冒险的道理。凡人常道“富贵险中求”,对天、境、神三魔而言,若想在三界横行,不至于时时刻刻受制于人,唯有兕虎神君重生于世才成;人、妖、阳、阴四魔虽叫天、境、神三魔压着,到底修为法力相差不大,待兕虎神君重生,他们多少可以分些利益,对襄助兕虎神君破阵一事也算上心。至于余下三魔,鬼魔最是摇摆,一方面因修为法力有限,不受天、境、神三魔待见,只好与地、病二魔交好,一方面又不甘落后于人,成日里仍巴结天、境二魔,可是真要他为天、境二魔卖命,他又每每退缩,只想混水摸鱼。地、病二魔向来只求自保,不到关键时刻,天、境、神三魔不会找他们,他们也不会上赶着巴结讨好。兕虎神君纵然重生于世,他们又沾不到半点光,与那几位护法明王心不齐志不同反倒理所当然了。
总之魔界此刻虽失之天时,却将地利发挥至最大,其成效之佳,莫说仙界诸君了,便是魔众自己也甚是意外。天魔先前虽提议诸魔分头行动,这日快到太和山却突然改了主意,不光要求大家合作一股,集体行动,更将脱影移法之术推向极致。
余下六魔当时听罢,无不生疑。神魔道:“你要我们入了太和山,便行脱影移法之术将座下弟子悉数化作各自的替身?天魔,脱影移法最赖修为,我们入了太和山,虽得煞炁滋养,法力源源不断,可是若将全部弟子化作替身,恐怕我们自己也会因修为不足,变得不堪一击,会不会太激进了?”
天魔笑道:“凡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肯冒险,只图稳妥,有时候反害及自身。我们以全力施脱影移法之术,将全部弟子化作替身,自然会有血魄亏空之险。不过替身越多,越能迷惑那帮仙道。替身那么多,我们真身混在其中,他们要分辨出来谈何容易?况且我们座下弟子根基大多薄弱,正因如此,入得太和山,修为法力增长定然了得。我们不搏一把,怎知斗不过他们?”
鬼魔道:“天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我们真身叫他们识别出来,怕是……”
玉面判官笑道:“我既代表我师父出征,自然要尽力配合天魔师伯和诸位师叔。万一师叔你叫人家辨出真身,遭仙道围攻,我岂会在旁边看热闹?”
鬼魔闭了嘴,妖魔却问天魔道:“师兄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怎么这次,明明定好了计划,临了却又变卦了?”
天魔道:“狡兔且有三窟。这世上人心最是难防,万一有人吃里扒外,通风报信,岂不坏了我们的大事?”
天魔虽也有失算的时候,这一次却算得精准。他算定仙界得知他原先的规划,定不会冒险分散实力,而会采取合力强攻,各个击破之策。只要仙界众道聚在一处,魔界中人只需以阵列之势潜伏山中,一旦法斗开始,各阵列便遁地而行,对仙道实施围攻,便以攻代守,夺了先机。此次至罡星象持续两夜一日,但凡魔界拖延七八个时辰,仙界便优势全无。
倘若形势急转直下,天魔还有一招丢卒保车。鬼魔实力最弱,又遭人排挤;阳魔门下出了叛徒,天魔知而不宣,自有用意;人魔与阳魔走得近,少不得牵连;神魔又素有自私自利之名。将这四魔喂与仙道,日后说起来,天魔都有理,断不会背上罔顾同门之名。当然,丢卒保车乃下策,不到万不得已,天魔绝不会如此行动。
仙众才同阴魔斗过半盏茶的功夫,人、阳二魔随即赶来,其后诸魔就位,一场恶斗便拉开序幕。此后三四个时辰双方直斗得难分难解。至拂晓时分,星象稍有变换,罡炁便达到至盛之境。天魔隐约感到,仙界逐渐占了上风,传声入耳于魔界一百余众:“现下煞炁又衰退了些,我们在此地与他们纠斗定要吃亏,大家随我往妙一谷再近几里。实在不行,我们便飞到妙一谷去,惟其如此才有希望扭转局面。”
神魔传声道:“天魔,你是疯了不成?我们离妙一谷不过十里了,再近几里,一旦这帮仙道打伤我们,便可轻而易举将我等封入九天九地归元阵。”
天魔联合人魔的替身各朝柳浊清击出一掌,传声道:“越往妙一谷靠拢,山中煞炁越盛,我们在此地再拖下去,唯有死路一条。到时候全军覆没,我们一切筹谋便前功尽弃了。神魔,现在是放手一搏的时候,你若临阵脱逃,落了单,叫他们抓住,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魔界众人旋即朝太和山腹地退去。天枢道长看出他们在逼近妙一谷,传声入耳于黄玉笙、李冬寻,道:“他们这招以退为进,实在高明。都说置死地而后生,他们将我们引往妙一谷,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李冬寻道:“他们朝太和山腹地退去,大概是因天象不利,山中煞炁渐弱,不得不退。依我之见,他们这是最后一搏。谢师伯,如今妙一谷中只镇着神魔,我们这次若不能多抓几个魔头入阵,四个月后星劫再临,我们如何应对?不管他们是有阴谋还是最后一搏,我们仙界实在是输不起。一千多年前,仙魔二界虽有争斗,倒各有各的规矩,彼此有所顾忌。我们三派祖师既然先下手为强,将兕虎神君囚于妙一谷底,使仙界三派力压魔界,得以统领人间,实际上,也断了仙界的退路。兕虎神君重生之日,定是我们仙界三派灭门之时。若拿不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恐怕我们正道气数将尽,我这番言语绝非危言耸听。”
黄玉笙也对天枢道长说:“李掌门说得不错。不管他们现在使出何等伎俩,我们唯有见招破招,别无他选。总之明日天亮前,至少要收服三个魔头,否则四个月后星劫之日,我真真是不敢设想了。”
仙魔双方都做了殊死较量的打算,至少在各自的领袖那儿,是毋庸置疑的。可惜这场恶斗拖得越久,双方越发疲惫,至这日晌午,鬼魔终于支撑不住,叫天玑道长和左仪合力收服了。天玑道长忙飞往妙一谷,以昊天九宸经先炼出昊天三十六业火,待双掌业火勃然,她再施微尘伏魔大法将那鬼魔形神炼入业火。惟其如此,再以掌气把业火送入妙一谷底,鬼魔才被九天九地归元阵禁锢。
天玑道长大功告成,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她才将飞离妙一谷,不出两里,便看见天魔一众朝自己飞来。
妙一谷到底是天地间至邪至煞之所,魔界众人离妙一谷每近百丈,其魔功之威便长了一成,仙界眼看落了下风,三五俗修弟子已因伤重或摔入林地或魂飞魄散。黄玉笙对天枢道长和李冬寻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想法子先布阵为宜。”
李冬寻道:“他们人多势众,要临时布个大阵恐怕并不容易。”
黄玉笙朝天、阳二魔的替身各打出几枚风雷神珠,道:“不如试试玄黄三十六离合阵。”
天玑道长说:“此阵以你们重明观金蝉咒为根基,我们如何帮你布阵?”
黄玉笙道:“此阵以幡符定四方关窍,只要关窍定稳,布阵之人守住四关内三十六卦法器即可。其实这三十六卦法器又可通融替补,以砍、离、震、巽、艮、兑六卦法器各施五行变位,即有六六三十六番变化。”
三十余天魔替身齐声笑道:“臭道姑,你以为你使出玄黄三十六离合阵便唬得住我们?你太小瞧我天魔的本事了。”
柳浊清道:“你们这些邪魔歪道休得口出妄语。我们仙家的阵法变化多端,威力无穷,纵然伤不了你天魔,我们自有法子灭掉其他魔头。”
黄玉笙并不理会天魔,只以传声入耳之术交待天枢道长和李冬寻安排人手各就其位,随后放出自己的法器幽冥鉴。天枢道长、李冬寻仙根各属乾、坤二卦,法器自然用不上,黄玉笙遂以天玑、瑶光、开阳、左仪和奇居道人的法宝连同幽冥鉴以合阵局。
仙界这边临时布施的阵法究竟威力几何并不要紧,因为单是方才柳浊清所言便已扰乱了魔界的步调。本来魔界各方力量是齐心协力的,柳浊清此言却好似一股狂风,将众魔的心思吹得七零八落了。神魔对天魔独断专行之举早有反感,现下心头打鼓,对凛梅仙及诸弟子传声道:“待会儿仙界阵法成型,我们一定要保存实力,切不可做人家的马镫子,自己遭殃。”
神魔既有此想法,除天魔以外,其余各魔头也动了但求自保的心。结果仙家玄黄三十六离合阵才将成型,魔界便呈各自为政之势。天魔的吩咐,余下诸魔虽也照办,却例行公事,怠慢了许多。不过一刻钟光景,仙家已占上风,天魔精疲力竭,不禁怒吼:“我们筹谋良久,成败在此一举,你们竟畏首畏尾。难道我们魔界被这帮仙道压制近千年之久,你们吃的苦头还少?”
神魔道:“天魔,你也未免太霸道了些。莫非都是我们拖了你的后腿,只你一人在出力?”
天魔未及搭腔,便为三道虹光所缚,方才三十余替身全部现出真身。常朝云忙率一众小妖作法,攻向那三道虹光。虹光受袭,竟化出一条九头蛇,吐出血红的长信子,将常朝云一众扫退数丈。两名小妖躲闪不及,叫蛇头咬住,登时爆裂,成了两股血雾。
本来仙界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只要再收服一个魔头,余下诸魔既无首领,难以齐心戮力,翌日天亮前,仙界将玄黄三十六离合阵内全部护法明王擒入妙一谷底也并非全无可能。况且这次七个护法明王带来的弟子众多,仙界当真将护法明王悉数擒拿,自然也可将阵内一百多邪魔一网打尽。将来一两百年内,魔界力量大减,仙界也安生多了。
可惜天底下,好事多成于巧字,也多败在一个巧字上。仙界收服天魔以后,又收服了阴魔,形势大好之际,天空却乍闪一团微弱的火光。那火光时明时暗,起初只有芝麻大小,扩至绿豆大登时亮了数倍。仙门众人抬眼望天,都留意到这火光妖气蓬勃,乃煞炁所凝。为了布施玄黄三十六离合阵,黄玉笙及阵内守关的三十五人已拿出破釜沉舟的态度,各个都使了全力,实在受不住半点意外了。此刻阵外尚有三十一人为阵内诸道输送元气,领头者一个是顾乘风,一个是寅尘子。
寅尘子对顾乘风说:“这火光恐怕是陨星所化,依其轨迹看来,似乎落点在太和山附近。”
顾乘风对阵内喊道:“师父,这火光对玄黄三十六离合阵怕是多有妨碍,不如我飞上去,以鸠尤神剑将它导向别处。”
黄玉笙前额大汗淋漓,抬眼看天,对顾乘风说:“你莫小瞧这陨星。依它焰光看,此星应是玄铁熔融而成,凝十方邪煞之炁,你纵有鸠尤神剑,要应付这陨星也不容易。更何况,若这陨星半途炸裂,你便有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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