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事想来,却颇为蹊跷。西梁国师乃西梁皇帝、太后之亲信。西梁国师既然与朱弼文暗通书信,朱弼文却挑唆皇兄发兵西梁,思来想去,大概是西梁皇帝想借我国与北魏的兵力前后夹攻,借机迫使那位至贤大司马交出兵权。否则,哪有西梁国师鼓捣别国出兵攻打西梁的道理?又兴许,是那西梁国师做了叛徒,倒未可知了。本王还是觉得,此时贸然起事甚险。西梁钟家由广成立业至今已三百年,要那钟至贤放权,恐怕没这么容易。”睿亲王打摆在木几上的一串葡萄摘了一颗,喂进嘴,说,“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双阳道:“西梁皇帝勾结他国势力反攻本国,听起来虽然荒唐,依学生之见,却荒唐得有理。”
王妃伸手,兜在睿亲王嘴边,接住葡萄籽和葡萄皮;睿亲王则直勾勾盯着双阳,问:“如何有理?”
“王爷莫非忘了,上个月钟至贤百岁大寿遇刺之事?”
“本王自然记得。不过那西梁皇帝年纪虽不大,断不会如此蠢笨,当真派刺客于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钟至贤。且不说那些刺客有无能耐杀掉钟至贤,就算刺客当真杀了他,他还有两个儿子,其子若借此机会谋反,索性自己当皇帝,岂不失算?由此可见,密谋刺杀者另有其人,甚至有可能,正是钟至贤自己。”
双阳笑道:“王爷英明,果然看得深想得透。那么王爷细想一下,若王爷是那西梁皇帝,又会如何看待此事呢?从此往后,与钟至贤的关系,是更为信任,还是多了几分忌惮呢?”
睿亲王蹙眉一想,道:“必然对那钟至贤更为忌惮了。”
双阳道:“如此看来,那西梁皇帝要坐稳自己的皇位,冒个险,又有何不可?”
“此话怎讲?”
“西梁皇帝此举,真真要冒的险,只有两处。一是亡国之险,二是与那至贤大司马决裂之险。可是学生倒以为,这两险是压根就不存在的。且说北魏,自其太宗皇帝以来,因子嗣不兴,为君者多昏庸无能,故行双弼之制(笔者注:弼指辅臣。我国历史上各朝多为丞相制,所谓双弼之制是笔者杜撰的一种政治形态)。现在这小皇帝虽很有些志气,奈何体弱多病,两个皇子又先天愚笨,朝政几乎由丞相和镇国将军二人把持着。尽管如此,丞相却时时刻刻压了镇国将军一筹。此次北魏与西梁开战,虽然传闻都说是因为北魏丞相刺杀了西梁国的和亲公主,我却以为,密谋刺杀的是北魏的镇国将军。那西梁皇帝和太后也必然不会相信刺杀和亲公主的是北魏丞相。武将要立威,除了挑动战事,可有它方?然而那北魏丞相权倾朝野,岂会由着镇国将军借战事立威?我国纵然出兵攻打西梁,虽集两国之力,确实足以灭了西梁,可是王爷想想看,万一西梁被灭,那北魏镇国将军岂非名垂千古?北魏丞相一贯强势,多半要中途主和,那北魏皇帝是出了名的窝囊废,还不是丞相说什么便是什么。站在西梁的立场看,只要北魏撤了军,我南淮国孤军作战,反要顾忌战事久拖,国库空虚。届时我军为攻,西梁军士为守,守易攻难,西梁国又哪来亡国之险呢?自然,一旦我国参战,西梁局势必然紧张。西梁国的一帝多藩之制虽利于钟家揽权,可是关键时刻,未必不是钟家的绊脚石。西梁与北魏交战,两国实力强弱分明,钟至贤调兵遣将不会有难处。可是若我国出兵,钟至贤必须调动全部藩王手下的兵力前后御敌,问题是,那些藩王会不会全力以赴?西梁诸藩王明面上都是钟至贤的人,私底下却各怀心思。据我观察,至少有七八位藩王对钟至贤是颇为不满的。若西梁局势紧张之际,西梁皇帝主张议和,钟至贤其人刚愎自用,绝不会答应,然而那些各自肚肠的藩王,会不会纷纷倒戈,就很难说了。依常理,西梁皇帝忌惮钟家兵权在握,是不敢与之决裂的。然而大难临头,钟至贤的兵权再大,到底敌不过各藩王的私心,那西梁皇帝和太后稍使些手段,倒由不得钟至贤飞扬跋扈了。王爷莫小瞧了西梁太后,此人心思缜密,堪为女中豪杰。照学生看来,西梁国师勾结朱弼文说服皇上出兵定是那太后的计谋,看起来愚蠢,却是置死地而后生的绝招哩。”
睿亲王轻快地点着头,问常庭岳:“不知常将军对双阳所言有何看法?”
常庭岳笑道:“双学士所言极是。不过还有一点,双学士倒漏了。北魏国内尚不齐心,两国合力起初兴许有些同心对敌的劲头,战事一长,互相猜忌是难免的。王爷不要忘了,北魏与我们南淮过去也是拉扯不断的。所以最近这几十年相对和睦,皆因西梁中兴罢了。一旦两国合力迫使西梁节节败退,二国难免为战利争执,对战策略也难免生出矛盾来。西梁未灭而北魏、南淮自乱,三邦交战,还不知哪方大胜,哪方吃亏哩。由此可见,那西梁皇室,真真是不简单哟。”
睿亲王道:“那么依诸位的意思,皇上有意出兵,我还真该推上一把咯?”
李幼桓道:“只要王爷首肯,我即刻请奏皇上,出兵西梁。”
“我倒觉得,王爷的顾虑,自然有王爷的道理。”杨沐白道,“王爷顾虑的是,万一朱弼文是皇上的人,整件事都是皇上设的局。那朱弼文既无主战之意,皇上也无出兵之心。从头到尾皇上不过虚晃一招,借此机会清辨忠奸罢了。不知学生猜得对或不对?”
睿亲王撇嘴一笑,双阳与李幼桓面面相觑。常庭钧看看哥哥,对杨沐白道:“我这位义父行事稳重,杨先生此言也未必没有道理。”
李幼桓道:“王爷多虑了。就算朱弼文是皇上的人,怂恿皇上出兵,却是西梁国师的主意。我想,大不了是皇上与那西梁太后有什么交易,绝不至于只为了试探王爷便作这出戏。况且朱弼文当真背叛了王爷,皇上又何须来试探王爷呢?”
“那么我这皇兄一早便看出来我想趁乱夺他皇位了。”睿亲王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咽下一口葡萄,又问李幼桓,“丞相,你说朱弼文私通西梁国师,既然通信内容并无斩获,你又如何肯定,是那西梁国师叫他上柬皇兄,攻打西梁的?”
李幼桓道:“除了一名贴身护卫,我还在朱弼文身旁安插了一个侍妾。那侍妾在他枕边旁敲侧击,探出的秘密也不少了。这件事王爷大可放心,没有确证,我是不会瞎猜的。”
顾乘风、苏荣二人窥到此刻,调元运气,相视一看,化作两道虹光,离开此殿。二人再四下搜寻一番,掌中符箓并无异样,不到一个时辰便在花园上空汇合,朝王府东面飞去。
出了王府,苏荣道:“这些凡人成日里勾心斗角,却不知宇宙万物皆归乎天命,实在可笑。”
顾乘风不以为然,反问:“那么你说,究竟什么是天命?”
“有道是: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笔者注:此句出自《道德经》)。天命不可知、不可预,世人便以为命不在天,甚而恣意妄为,胆敢说什么我命由我,殊不知命数之大忌恰在一个敢字。”苏荣抢先一步,落在王府门外不远处一棵马尾松上,继续说,“敢则争,争则多事,多事则不安不定,既然不安不定,又谈什么我命由我呢?凡人你争我夺,恰好因为他们不知天命,看不透敢之不安,更不懂勇于不敢则活的智慧。天下之难,莫过于争,天下之难,又莫过于不争。怎么师兄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左仪领着柳浊清、付晚香飞到苏荣身旁,栖在一根横枝上,问道:“你又在说什么?连师兄也不明白?”
苏荣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左仪问:“你们可在王府发现叶公子?”
顾乘风摇头,苏荣道:“叶公子是没发现,不过,王府里头倒是热闹得很。”
苏荣话音未落,鹿连城便由王府内化影而出,踩在一丛松针上。顾乘风问:“可有发现?”
“并无发现。你们呢?”鹿连城道。
顾乘风道:“我想叶家公子未必来过王府。”
鹿连城问:“何以见得?”
顾乘风道:“我起初以为他盗定元珠,必然是为了进王府。可是方才在王府里,我突然想到,我与苏师妹为了进西梁皇宫盗取七星荻罗,才由薛夫人那里得知定元珠破解玄天金罗阵的秘密。叶家公子虽盗走定元珠,却未必知道定元珠可破玄天金罗阵之法。那么说不定他盗走薛夫人的定元珠,并不是为了硬闯睿王府,只是将丹丸一股脑全盗去,也未讲究所盗丹丸有何功用便是了。”
这时候,一股真元从天而来,脉息强劲,灌声入耳:“你们想找到叶琮,随我来便是。”这声音是化在真元中传入耳际的,由那真元的来路判断,声音来自正东向。顾乘风问众人:“你们可听到一名女子的声音?”
左仪、柳浊清异口同声:“听到了,似乎由东面传来。”
付晚香对顾乘风道:“此人修为了得,我想应该不在你之下。”
柳浊清道:“她修为精深又如何,我们六人,难道还斗不过她?”
左仪道:“你又懂什么?所谓兵不厌诈,还是小心些为妙。”
顾乘风道:“我以天罡猎月檠炼化气盾,大家藏在气盾内,莫要轻举妄动。”
言毕,顾乘风行慈尊印,将天罡猎月檠于双掌间化作一粒紫珠,再抛入高空,足尖一蹬,腾上三丈有余,以掌气催动紫珠,使其膨作一团紫红气盾。余下五人各自窜空而起,钻入气盾,朝东方飞去。
也不知飞出多远,一抹异香忽然迎头袭来,顾乘风四下俯瞰,付晚香却因这异香疑窦丛生。她不禁嘟囔一声:“这香气好生熟悉。”这时,顾乘风右手行三清指诀,由伸直的三指射出三缕青光,正对树丛中一条隐隐发亮的枝条。青光才刚触及枝条,那枝条便化作辉光,冲向顾乘风一行。顾乘风、鹿连城、左仪、苏荣都各自推出罡气以应战。那辉光却无半点惧意,乍然散开十倍,将天罡猎月檠炼化的气盾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顾乘风忙行五品莲花印,将真元导入双手劳宫穴,默念火辰经。只见其真元合二为一,起先化出纤丝百缕,随顾乘风罡气运转,沿气盾内壁而飞。顾乘风再以灵火燔天经将纤丝炼作六阳星火,封上自己玉堂、天突、云门穴,双臂一展,那星火随即穿盾而出,破了气盾外的辉光。辉光大半遭星火焚尽,余下的聚作一道剑气,落在一棵樟树顶冠之上,现出真身。顾乘风随之收回天罡猎月檠,领五人落在一棵银杏树顶。
“常姑娘。”顾乘风拱手行礼,不无恭敬地说,“想不到你竟有如此修为,若投身仙家,前途无量呵。”
“你们有本事自由进出睿王府,也不简单了。可惜你同你那位师妹都闻过我的血魂香,不管你们怎样屏息宁脉,还是逃不出我的鼻子。”
苏荣不解,厉声问道:“莫非你这血魂香中有毒?”
常朝云笑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若在血魂香中使毒,以你们的修为,怎会察觉不出?可正因血魂香无毒,你们嗅过以后并不会运气阻滞。待血魂香深入印堂、膻中、命门三穴,便与你们经脉相融。除非你们修为在我之上,否则此后十里之内,我都有办法寻到你们。”
常朝云说话的当口,付晚香已经想起,当日在北魏境内遇袭,她也闻过常朝云身上的香气。她凑到顾乘风耳畔,低声道:“顾大哥,你可记得那日胡杨树林中一群妖人偷袭我。刺客靠近时便有此香气?”
常朝云动了真元,偷听到付晚香的话语,哈哈大笑,道:“不错,那日行刺你这文琲公主的,的确有我。”
鹿连城听罢大惊,上前一步,对付晚香说:“你当真是国师之女?如今西梁、北魏交战皆因你而起,不曾想,你还活着。你竟不知,岳母听闻你客死他乡,有多伤心。”
“我活着或死了,与姨娘有何关系?”付晚香冷冰冰说着话,故意转身,背对鹿连城,道,“你们当我死了才好哩。”
鹿连城无话可说,单苦笑一声。顾乘风再问常朝云:“天下各人各忠其主,各谋其事,你刺杀付姑娘,未必是你的错。我只有一事不解。那日胡杨林一战,为首的既有白泽观的韩中直,也有人魔两大弟子杜枭娘和三修和尚。你们南淮奉道德天尊,有韩中直相助并不稀奇,可是杜枭娘和三修和尚都是大魔头,你如何要与他们狼狈为奸?”
常朝云道:“我们常家与谁合流是我们自己的事。你说杜枭娘和三修和尚是大魔头,只因为你自己是仙家正室。你又怎知,在我常朝云眼里,杜枭娘和三修和尚不是正人君子,你们这些仙家弟子不是魔头?”
“你这妖女休得胡言。”左仪化出五梅剑,喝道,“我们仙家三派乃天地正炁所归,祖师得三清老祖点化,恩承仙泽。岂是你这妖女可以诋毁的?”
常朝云冷笑道:“你若不怕死,我倒可以成全你。”
柳浊清行三清指诀,由劳宫穴放出墨玉金幢,对左仪道:“师姐,莫同这妖女废话。”言毕,柳浊清化影而出,左仪紧随其后,朝常朝云扑去。顾乘风未及阻拦,嘟囔一声“太冲动了”。苏荣轻声问道:“师兄,要不要助师姐一把?”顾乘风说:“先静观其变。”
左仪、柳浊清来袭,常朝云并未躲闪。柳浊清以墨玉金幢施放电火,攻其头面。不料一股电火迸出,才触及常朝云额发,常朝云已将化出一滩血水,喷了柳浊清一脸。左仪、柳浊清双双栖在常朝云方才落脚的地方,背对彼此,寻其踪影。那常朝云却从天而降,化出许多冰锥,反攻左仪、柳浊清。二人各自以法器化出一面金轮,竭力挡住冰锥。奈何常朝云攻势凶猛,二人力有不逮,只好各自飞离树顶,任由常朝云将那棵大樟树从中劈作两截。
左仪知道再斗下去自己同柳浊清都要吃亏,遂在左手掌心画出一面鸣凤昊天符,击向常朝云,右手行剑指诀,由中冲穴梭出一条金链,导向柳浊清,道:“柳师妹,你不是她的对手。”柳浊清倒也识相,连忙抓着金链,由左仪拉到身侧,双双飞向顾乘风。
常朝云落在一棵银杏树上,笑道:“我还以为仙家弟子多么了不得,想不到竟是酒囊饭袋之徒。”
顾乘风道:“常姑娘修为精深,在下佩服。方才两位师妹多有得罪,我替她们赔礼便是了。”
“你倒识大体。”
顾乘风道:“常姑娘把我们一行人引到此处,既然为叶家公子,我们便归正传吧。”
常朝云问道:“你同那叶家父子究竟有怎样的交情?先前你闯刑部大牢救出叶琮,如今你又要来救他。莫非那叶长庚当真与你有所勾结?”
苏荣道:“我师兄乃重明观五代大弟子,怎会醉心凡间政事,与人勾结?当日,我们与那叶家公子不过偶遇,后来叶大人以礼相待,视我师兄为知己,我师兄重情重义,方才对叶公子舍身相救。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常朝云冷笑道:“好厉害的嘴,我若剜去你的舌头,不知你会不会憋死哩。”
鹿连城道:“看你衣冠楚楚,明眸皓齿,竟有此等蛇蝎心肠。”
“左右我是魔界中人,我再良善仁慈,你们还是视我为敌,蛇蝎心肠又有何妨?”常朝云轻哼一声,继续说,“你们要寻叶琮,我可以帮你们,但是我这个人从来不做赔本买卖。我帮了你们,你们也需帮我。”
顾乘风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明言。”
常朝云盯着付晚香,讪笑道:“文琲公主,这件事,只有你可以帮我。”
付晚香道:“我如何帮得了你?”
常朝云道:“你是西梁国师的女儿,他的龙葵血符,想必你是知道破解之法的。”
龙葵血符脱胎自白泽观一道不起眼的法门,曰龙葵符。龙葵符以天山玉龙咒炼制龙葵浆果,辅之兰馨、紫菱二草,经七七四十九日得成。而龙葵血符则在龙葵符中加了枯荣草和三种毒蛇的鲜血,去了紫菱草,增了兰馨草的分量。也正因如此,龙葵血符的破解之法异于龙葵符,白泽观的道人自然无从破法。付千钧自创法门甚多,论破解之法,龙葵血符算不得复杂,付晚香是打小便知的。只是常朝云一身邪气,付晚香猜不透她所为何事,问道:“凡是我父亲施龙葵血符的东西,绝非寻常之物,你叫我破血符之法,究竟有何企图?”
常朝云道:“你这位顾大哥同他师妹二人在王府里头偷听了那许多话,还未及告诉你吧。”
顾乘风对付晚香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你父亲与南淮大臣私通书信已有半年之久。那书信皆以血符封禁,南淮丞相截获了一封,却无从辨读。”
付晚香点头道:“原来如此。”
常朝云道:“于你们、于我,这都算一桩好买卖。你们要救人,我帮你们平安救出来,我要那些信笺的内容,你们助我破法即可。只要你们答应,我即刻带你们去救叶琮。”
顾乘风问道:“你们既然断定朱弼文可能受西梁国师指使,上谏南淮皇帝出征西梁,又何必多此一举,非要看他们通信上的文字呢?”
“我也不怕你们知道。当今皇上虽起了出兵的心思,若无丞相和睿亲王的支持,他要主战,说服朝中重臣并不容易。丞相早已投奔睿亲王,只要睿亲王松了口,他自然要主战。睿亲王对朱弼文有恩,朱弼文对睿亲王有无异心我们虽不大清楚,明面上该尽的忠他倒尽了。现下虽然我们截获了他私通外敌的铁证,由于信笺内容不明,睿亲王并不确信,皇上是真心想要出兵,还是虚张声势,给他做一出好戏。我们需要知道这信上的内容,一者,让睿亲王放心大胆地主战,又放心大胆地准备起事造反,二者,到时候我们要除掉朱弼文,这信上的内容可至关重要。”
常朝云连珠炮一般说了这么些话,顾乘风等人,除了付晚香与鹿连城,都听得云山雾绕。付晚香忖度片刻,道:“你们挖空心思,无非就是要攻打西梁。我父亲出于怎样的目的,要促成这件事,暂且放在一边。我倒想问一问,你们又究竟是何企图?”
常朝云道:“现今这南淮皇帝有他舅父镇威大司马辅政,我大哥虽居虎威大将军之位,到底叫镇威大司马压了半头。好在这位镇威大司马为人刚愎,虽不乏将才,却少了些筹谋之力。如今天下百姓明面上虽则安泰,读书人怨气却重得很,都说如今的南淮‘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阖口而不言’(笔者注:此典出自《过秦论》)。可见推翻旧政,乃众望所归,大势所趋。睿亲王虽疑心重了些,到底比他兄弟聪明,绝不会重典而治,专断而为。所以唯有助睿亲王一臂之力,将他推上皇帝宝座,南淮才可摆脱‘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的局面,南淮子民方得大好前景。现下北魏、西梁大战,南淮掺一脚,我们便有机会作乱,作乱方可逼宫,逼宫事成才可夺江山。届时南淮朱颜大改,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如此说来,倒是你们在利用我父亲了。你就不怕我回西梁,告诉我父亲?”
常朝云扬袖,吃吃地笑着,说:“你父亲巴不得你死。你若回了上尹城,怕是未进皇宫,便横尸街头了。”
“你这妖女,莫要信口雌黄。”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父亲早盼着这一战,你若不死,西梁、北魏如何开战?西梁、北魏不战,南淮又如何参战?只是阴差阳错,你侥幸捡了一条命,大家又皆当你身故,仅此而已。西梁国师希望南淮出兵,总不会毫无道理。我并不相信,他来这一出,是西梁太后的意思。不过思来想去,我也确实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总之多方都希望南淮攻梁援魏,西梁国师究竟目的何在,我也懒得管了。我只要一句话,方才我所言破法之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平心而论,付晚香是不愿答应常朝云的。一来,她想到霍通惨死、单青重伤,虽然未必是常朝云所为,到底跟她脱不了干系;二来,因这常朝云美貌非凡,付晚香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子醋意,单是顾乘风看她的眼神,同她言语时颇为温柔的语气,便叫付晚香心中不悦。可是不愿意归不愿意,就眼下的情形看,付晚香又似乎没有多少选择余地。本来叶琮与她无关,可是顾乘风如此在乎他,自己不去救他,平白做了恶人,实在划不来。再说之前为了救孙笛,顾乘风不可谓不尽心,单说人情,付晚香也绝无袖手旁观之理。这么着,她终于应了常朝云,常朝云抿嘴一笑,丢下一句“事不宜迟,你们快随我来”,这便化作朱红遁影,朝东南向飞去。
众人随常朝云飞了半个时辰,来到邑州东部,身下草木渐深,乔木一棵高似一棵,再飞片刻,入了山区。那山体全直愣愣拔地而起,山间谷地雾障沉沉,阴炁浪动。
常朝云现出真身,回头瞥一眼,道:“叶琮被禁制在灵蛇堡。那灵蛇堡藏在赤兔峰底,你们跟紧些,万一迷了方位,就凭你们几个,只有死路一条。”言毕,她由发髻上摘下金钗,拿舌头一舔,那金钗登时磷光忽闪。她将金钗轻轻一抛,只见那金钗绕出一个方圆十丈的大环,随即一面绕圈,一面向前,在半空开出一条光道来。常朝云飞在光道中心,顾乘风一众紧随其后,飞出百余丈,众人这便穿过山壁,闯入一片瘴气。这瘴气尽头是一条高宽数丈,深达百丈的玄关。常朝云默念心咒,施法破开玄关的禁制,穿过玄关,至入口前,再以两股掌气推开洞口,众人方入得灵蛇堡内。
这灵蛇堡方圆不知几里,目力所及,尽是鲜花绿树,远方白茫茫一片,也不知是雾是雪。溪涧冒着白汽,嗤嗤作响,贯穿树丛间。鸟鸣蜂语忽东忽西,却不见鸟儿、蜜蜂的身影。只有行在林中才可看见一种赤冠蓝身、小如秋蝉的鸟雀,成群结队,舞在树梢间。蜂语并非蜜蜂所发,竟是一种长约五尺的扁头蛇,名曰翠玉翁,蛇身白底而缀以绿梅花斑,信子一吐,便发出嗡鸣声,神似蜂鸣。
灵蛇堡入口处全是这翠玉翁,有千余之多。须往深处去,蛇种才多起来,蛇群也越发密集,以至于树冠、藤蔓、蕨草,甚至花朵上都缠满了蛇。这蛇群中,大的有一拳粗细,长达三丈,小的细若指头,比筷子也长不了多少;黑的、白的、黄的、青的,菱花的、点斑的、斜条纹的、细环的一应俱全。苏荣有些畏蛇,见身下这成山成海的蛇群,眉头紧皱着,尽量飞往高处,不朝下看。
再飞片刻,穿过湿漉漉的白雾,一排瀑布闪在眼前。那瀑布高达两百余尺,宽越万仞,其声如雷鸣,其色如白帛。瀑布底下烟气欢腾,瀑布顶上从左至右几近刀削,平得异乎寻常。这瀑布远望去,除了雄伟壮观,并无更多稀奇。飞近些方知,那飞流直下的并非河水,竟是彼此交缠的白蛇。蛇体都般般粗细,也不知从何而来,去往何处,总之是头尾相交,腹背相连,绝不留半点空隙,好像叫大火追赶,全卯足劲头,没命地冲下去,落下去。看得仔细些,可见蛇瀑中些许蛇儿探头吐信,虽都是白蛇,信子却各有其色,朱红、猩红居多,也有橘黄的、蓝紫的。蛇头间或咧唇,暴露尖牙,狰狞之余,又有些许猥琐。
众人随常朝云悬在半空,离那蛇瀑不足十丈。付晚香不禁攥起顾乘风的左手;苏荣更是手心沁汗,瑟瑟发抖,鹿连城见状,挤到她身前,她也顾不得许多,身子贴近鹿连城,闭了眼睛。
常朝云道:“你们要救的人,就在这烛阴玉瀑后头。烛阴玉瀑有白蛇千万,蛇分九品,除了七八九品无毒,前六品都是剧毒灵蛇。所以要入蛇瀑,需以真元或法宝护体。蛇瀑共九层,途中最忌分心,若叫灵蛇咬上一口,只要是前三品的毒蛇,一日之内不得解救,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回天乏术了。”
“我看这蛇瀑正向南方,不像是天然而成。而且这蛇瀑虽则阴森可怖,却无邪煞之气。”顾乘风道,“莫非是哪位仙家高人布下的阵法?”
常朝云不无钦佩,凝神睨着顾乘风的脸,道:“不愧是仙山大弟子。这烛阴玉瀑的确是一位仙姑以一件仙家至宝所辟。听我大哥说,仙姑辟阵之时,由东至西置七面金幡,分属金木水火土日月,再以元婴珠催动金幡,历时九九八十一日,蛇瀑初成,又经七七四十九日,才有现在的规模。”
顾乘风咕哝一声“元婴珠”,同付晚香相视一看,问常朝云:“那仙姑可叫狄樱?”
“我只知那仙姑法号茑萝仙子,俗名我并不知晓。不过据我大哥所言,这位仙姑虽为仙家弟子,对于仙家三派却似乎多有不满。”
“那么她那件辟阵的法器,你可知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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