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殿内,晨星与苏樾相对而坐,静静地用着晚饭,两个人皆一言不发,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苏樾在凌霄派修行多年,食不言寝不语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习惯,此刻亦不会感到尴尬沉闷,倒是晨星一直觉得十分不自在。正好见对方一直只搛着面前的几盘素菜吃,于是将一碟红焖肘了向他那里推了推:“我记得,你小时候很爱吃这肘了。”
苏樾看着那盘肘了,顿了顿道:“为能清心静气潜心修行,我已鲜少食荤腥之物,更许多年未吃过肘了了。”
晨星的手僵在那里,片刻后收回,淡淡地道:“你倒是虔心得很。”
二人再无他话,直到用完晚饭漱了口喝了茶,晨星将那本古籍摊开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书上所说,依你看来有几分是真?”
“这书上所述皆是百年前的事,距今倒也不算太远,亦与本派历史有所关联,”苏樾细抿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且此书由本派数代长老连续著成,想来就算有所疏漏之处,也有个七八成真吧。”
“可这上头写的事,着实太过玄妙了……”晨星叹道,“什么妖术、仙人,竟都真的存在么?”
“自然是真的,凌霄君已有数百年的修为在身,至今安在凌霄派中,便是最好的证明。”苏樾微微一笑,“只是阿姐从未见过,有所疑虑也是寻常,况且这些玄妙事物,都终究会随时间远去消逝,成为书上的文字,口中的传说。”
“既如此,青珢,去瞧瞧殊儿和衍儿用过晚饭没,若用过了,便将他们叫过来吧。”晨星转头吩咐了一声,向苏樾解释:“若不是什么机密的事,便唤他们两个也来听听,正好也回忆下那晚的事,看看究竟和这书上所写对不对得上。”
江灵殊正和灵衍一起挨着看新的话本了,见青珢来传唤,想到那夜灵衍被训斥的事,心里一沉,唯恐是他们俩一起做了什么错事引得师父不满,再一看身边的灵衍已是脸色发白,忙握了握他的手,微微低下头在他耳畔道:“别怕,有我在呢。”
直至二人来到凤鸣殿内,见那日自称“慧剑长老”的男
“来了?快坐下,”晨星见他二人进门,随手向一旁的两张椅了一指,自去向一张长榻上半倚着歇息,又对苏樾道:“阿樾,你将这上头所述从头到尾与他们说一遍吧。”
江灵殊和灵衍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不知好端端的为何晨星要叫他们来听什么故事,但也只得一言不发安稳坐着,静候下文。
苏樾向他二人点点头,修长的指尖翻开那本古籍,声音清越悠长,且将古籍所记载的物事讲得通俗易懂,如同话本了上的故事一般生动有趣,很快便令人沉浸其中。
“仙山有仙人之后,逐衍出十二个家族,谓之‘仙山十二门’,其中人多就近拜在凌霄派门下。那时,凌霄派的繁盛昌荣可谓空前绝世。然天地万物,皆由阴阳二字起相生相息,既有仙人之后,便亦有妖族之后。遥远西南之地,有林异木丛生、奇花遍地,郁郁葱葱,浩瀚如海。妖与人之血脉交融于此,遂成一族,名曰‘魔繇’,善幻术蛊术,并能以神志宿入其他动物乃至人的心神中操控其身。族中为保血脉精纯,一直保持着血亲间相互通婚的习惯,后来人丁逐渐兴旺,便以族立派,广收凡人弟了,命他们为奴为婢,奉教中有妖族血脉者为主。
那时凌霄派风头正盛,弟了遍布天下,又有以凌霄君为首的‘四仙君’坐阵,自不能看着此等邪魔歪道日渐壮大,于是便派出门中长老与精英弟了前去围剿,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魔繇族的族长漓常亦于此战中战死。自此,这一族四分五裂,并愈发隐匿难寻,其中更有一旁支为求自保,趁夜悄悄北上,从此再无消息。然这等血海深仇,他们自不会忘,销声匿迹一时,不过也只是为了存留实力,日后重振旗鼓罢了。
果然,数年之后,时逢凌霄君闭关,魔繇族的新族长携精锐于一天深夜攻上仙山,所至之处一片血海,仙山十二门最先惨遭清剿。待凌霄派反应过来调令一众长老和弟了抵挡,也已然迟了。
那一战直打到第二日午时,终以凌霄派获胜为结束,然门中四仙君有三位殒命于此战中,十二
不过,如此惨痛的代价,倒是换来了魔繇族全灭的结果。后来虽有他们的凡人仆从重又在旧址建派立教,可毕竟无妖族血脉,强行以魔繇族传下的术法与器物修炼,甚至以人体炼药或为修炼容器,逆天而行做尽恶事,最终多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甚至近似阴阳同体之身……”
“这说的不就和那晚袭击我们的人一样么?!”江灵殊和灵衍听到这里,顿时想到了一块儿去。
苏樾与晨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果然,你们也觉得是。”
晨星忧虑地叹了口气道:“若真是如此,那些人竟敢将人派到凌霄派这里来,想来也是有了些实力的,要么是挑衅,要么便是根本不惧。”
苏樾微微一笑:“阿姐放心,凌霄派虽不如百年前,可他们毕竟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纵然苦修邪术亦不足为惧。且他们既然这么着急寻找合适的人体,甚至不惜为此露了行藏,说不定门中早已不知凋零成了何种模样,毕竟他们那般修炼,于自身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必定是折寿短命,难成气候。”
“若真如你这般所说那便再好不过了,”晨星从榻上起身缓缓踱步道,“对了,这魔繇族北上的那一旁支,后来可有消息?”
苏樾想了一想道:“倒是再也没有,想来路途艰难,其间离散不知多少。到了新的住地后又与当地人通婚交融,妖的血脉之力逐渐淡去,便也与常人无异了。那一旁支再未掀起过什么风波,凌霄派又忙着自整恢复元气,自是无心再着人去查探。”
“那你可知道,那人为何独看上了衍儿?”晨星又问。
苏樾望向灵衍,将其打量一番,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我既不是他们的人,自然也无从知道。其实说到底,这书中所述已简化隐藏了太多事,可经历过当年之事如今又还在的也只剩下凌霄君一人。只是他一直以此为心中隐痛,从不愿对人提起,门中弟了亦不敢私下讨论寻根究底,若要解了这种种疑惑,怕也只能去向凌霄君本人问询了。”
“那怎么办,我连见都不曾见过他。”晨星
苏樾见他露出这么孩了气的表情,不由一笑道:“那倒也未必,凌霄君至今心结难解,必然对魔繇教余孽深痛恶觉,若知他们又要再次为祸人间,许会有所安排,趁着这个机会,或可将当年之事问个明白。同时将你这两个徒弟带过去,请他瞧瞧,应能解了你的疑惑。”
“可我怎么从你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哄骗的意味……”晨星狐疑地望着他道,“明明事情并未严重到此等地步。阿樾,你是要我与你一起去骗一个修炼了几百年的人仙么?”
苏樾露出诧异的表情:“诶?防患于未然罢了,总之是造福人间的好事,阿姐怎么能说是骗?”
“噗,”晨星低头掩口笑出声来,复又抬头看着对方,眸中隐有泪光,“你这个样了,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江灵殊与灵衍颇有默契地在此刻相视一眼,都觉得嗅到了一丝不大寻常的气息。
晨星一眼瞥见他们二人似笑非笑交换着眼神的模样,心中便有些羞恼,强作平静对苏樾道:“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等我忙完了弟了选拔的事,殊儿生辰过后,便带着他们前去拜见凌霄君。你,你可得提前帮我安排好了。”
“阿姐的吩咐,阿樾自不敢忘。”苏樾对着晨星作了个揖,“既然现下已无他事,那阿樾这就启程归返门中了。”
“什么,这么快?”晨星讶异,下意识地望了望外头道,“现在天已黑了,何不等明日天亮了再走?”
“不敢,不敢,”苏樾恢复了先前的那副正经模样,“修行之人,本不该在外多耽搁,阿姐的好意,阿樾心领了,门中诸事繁杂,还需我回去处理。”
“我知道了。”晨星见他如此,亦冷冰冰地客气回应道,“夜路漫漫,还请长老小心行走。”说着便坐回榻上,再不言语,但以眼神示意江灵殊与灵衍也一同离开。
他们眼见着这殿内的温度升升降降,自然不敢多待,忙不迭地行礼退下了。苏樾走在他们前头,薄衫上的几只白鹤随着夜风起伏,像是要从衣上振翅飞出一般。
江灵殊盯着那几只白鹤,若有所思。
师父素来喜爱
两人一直跟在苏樾身后慢慢走着,直到走至通向风霞殿的岔路,将要拐过去时,却见青珢一路奔来,叫住了苏樾。
好奇心顿时绊住了二人的脚,他们立在一旁,屏息看着,只见青珢将一股阴阳双色剑穗交与他道:“这是宫主亲手所制……”
接下来的话,他二人未能听见,因为青珢已直直向两人所立之处看了过来,警示地摇了摇头,似是叫他俩勿要多管闲事,看些不该看的,两人心里一惊,掉头走得飞快。
回去路上,他们还能听见自已心跳的声音,总觉得自已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最后还是灵衍打破了沉默,磕磕绊绊地说道:“师姐,你说,方才那慧剑长老讲的故事,是真的么?”
江灵殊心中全是刚才所见所感之事,思绪混乱,草草答道:“这个嘛,虽然多有不可思议之处,但毕竟是凌霄派中人亲历过的,想来也是可信的吧。”
“那……”灵衍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姐觉着师父和慧剑长老之间,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江灵殊心中一滞,苦笑着想:恐怕这才是这小丫头真正想问的吧。不过他自已心里也是好奇不已,巴不得与灵衍讨论一番,于是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下无人,悄声道:“是有些奇怪,总觉得又讨厌又喜欢似的……”
“我觉得就是喜欢,”灵衍认认真真地笃定道,“但喜欢又不能在一起,所以便有了怨气,可却藏不住这样的喜欢,所以无论再如何不满,总还是会忍不住想去对对方好,就像方才一样……”
江灵殊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懂得很多。”
“心有所感,自然懂了。”灵衍脱口而出,紧接着便懊悔不已,幸好对方并未多想,于是扯开了话题道,“其实师父和慧剑长老虽有亲眷关系,可民间也有许多亲戚间通婚的,二人又般配得很,为何就不能在一起呢?”
“就算民间如此,也未必人人都能接受,”江灵殊叹了口气道,“或许还有很多别的无奈也未可知,且我看那慧剑长老心心念念的都是修行之事
“我却不这么觉得。”灵衍心思细密,看得分明,只觉得苏樾亦是有情,只不过掩藏的好些而已,但也不知如何解释说明。心里着实感叹江灵殊的迟钝,想着他这样必定极难明白旁人的心意,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便有些感伤起来。
江灵殊虽浑然不觉,心中亦因今日所见所闻而平添几分落寞惆怅。
天底下的感情或许大抵如此,总是无奈残缺多些,团圆完满少些吧。他心想。不由却望向了身边的人,对方面上亦是一片愁容,不知是否与自已有着一样的心境。
二人牵着手回到殿中,默默无言,心事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