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北魏京城望都,再飞一日就到国境线了。如今天下三分,正好把仙界三派分在三个不同的国家;长白山属北魏,丹霞山属南淮国,昆仑山属西梁。这三国之中,西梁国力最强;北魏贫苦些,地界却是最大的;南淮国尚文,都城纪南更是文人辈出,诗赋书画极负盛名。
这天下三分之势已呈四百余年,虽然仙界三派各据一国,各国敬拜的国教尊神却未必是本国仙家的宗主。就说西梁和南淮国吧,本来昆仑白泽观奉道德天尊为宗,丹霞山玄鹤宫奉灵宝天尊为宗,西梁和南淮国的国教尊神却刚好颠倒过来,一个奉灵宝天尊,一个奉道德天尊。当然,在这四百余年三足鼎立的历史中,三国的国教尊神本来就是时时有变的。譬如西梁,三百年前也曾拜道德天尊为国教尊神。后来广成大司马叛变,另拥新君,除去皇都上尹城,国家被分成十二个藩地,大司马亲信各封藩王,这一君多王的局面从而延续至今。既改了制,原先的国教予以废除也顺理成章,上尹城太庙的道德天尊便在二十年后换作灵宝天尊了。可是话说回来,不管国体怎样革新,国教如何变化,人间的烟火气从女娲造人为始,便遵循了最质朴的逻辑和规则。国事再大,大不过吃喝;家事再小,小不过皇城。
南淮国到底多了些南国风韵,街道、房屋秀气而规整,就连京城纪南也透着一股子小家碧玉的气息。顾乘风和苏荣飞了整整两日,这才进入丹霞山地界。
顾乘风曾随师父多次造访丹霞山,那层叠的赤砂岩于他算不上稀奇,苏荣上次来丹霞山还是二十年前,远眺绿林红石相间的奇异景致,不觉惊呼“师兄你快看”。顾乘风自西向东扫一眼,却见一处密林中隐隐闪出绿光。他指给苏荣看,问:“你可见那片磷光?”
苏荣凝神望去,道:“看是看见了,许是散仙在那里修炼?”
“若是散仙修炼,必有五彩霞光护体,怎会是这般景象?我看是有妖怪作乱。”
“丹霞山是仙家地界,这里又不是凤鸣谷,妖怪怎敢在这里作乱?”
顾乘风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阴阳本一家,正邪本同源。天罡之炁虽是邪魔的克星,若那邪魔参透了炼化天罡之炁的法门,便可借天罡之炁助他修炼妖法魔功。一日顶十日,一年顶十年,你说他敢不敢?”
为谨慎起见,二人隐去肉身,化在各自的法器内,悄悄落在那绿光近旁的灌木中,这才现身。妖气弥漫,直往顾乘风和苏荣鼻孔里蹿,二人相视,断定那妖气的源头,拨开枝叶,朝那边挪去。这一方树高百尺,虽值正午,走在林间天光却比傍晚时分还暗。那妖气时浓时淡,越靠近,绿光也越发明亮,到那妖怪跟前,妖气反闻不出来了,却见一个面色煞白、绿发如索的妖女正闭目盘坐在一枝树丫上练功。两男一女被妖女绿发卷在半空,动弹不得。这三人皆作道童打扮,中了妖法,一个个面如死灰,随妖女运息行气,周身抖个不停。
不等顾乘风盘算攻敌之计,苏荣已纵身向那妖女飞去,同时放出白龙剑,欲以剑气割开那妖女的长发。妖女并不睁眼,只探出两股发辫,一股直逼苏荣,一股应付白龙剑。这两股发辫都有碗口那般粗细,来势汹汹,快比闪电。苏荣正要运气劈开袭向自己的发辫,却被顾乘风扑向一旁,引到远处一枝树丫上。
“这妖怪道行平平,修为却不浅。”顾乘风低语,“你若劈她头发就上当了。”
顾乘风话音未落,那股发辫已探到近处,另有七八股发辫紧随着,自妖女那头冲将而来。发辫绿光烁烁,好似一条条巨蟒盘绕林间,呼啸声不绝于耳。顾乘风拽着苏荣,飞身向右,绕着几棵大树飞,将那几股发辫甩在身后,再朝那妖女疾飞去。二人飞抵那妖女的所在,绕到她身后,刚要一齐出掌攻她命门,那妖女头颅忽然急转,面朝二人,随即双目圆睁,两股煞气自瞳仁射出。顾乘风眼疾手快,推开苏荣,再释天罡猎月檠吸去煞气。为保真元,顾乘风和苏荣各栖一枝树丫。天罡猎月檠吸完煞气,顿时通体朱红。眼见两股发辫再从那妖女头上探出,向二人袭来,顾乘风将真元运至双肩,以金刚指诀射出,直达天罡猎月檠。那法宝受真元炼化,红光迸开,将顾乘风和苏荣护在其中。妖女发辫一触及红光,都像着了火,哧溜溜化作灰烬,散在林间,形成薄瘴。顾乘风再施阳雷指诀,将天罡猎月檠推向那妖女的所在。妖女飞身逃遁,顾乘风紧追不放,苏荣索性跳上白龙剑,跟在顾乘风身后。
飞去不足一里,那妖女抱住一棵大树,陡然回身,以连环掌急攻天罡猎月檠。她掌气刚猛,落在红光之上,弹起道道涟漪,却未能破天罡猎月檠的法力。如此,她又掉头飞遁,在林子里兜了个大圈子。顾乘风担心这般拖着,那三个道童挺不过去,遂凝聚真元,默念金蝉咒,再将体内五行之气运至廉泉穴、经云门、膻中、灵台,下至命门穴。霎时间,天罡猎月檠红光内缩,化成一把金伞,要将那妖女收进去。妖女头颅回转,口吐绿焰、眼放绿针,企图燔毁金伞。顾乘风忙施五岳指诀,将真元由丹田提至中冲穴,朝金伞发一抹白光,使它旋转起来。苏荣见状,也以五岳指诀从旁相助。那金伞得了两股真元,转得飞快,将妖女的绿焰绿针统统挡回去。妖女为绿焰所伤,大喝一声,随即自断发辫,放开了三名道童。见那三人自半空坠落,顾乘风和苏荣忙撤去五岳指诀,同施三山诀,将真元化作黄白剑气,由少商、商阳、少冲三穴射出,在三人身下织出一张大网,兜住他们。再寻那妖女,她早趁机遁形,不知所踪了。
顾乘风收回天罡猎月檠,飞向那三名道童,并将真元推向双手双足,行七宝骞林指诀,施展落英神功。落英神功是重明观一道移形换影、分身聚力的法门,分九重境界,一重可聚水成冰,至九重修为便可呼风唤雨、磊石成山。顾乘风仙根极深,才修行七十二年,已将落英神功练至三重,便是他师父黄玉笙,才至四重境界。神功既出,那三名道童旋即腾空,同顾乘风相向而来,稳稳地落在草地上。顾乘风和苏荣先后落在他们身旁,察这三人气息,全细若游丝,好在真元尚存,保得住性命。
“这三人看起来是玄鹤宫的弟子。”顾乘风对苏荣说,“他们中了妖毒,而且这妖毒已深入五脏,凭你我二人的法力恐怕吸不出来。”
“那该如何是好?”
“只能先为他们调真元,将妖毒封在胸背大穴内。妖毒不入印堂,他们是不会有事的。”
言毕,顾乘风行八卦指诀,自丹田提两股真元,入两臂,汇于双手掌心。苏荣也要运功,顾乘风却道:“你修为太浅,当心被妖毒伤着!”苏荣听他这样说,只得卸下真元,立在一旁干看着。顾乘风掌心两股真元缓缓流出,淌在那三名道童间。少顷,三名道童浮立而起,面朝顾乘风,神智稍有恢复,口吐恶血,眉头紧锁。一炷香的功夫,那三名道童神色舒和了些,顾乘风这才收纳真元,长吁一口气。
顾乘风额头上大汗淋漓,苏荣上前,拿衣袖为他拭汗,说:“你跟他们又不相识,何必费这许多真元保他们性命?”
“同是仙家弟子,你我与他们相遇,也算缘分。方才我若不封住他们体内妖毒,不出一刻,这三人的仙根便废了。就算性命无虞,他日能否修行,怕是做不得指望的。”
“我看你是逞能。你自己道行还不足百年,跟那妖怪斗法,你已折损真元。我还是觉得量力而为比较稳妥。刚才见你嘴唇发紫,我真担心你压不过妖毒哩。”
顾乘风哈哈一笑,说:“我自有分寸。”
二人休息片刻,苏荣便把白龙剑炼化成一道长达一丈的剑气,托住那三名道童,飞上天去。她和顾乘风则跟在后头,不过半个时辰,已飞抵玄鹤宫。
玄鹤宫建在丹霞山驼峰岭上。山门巍峨,中央大门顶额上写着大篆“玄鹤仙宫”四字,两侧附联“黄道中来,九渠五沟送六面白鹤;仙门此去,三峰六岭迎八方仙君”。两扇小门的楼瓦上各立一只白身黑尾的桃木仙鹤,左边那只引项高歌,双翅开展,右边那只单腿伫立,回头眺望。过了山门,是一条长而陡的踏步,两侧白兰花开,一路芳馥扑鼻。踏步尽头另立一座独门石牌楼,祥云舞鹤、流水桃花自基座而上,覆满了牌楼。牌楼后头有一方开阔的平地,兰草、地钱、毛蕨铺成一片,乌压压的。飞过这片平地,后方谷底便闪出五座楼宇,烟雾缭绕,仙音弥漫。
院墙爬满藤蔓,依稀透出朱红漆色。正门进去,偌大的庭院内有一面八方池塘,一口紫铜香鼎,却无花木亭榭,略嫌冷清。迎门大殿通体灰黑,瓦片泛出银光,太阳一晃,鱼鳞似的,门额悬匾,上书“清风殿”三个大篆字。顾乘风和苏荣报过名姓,守门弟子开了正门,掌门天枢道长和天权、开阳、瑶光三位道长,以及天枢道长的弟子张松年和翁绍泽便迎上来。
六名弟子将那三名道童抬到院内,天权道长屈身,查看那三名道童的面色,再以掌气探其内伤,对天枢道长说:“无碍。”旋即转头,对顾乘风和苏荣说:“多谢两位师侄以真元相救,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应该的。”顾乘风道。
天枢道长命人将那三名道童抬入内室,这便迎顾乘风和苏荣入大殿。殿内陈设简洁明了,非黑即红,厅堂正中供奉着灵宝天尊。殿左有十来弟子打坐修行,殿右摆了两把琴,铺了一张未完的工笔画,画边有一支长笛。想必方才那仙音便是从这里传出的。众人落座,苏荣望着那两把琴,笑问:“敢问四位师叔伯,谁人抚琴,谁人吹笛,谁人作画?”
天枢道长捋须道:“让两位师侄见笑了。抚琴的是开阳、瑶光两位道长,吹笛的是我,作画的是天权道长。”
苏荣说:“南淮国当真是地杰人灵,我们长白山,可没有这等雅致。”
“不过落得清闲罢了,哪谈得上雅致?”天权道长说。
“师伯过谦了。”顾乘风道,“我们方才刚入山门便听笛琴和鸣。琴声一清一浊,似一对仙鹤欢唳不止。笛声驰缓不定,又似鹤落云霞,翅舞东方。若非得道剑仙,哪有这般仙逸的境界?我没猜错的话,方才几位师伯师叔所奏曲目,应该是《虹贯九霄》吧。”
天枢道长笑道:“师侄好耳力,方才我们合奏的,正是本门祖师紫云老祖谱写的《虹贯九霄》。”
苏荣道:“师父说过,《虹贯九霄》为仙家神曲,今日得听此曲,果然是妙不可言。我听说人间有个琴痴,乃高渐离的传人,琴技出神入化,琴曲更是玄妙至极,可令枯木起死回生。我想凡人乐痴,若能听一回《虹贯九霄》,便死而无憾了。”
玄鹤宫诸道皆笑开了。天枢道长对苏荣说:“你这妮子真真俏皮,不怪你师父二十年前来我们丹霞山赴擒魔大会,别人都不带,却独带你来呐。”天枢道长又扭头对顾乘风说:“按理说,这是你初听《虹贯九霄》,你又何以断定我们方才所奏正是此曲呢?莫非你也精通音律?”
“音律之道何其艰深,晚辈不识音谱,粗通都远着。方才的确是我初听此曲。不过师父曾说,这《虹贯九霄》不同于凡曲,琴笛和鸣之间自有一股仙门气象,若以真元演奏此曲,更是威力非凡。方才几位前辈合奏此曲,虽未动真元,却将仙鹤群舞、彩虹贯日之象展现无遗。我正是凭这曲子的意境猜出来的。”
天权道长叹道:“你道行不足百年,又未精通音律,才听一段便能参透这仙曲内里乾坤,看来师侄除了仙根卓绝,恐怕仙缘也非比寻常。”
顾乘风赧然,苏荣抢道:“我听师父说,我们仙家修行者,最要紧的一个是仙根,一个是仙缘。我师兄入门十二年便收服了本门至宝,若单论仙缘,在我们重明观,也只有玉和仙姑可与师兄相比了。加之我师兄勤修苦练,修为早胜了我师叔许燕飞,只是受限于道行,法力尚有不足罢了。”
天权道长恍然,对顾乘风道:“原来如此。刚才我拿掌气探那三名弟子内伤,便觉他们体内有一股至阳真元,脉息遒劲有力,以你二人年纪和道行,不该有此等修为。才几年不见,想不到你修为又有此等精进。”
天枢道长问顾乘风:“不知师侄可否见到伤我弟子的邪魔?”
“是个女妖,以发辫吸取真元。”顾乘风答道。
“可是浑身绿气?”开阳道长追问。
顾乘风直点头,天枢道长起身,踱步道:“都怪我当年一念之仁。想来是那只绿荧蝶修得人形,这便害起人来了。”
“绿荧蝶?”苏荣道。
“五十年前,这孽畜在丹霞山外以妖毒害人,被我收服。彼时,她蝶身未褪,求我可怜她百十年道行。我嘱她日后向道,不可再练魔功,便放了她一条生路。没想到如今她人形得成,竟变本加厉,上丹霞山害我弟子。”天枢道长说,“也怪我那三名弟子。平日里我便多番交待,要他们行大道进出丹霞山。他们爱贪近路,非打北面走捷径。如今让他们吃点苦头,长点记性也是好的。”
大殿内众人闲扯一通,用过晚膳,苏荣由瑶光道长领去厢房休息,顾乘风则随天枢道长入偏厅议事。偏厅不及大殿气派,入门正对一副工笔松鹤图。左面一桌三席,立一面画有百鹤图的四折屏风;墙上字画各有风韵。右面牵着黑帷幔,帷幔后头有一方竹榻,榻上摆着竹几和一鼎香炉。天枢道长把顾乘风请上竹榻,为他倒茶,又将一支产于通幽谷的云檀点上,丢进香炉中,与他相对盘腿而坐。
“师侄不远万里而来,想必是有要事吧?”
天枢道长开门见山,倒省了顾乘风的心。他嘬一口茶水,道:“师伯爽快,既如此,我也不啰嗦了。我此行是为玉衡道长而来。”
天枢道长捋顺问:“你找玉衡,所为何事?”
“有一件事,我要当面问他。”顾乘风微微一笑,接着说,“方才用膳只见师伯您、天权、天璇、开阳、瑶光五位道长,不知玉衡道长可在山中?”
“实不相瞒,玉衡两年前便不辞而别,只留了一封简信,说他兄弟尚在人间,寻他兄弟去了。”
“那么,师伯可曾寻到他法器所在?”
天枢道长摇头,叹道:“你有所不知,我们通幽谷有一件法宝,叫作十方晷,是紫云老祖以谷底一块奇石打磨而成的石镜。这面石镜可探八方物像,也可观过去未来。玉衡师弟两年前修为突进,在通幽谷收服了这件法器。他以十方晷得知他兄弟尚在人世,这才下了山。这宝贝既可辨影觅物,便有遁身匿形的本事,凡收此宝者,都得了十方晷的庇护,寻常法门是找不到的。我曾以通天幻形大法寻到游龙剑和辟邪凌的踪迹,可是不久便寻它们不到了。我竟不知,究竟是玉衡师弟炼化他那两件法宝,纳入十方晷中,故意避开我的法门,还是他遭邪魔所害,法器都受了禁制。”
“那师伯可知,蒋师叔的兄弟究竟是什么人?”
顾乘风这一问,倒把天枢道长难住了。他只知玉衡道长蒋善之三百年前家破人亡,胞妹蒋秀之落水溺亡后,他与亲弟弟蒋义之走失,后侥幸遇上济航真人,这才上山入门,修为小成便升作入室弟子,成为丹霞七杰之一。入门近三百年,蒋善之对弟弟鲜有提及。一个七岁小儿流散于乱世,活下来的机会本就不多,就算活着,茫茫人海,又从何寻起,便是百八十年后在人间找到线索,恐怕他也不在了;天枢道长如是想,便觉得玉衡道长平日里不提他这个亲弟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顾乘风为玉衡道长不远万里而来,天枢道长细细回忆,又不免生出疑惑了。
玉衡道长自入门以来,话虽不多,对于玄鹤宫大小事务是极其上心的。然而七十三年前太和山一役之后,他脾性大变,为人也日渐冷漠了。天枢道长一向认为,玉衡道长是因为遭迷仙诀所困伤了心智,这才性情大变。这会子他却怀疑,七十三年前太和山一役,兴许另有文章。可是那件事与眼前的后生有没有关联,天枢道长是猜不透的。他既担心这两件事关系甚密,不小心毁了师弟的名声,又担心这两件事本无关系,硬生生叫自己弄复杂,还担心这两件事有些许关系,若不加以厘清,日后难免误会。再说七十三年前太和山一役,实在疑点重重,倘能从顾乘风身上探出些信息,玉衡道长性情之变总算能找到合理的解释了。
思来想去,天枢道长顺势将话题引向了七十三年前太和山那场仙魔战。顾乘风有些吃惊,他自然明白,天枢道长引出这个话题,多半是对某些事情起了疑心,谨慎些总不会有错。天枢道长见顾乘风防着他,不禁苦笑,长叹道:“当日我师父收玉衡入门便说过,玉衡虽与仙家有缘,命中却有两大劫数。上次太和山一役是他第一个劫数,这第二劫,怕与他弟弟有关。”
“师伯何出此言?”
“玉衡这个弟弟既然还在人间,定是修行之人。然而仙家只有我们三派,你们长白山自赤焰老母开宗,历来仅收女弟子,你是唯一一个例外。他弟弟若在昆仑山上,他直言便是,何必偷偷下山,不让我们知道?何况我以通天幻形大法在昆仑和天山都找过数遍,并未发现他的行踪。当然,他弟弟若修为深厚,也可能已化作散仙。可玉衡道行不足三百年,他弟弟的道行只少不多,就算他弟弟天赋异禀,两百多年道行也绝不可能炼成散仙。我想——”天枢道长喝下最后一口茶水,说,“我想,他弟弟八成是入了魔道,玉衡自知正邪不两立,所以偷偷下山寻他,打算引他入正途。”
“您是担心玉衡道长的兄弟对他不利?”
天枢道长放下茶杯,说:“我师父飞升前再三叮嘱,要我护好几位师弟师妹。他尤其不放心玉衡,因为玉衡命犯危月燕(笔者注:危月燕为北方七宿之一)、心月狐两宿,在我们丹霞七杰中,命途最是凶险。当日荧惑大冲,我本来不想带玉衡前往太和山镇魔。可那几日,你天权、天玑两位师伯正在闭关修炼,不可妄动真元。你天璇师伯在九十八年前那场仙界百年之期,为丁贤梓所伤,损了些许仙根,当日仍在养伤。至于你开阳、瑶光两位师叔,论修为远不如你玉衡师伯。除了玉衡,我也实在派不出更好的人了。想来,那一劫玉衡是无论如何躲不开的。不过今日贤侄既来寻他,或许你是他命中的救星也未可知哩。”
顾乘风喃喃念着“危月燕”和“心月狐”,天枢道长见状,问道:“你可想起什么?”
顾乘风支支吾吾,说:“这倒没有,只是连日赶路,有些乏了。”
“既如此,你便早点歇息。”说罢,天枢道长将顾乘风引出偏厅,再吩咐弟子领他去厢房就寝,这便回丹房炼化内丹去了。
翌日清晨用过早膳,天枢、天权两位道长带上张松年、翁绍泽、顾乘风、苏荣飞去通幽谷。通幽谷位于驼峰岭西北,长而窄,蜿蜒如蛇,凹在两座山峰之间,两峰各名五子岭、七星岩。飞在云中乍看那通幽谷并不觉得稀奇,是一条墨绿的带,间或杂以鹅黄色花丛,谷底稍有云烟,淡薄如丝,好似人工点缀。众人降在七星岩顶,苏荣左右张望,好奇得很,问两位道长:“这就是我们仙界的法宝圣谷?我怎么觉得平平无奇呢?”
天枢、天权相视一笑,再同时发功,以真武指诀散出两抹红光。那红光所到之处,绿叶都闪出银斑,枯枝都发了新芽。才一眨眼功夫,花朵、蜂蝶便铺满了谷底。苏荣啧啧称赞,顾乘风头一回见识通幽谷的真面目,情不自禁地笑着。天枢道长对两位弟子说:“松年、绍泽,这六十年你们俩修为也有了些长进,你二人且入谷一试仙缘。”张松年和翁绍泽拜谢师恩,这便化作赤青两道剑气,飞下七星岩。他们沿山谷而行,绕过一道大弯,匿在一片花海里了。天枢道长对顾乘风、苏荣说:“昨日我玄鹤宫弟子幸得两位师侄相救,这才保住仙根。我们玄鹤宫也没什么好答谢你们的,独独这通幽谷里法宝众多。所以我跟天权道长商议,让你们入谷。”
天权道长笑道:“至于你们能不能收服法宝,能收服怎样的法宝,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救死扶伤本是我们修道之人分内之事。何况我们仙界三派本是一家,两位师伯不必如此见外。”
顾乘风话音未落,苏荣便抢道:“师兄,既然师伯盛意拳拳,你这般拒绝,那才见外呢。”
天枢道长说:“想当年,我赴师命前往北魏,上长白山求取拨云谷中的漪波泉,归途上遇到一阵妖风,陷入魔阵,险些丧命。幸得一位前辈散仙相助,我才逃出生天。这位前辈不是你们重明观弟子,却自称是长白山人氏,与你们开宗祖师赤焰老母有些故交。除救我性命,他还授我四象弥天幡、一道玄冥太乙咒。我既得长白山这位前辈仙恩,这许多年都无机会报答,如今你二人救我弟子,我准你们入谷收服宝物,倒是上天成全我报恩之心哩。”
“原来师伯与我们重明观还有这般渊源。”苏荣咧嘴笑着,对天枢、天权二人拱手道,“既如此,那晚辈谢过师伯了。”
“你们快入谷吧”天枢道长说,“切记,在谷内须顺势而行,莫要逆势而飞,否则有性命之虞。”
顾乘风、苏荣遵照两位道长的嘱咐,化作两股剑气,依张松年和翁绍泽的路线,钻入通幽谷底。七星岩上一丝微风也无,怎料钻到谷底,却有一股软风由西向东吹来。风中夹带浓郁的花香,拂过肌肤,先凉后暖,再由暖转凉,如此反复,实在稀奇。二人索性卸去真元,全凭那软风推行,在半空滑着,穿过湖海般茂密的花朵,朝东北向行进。飞了一炷香的功夫,花朵渐稀,谷底两旁露出火红的岩石。那岩石都闪闪发光,好像敷了一层薄金粉,只是那金粉迸发金光之外还会忽闪青绿光点,乍看去竟分不清它究竟是何颜色。苔藓和蕨见缝插针地生在那闪光的岩石上,从其色泽和形象看,绝非凡品;有五彩的,有灰白的,有鹿角状的,也有恍如人眼人手的。
再飞一段路程,便看见花朵间有闪电涌动,岩石之下隐隐显出蓝黄两色光芒,在岩石上窜来窜去,极不安分。霎时间,几股蓝光在岩壁上汇聚,凝成一颗蓝色光珠,冲向顾乘风的印堂。顾乘风忙由丹田上提真元,炼化体内那颗蓝色光珠,再施五品莲花印,把它禁在右手五指正中。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即将出谷,一丛橙黄花海内突然紫光凝聚,跳出一颗淡紫色光珠。苏荣以为这是她收服的法宝,正打算运功,却见那光珠直奔顾乘风,自他印堂纳入,经炼化,聚于五指正中,与先前那颗光珠几乎融为一体。
二人出了通幽谷便掉头往回飞。顾乘风将两颗光珠藏在掌心劳宫穴,苏荣不无艳羡,说:“也难怪神霄和合阵总是练不成,看来我不止仙根浅,连仙缘也比师兄差远了。”
顾乘风笑道:“师父说过,我们修行之人不可贪慕法器。若道行不足,法力太浅,提前收了威力太大的法宝,有真元逆行、走火入魔之险。你并非仙缘浅薄,只是法力有所缺失,时候未到罢了。”
“你莫劝慰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张松年和翁绍泽飞得不紧不慢,他们前脚刚落地,顾乘风、苏荣后脚便到了。天枢、天权两位道长笑脸相迎;天枢道长扫过四位晚辈,问:“你们各自都有什么收获啊?”
张松年和翁绍泽相视一笑,分别自百会、少冲两穴引出法器,托在手中,一个是银光闪闪的槽锁,一个是通体乌黑、长约一尺的石锤。天权道长笑道:“松年果真仙缘深厚,你得的宝贝是你师祖入门以后收服的首件法宝,叫作三光离魂锁,专门禁制邪魔法力。”
天枢道长上前一步,指着翁绍泽手上那件法器,说:“绍泽,你收服的法宝叫作燔天锤,至阳至刚,既破邪魔真元脉息,又可助你内丹修行,是本门比卦法宝中数一数二的圣物,比你的凌天剑威力要大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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