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彭泽一带下了小雪。钟鸣岛虽得阵法护佑藏在水底,那阵法到底是障眼之术,于是一夜飞雪将钟鸣岛染得灰白一片,虽无仙山气派,倒也冬韵十足了。付晚香用过早膳,突发心悸,幸得莲香子相救,才缓过气来。
临近晌午,她精神稍佳,见顾乘风守在榻前,笑道:“顾大哥,昨夜门外沙沙直响,是否下了雪?”
顾乘风道:“昨天入夜便开始飘雪,到深夜越下越大了。”
付晚香道:“我想看看雪。”
顾乘风道:“你才好了些,受不得风寒。”
“我这即死之人,哪还怕什么风寒?”
顾乘风说不过她,只好将她抱起,来到门口。推门见雪,寒风如洪流一般涌入房内。付晚香瞪大眼睛,将门外雪景扫入脑海,不禁扬起嘴角,挂起一张脱色的笑脸。
“不知明年春天来得是早是晚呢。”付晚香道,“顾大哥,你们长白山上的雪一定更美吧。”
顾乘风道:“长白山许多高峰是终年积雪的,天晴的日子,山巅白得耀眼,自然不是这岛上的雪景可比了。”
付晚香道:“这几日我梦过几回,总是梦见自己随你上了长白山。可是仔细想来,长白山再好,我也不能去。我若上了长白山,岂不是要做你师妹吗?你已经有那么多师妹,又怎么会缺我一个呢?”
顾乘风无言以对,付晚香又道:“顾大哥,我这一生,只有你对我最好。我也不贪心,只要一个人对我好,我便快活了。”
随后两日,付晚香两鬓生出白发,精神眼见着萎靡下去,虽能言语,却难以成句了。又过一夜,她已面无血色,不止头发花白,眉色也淡了许多,仿佛染了一层银霜。莲香子喂她服下两粒紫香玉露丸,再合顾乘风之力,将神珠融至付晚香五脏六腑。付晚香昏睡半个时辰,再醒过来,精神好了些,说话也不似前两日那般气喘了。莲香子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守在她跟前,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移开。付晚香央她说说母亲童年的往事,莲香子便翻出她能想起的旧事,一桩桩说与付晚香听。话头岔至付洵身上,付晚香突然问道:“姨娘,哥哥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莲香子叹道:“洵儿身形颀长,长得英俊不凡,打小便聪敏好学,实在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若论聪明劲儿,他的确像付千钧,可是他本性善良、仁厚,这方面又像你母亲。”
“难怪父亲喜欢哥哥。”付晚香笑道,“恐怕在父亲心中,我连哥哥的影子也算不上吧。”
杨雄道:“你还唤他父亲。此人阴险毒辣,他不配做你父亲。”
付晚香道:“我也不是好女儿。这么多年,我完全不知道父亲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他心里如何想,我是猜不透的。我们虽然父女一场,可是有时候我觉得,父亲对我比对生人还要冷淡。我也不知如何讨他欢心,一生谨小慎微,却连他一笑也求而不得。也许是我生得平庸,远不如哥哥吧。”
顾乘风瞥一眼杨雄,对付晚香说:“你已尽了本分,何必如此执着?”
“自从我知道母亲的确死在他手上,便懒得计较这些事了。他喜不喜欢我,对我冷漠与否,已无半点意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恨他,偏又恨不起来,因为有时候单是想起他,便心痛不已。”付晚香道,“在东海的那些日子,我无数次想到替母亲报仇。我自然明白,我这残损之身,为母报仇雪恨是绝无可能的。但唯其如此,我才能忘记生不如死的痛苦。说到底,我不是真的恨他,只是活得太艰辛,只好在恨他这件事上寻些苟延残喘的借口罢了。”
众人皆不作声,付晚香好像忽然想起来,瞪大眼睛,问顾乘风:“顾大哥,我留给你的金锁片,你可戴在身上?”
顾乘风笑着,自怀中摸出两面金锁片,摊在付晚香眼前道:“不光是你留给我的金锁片,我还在无花酒庄找到了这面金锁片,你看看。”
付晚香说:“我还以为这面金锁片再也寻不着了,想不到竟在你手上。”
莲香子道:“也难得你母亲想得周到。你可知这金锁片中记载着催动五麝神鼎的法门,只可惜所载不全。”
苏荣瞥着顾乘风,对付晚香道:“若能将那法门弥补完善,来日那茑萝仙子以五麝神鼎害人,我们仙家便不怕应付不了了。”
付晚香笑道:“我原也以为茑萝仙子入了魔界,以处子肉身练功,定是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之人。其实我在东海那些时日,她倒待我极好。也许这世上,神人魔三界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不言师太道:“其实当日我便觉得奇怪。东海有二十四座大岛,另有小岛小礁一百零八座,怎么偏偏狄樱那护法侍女要将黄玉笙引到你所在的岛上去?现在看来,竟是她有意为之了。”
苏荣道:“邪魔外道诡计多端,会不会有诈?”
莲香子道:“茑萝仙子虽则狡诈,她有意放走晚香,又有何图谋呢?再说了,不是你们去东海要她放人么?想来,晚香既然是那冥火金尊所擒,她大大方方放了人,冥火金尊那边也不好交代。”
“我这半死不活之人,还能有什么利用的价值?再说世事难料,母亲当年授我太华伏魔珠,原是护我平安的,她怎会想到,我落得如今这般田地,正是因为太华伏魔珠?”言及此,付晚香岔开话头,问莲香子道,“姨娘,蕲姊姊和蓬哥哥可还好?”
莲香子道:“你蓬哥哥还是老样子,至于薛蕲……她虽有百年道行,却难免凡俗之情。自从康儿和鲁儿身故,她更是沉默寡言了。”
付晚香大惊,道:“康儿和鲁儿怎会身故?”
莲香子一面叹息一面将当日仙魔斗法,两个孙儿擅闯太和山之事细细道来。付晚香听罢,并无多少哀色,单是撇嘴苦笑,对着顾乘风说:“我记得上次见他们兄弟还是十年前。那次岳王之子病重,姨娘带着康儿和鲁儿去他府上问诊。我父亲正好差单师兄和尤师兄前往岳王府赠送仙草,我央父亲准我出宫,父亲许是受了内伤,也没那许多功夫管我,便由着我随两位师兄出了宫。宫外热闹极了,到底不像宫中那般冷清,就连小贩叫卖的声音也是甜的。可惜途中尤师兄察觉有人跟踪,单师兄便以法器渡我们三人,遁地而行。”
说到此处,付晚香忽然红了眼,扭头看着莲香子,道:“姨娘,我死后,你一定要把我带回西梁。康儿和鲁儿葬在何处,你便将我葬在近旁。可好?”
莲香子点头不语,眼角噙泪。付晚香又抽着鼻子,对顾乘风说:“顾大哥,瑞香花儿是否枯萎了?怎么香气如此寡淡。”
顾乘风回身看看木几上的瑞香花枝,道:“我再为你摘些来便是了。你要多少,我便摘多少。”
付晚香道:“顾大哥,那金锁片你好好收着,我原以为自己可以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跟前,便是以兄妹相称,我也满足了。也罢,便让那金锁片代我护着你吧。”
前几日付晚香精神萎靡,一日里要睡上七八个时辰,这天她却从早到晚说个不住,似乎要把一生的话在这一日说完。夜深了,付晚香用过晚膳方才入眠,依依不舍地。顾乘风说到做到,赶着月色为她采摘瑞香花枝。苏荣同他一起出岛,向南面飞出数百里,费了好大劲儿,总算在山间摘了满满两捧。
二人折返之际已过子夜,中途遇上雪暴,顾乘风以鸠尤神剑渡二人飞出数十里。出了雪暴,顾乘风索性将鸠尤神剑炼作一只凰鸟,二人骑坐于鸟背,虽不若遁光飞行来得快,在这寒冷的夜晚,躲在凰鸟身上倒还温暖。
快到彭泽,苏荣一句话憋不住,问道:“师兄,付姑娘眼看要油尽灯枯,你再不问清楚那金锁片缺失的内容,恐怕……”
“我自有分寸。”
“真的吗?”苏荣道,“你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顾乘风眉头一皱,道:“难道在你心目中,五麝神鼎比晚香的命还要紧?”
苏荣道:“付姑娘左右是没有活路的,师兄,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我对不住她。”顾乘风答得斩钉截铁,“她如今还剩最后一口气,我若谋算那五麝神鼎的法门,一心只想着盘剥她最后一丝价值,我与那冥火金尊还有什么分别?”
二人再未言语,苏荣知道顾乘风此刻所思,顾乘风却不知苏荣此刻所想。过去几十年,苏荣从未发现立场的重要意义,她只以为,立场是懦弱的借口、背叛的说辞,身在仙门,立场是唯一而清晰,绝不允许讨论的东西。可是眼下,面对鹿连城和付晚香,苏荣的态度却显而易见,源自不同的立场。她明明怀疑鹿连城是仙门叛徒,偏要寻找许多靠不住的证据,为其开脱。她明明怀疑鹿连城赠她的玉佩大有问题,却千遍万遍驳倒自己,宁可相信自己是疑心太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苏荣对鹿连城的态度都是不够理性客观的,甚至用利己来总结也并未冤枉她。苏荣当然知道,身为重明观正室弟子,“维护重明观利益”是唯一正确的立场。然而在鹿连城名下,苏荣并非仙山弟子,单单是个小女子,什么仙门利益、正邪之分,她是无暇顾及的。在这角色的缺失中,固然隐藏了某种危机,然而苏荣既已委身鹿连城,便做好了愿赌服输的准备。令她不安的,与其说是输赢,莫如说是真相大白前的等待。
顾乘风才将踏足钟鸣岛,四名岛中弟子便面色焦急地走上前来,为首者道:“少侠总算回来了,付姑娘她七窍流血,方才已神志不清,恐怕……”顾乘风不待她言毕,遁影至付晚香房中。苏荣紧随其后,在付晚香房内现身,这便看见莲香子、杨雄、不言师太和不辞仙姑正布阵,为付晚香续命。
顾乘风忙打坐运气,为莲香子和杨雄输送真元,苏荣则襄助夏侯姊妹。四人所布阵法名曰孤星阵,为玉和仙姑所创,是以五行变位之法聚合多方元气的内修之术。若付晚香四肢健全,这阵法尚可为她续命多日,她既四肢残缺,诸多经脉运行之道无以实现,六人再多努力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莲香子眼见付晚香口鼻再涌黑血,对另五人道:“现下阵法火气太重,晚香承受不住了。”
众人各自收功,付晚香失去阵法护持,仰面倒在杨雄怀里。杨雄唤着付晚香的名字,她只微睁双眼,扫过众人,嘴唇略张,费力地吐字。
杨雄忍住泪水,捧着付晚香的面颊,问道:“香儿,你想说什么?”
付晚香唇峰稍有动弹,众人都不知她所言何事,单见她目光渐暗,一双眼睛半睁着,双眸的神采却如燃尽的香头,在她黝黑的瞳仁中沉下去,沉下去。顾乘风这几日未流一滴眼泪,此刻,两行泪却逃命一般爬出眼眶,扭动身子,终于垂到他腮边,同他稍嫌凌乱的须髥融为一体了。
他从怀里摸出那捧瑞香花,臂膀颤抖着,险些将花枝揉作一团。顾乘风虽已入道七十余年,死伤之景并不陌生,真正感到死别之痛,这却是头一遭。他早知这一刻迟早要来,只是每日祈盼,总怀了三分信心,将这一刻暂且忘记。如此侥幸的态度,使他变成一个屡次逃过律法的贪官,总在欲望与理智间选择欲望,又总在选择欲望以后悔不当初,被理智折磨得寝食难安。他分不清此刻,吞噬他内心的究竟是付晚香的死,还是他对于付晚香的愧疚。他只知就算他辜负了付晚香,眼泪却是真切的。
苏荣见付晚香这惨死的模样,不禁泪如雨下。她的泪水因付晚香而来,却点点滴滴都在哀悼她自己。自从她对鹿连城起了疑心,她总有不祥的预感,或梦见自己死无全尸,或梦见自己终为万蛇啃噬而亡。她自然明白,身为仙门弟子,是一步错步步错的,尤以女子最不堪违背谨慎二字。有好几次,她隐隐感到自己犯了大错,可是不管该不该做,生米已然煮成熟饭,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她原计划待付晚香咽气,便寻个理由独自离开钟鸣岛,去西梁太岩城,就玉佩一事找鹿连城问个明白。就算鹿连城当真是仙界叛徒,那玉佩又当真有问题,非鹿连城亲口承认,非她亲耳听见,再证据确凿她也不愿相信的。现下莲香子要将付晚香遗体带回西梁,杨雄和顾乘风自然都要同往,倒为苏荣省了事。可是当真面对鹿连城,她又犯了难,既不知怎样引开话头,又不知该如何问他才不至于伤他感情。
他们照例在太岩城外的树林里碰头,鹿连城照旧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几句情话开场,这便搂着苏荣,一把将她扑倒,又要与她共赴巫山。
苏荣意乱情迷,有两个瞬间几乎忘了她此行的目的。一旦她睁开双眼,与鹿连城四目相对,恐惧就像脱手的野兔,龇牙咧嘴,朝她袭来。她推开鹿连城,拉上衣襟,翻身爬起来,靠在一棵杨树上,满脸通红。
鹿连城问道:“你怎么了?”
苏荣睨着他,说:“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这句话一出口,苏荣如释重负,随后的话头便顺顺当当涌向舌尖。她说:“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仙山的机密频频泄露,而且每回机密泄露,我都在场,你说,这天底下可有此等巧合?”
鹿连城诧异万分,道:“仙界机密竟叫人泄露出去?如此说来,仙门之中定有叛徒了。”
“这些事你当真不知?”
鹿连城摇头道:“我又不是仙山弟子,既然是仙山机密遭人泄露,我如何知晓?”
鹿连城话音刚落,二人头顶忽然哗哗作响。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抹绯云自树冠泻下,同时,那绯云内射出一道寒光,正对鹿连城和苏荣。二人忙飞身闪避,落定之际,那绯云也现了真身,竟是薛蕲。她右手行三清指诀,化出一把焰气凝聚的长剑,直指鹿连城。
鹿连城道:“是你……”
薛蕲厉声道:“前些时日,母亲告诉我星劫那日,仙山原是计划周详,万无一失的。奈何中途仙家计划叫人泄了秘,仙门才吃了大亏。若非如此,我想康儿和鲁儿也绝不会枉死。”
鹿连城道:“仙魔大战,我也……”
薛蕲道:“你且闭嘴。我只问你,这件事与你究竟有没有关系?你若有半句虚言,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鹿连城道:“此事与我绝无关系。当日仙界诸君商讨降魔布阵之法,我又不在跟前,如何知道相关机密?我既不知,如何泄与邪魔?”
薛蕲跃出一丈,将手中长剑抵在鹿连城胸前,道:“你撒谎。且不说母亲每谈及那日星劫,三番五次怀疑仙界出了叛徒,方才苏姑娘问你泄密之事,你竟佯装毫不知情,这已是疑点之一。你刚才又说到降魔布阵之法,这便怪了。母亲怕我伤心,从未在我们面前细述那日仙魔斗法之策,你怎知道仙界诸君商讨的便是布阵之法?”
鹿连城支吾着:“我是想,那重明观擅长仙阵,上次星劫既是重明观领头的,总归要布些阵法,方才妥当。”
薛蕲睨向苏荣,道:“苏姑娘,你今日疑心鹿连城背叛仙界,想必有你疑心的道理。你说近日仙山机密频频泄露,可是鹿连城自上回由长白山归来,未离开我们濯州半步。我上次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你与鹿连城的事,我绝不干涉。不过我孩儿惨死太和山,若当真与鹿连城有关,我怎可轻饶他?苏姑娘,你未为人母,也该体谅我丧子之痛吧。”
苏荣犹豫片刻,拿出鹿连城赠她的玉佩,对鹿连城道:“鹿大哥,我虽对你起了疑心,但是细思过往点滴,总不信你会做出背叛仙界的事。其实我思来想去,只觉得这玉佩是唯一可疑的东西。我今日开口问你仙门机密泄露之事并非真的怀疑你做了叛徒,只是觉得清者自清,若我师父和仙门其余前辈当真彻查此事,难免会将你牵扯出来。不如现下便将真相厘清,我也安心了。”言毕,她又对薛蕲说:“薛姊姊,你对鹿大哥陈见颇深,我现下便将这玉佩交给你,我相信鹿大哥的清白,只是……”
苏荣话音未落,鹿连城忽然趁薛蕲不备,遁地而逃。薛蕲自然穷追不舍,并将手中焰火凝聚的长剑刺向大地,再以真元驱其分作三段,在地下围堵鹿连城。鹿连城无路可逃,只得破土而出,跃飞林梢,同时炼化瘴气,妄图逃逸。
苏荣飞上树桠,呆望着鹿连城和薛蕲斗法之景,一时没了主意。她自然明白,鹿连城逃跑多半是因为心虚,而心虚的缘由,不必听鹿连城解释,苏荣已一清二楚了。她笑出声来,三分自嘲、五分伤感,还有两分自怜自怨。她早该想到,鹿连城执意赠她玉佩,是有所图谋,她也早该想到,那日灵毗上仙疑心她沾染邪浊之物,问题便出在这玉佩上。然而愿赌服输说来容易,当真践行起来,纵使道行数百年的仙门前辈,也难免自欺欺人。苏荣面临的困境不在于鹿连城做了叛徒,更不在于她自己险些一错再错,成为仙家罪人,从头到尾,她在乎的只是一个赢字。这是一场个人与天命的赌局,作为一个自认苦命,不愿臣服于天意的女子,苏荣赔上了自己的童贞、爱情、良心与前途,然而赌注越高,她越输不起,此刻尘埃落定,除却命运的讪笑,她是什么也听不见的。
短短一刻钟,鹿连城便束手就擒,叫薛蕲捆住双臂。苏荣呆望着鹿连城,有好一会子走了神,鹿连城说了什么,她竟一个字眼也未听进去。待鹿连城的声音入她耳中,砸向她脑海心田,一行泪便翻滚而出,灌进她嘴里了。她垂眼盯着鹿连城,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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