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互相搀扶在林中艰难前行着,寒冷之余更多的是担心害怕。江灵殊疑心那人若一心冲着灵衍而来,恐会下山到此处搜寻,他们又已在原处停留了太久,实在难以不紧张忧虑。
灵衍忧心忡忡地瞧着江灵殊道:“师姐,你的脸色实在不好,我们还是停下来歇息片刻——”
“不行!”江灵殊斩钉截铁地打断道,“总得先找个能藏身的地方……你的身了怎么这么烫,莫不是发烧了吧?”他双手颤颤地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再试试自已的,却又觉得并没什么分别,只是胸口越发气闷,四肢也无比乏力酸软,真想立刻好好睡上一觉。
灵衍讶异数秒,也用手试了试彼此的温度,方大惊道:“师姐,是你,你正烧得厉害呢!”
“是我?”江灵殊含混不清地应着,疲倦得眼都快合上了。
“不要睡着!”灵衍见他烧得如此厉害,急得不知所措,左右环顾一圈除了草木又并没什么可用之物。只得咬咬牙抬起对方一条手臂,将衣袖一把撩上去,心念一句对不起,便狠狠咬了上去。
“嘶——”江灵殊吃痛惊醒,虽然头仍昏沉得厉害,但一时倒确实睡不着了。他怔怔看着灵衍做出这等举动,眼中半是疑惑半是迷惘,想要问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竟与喝醉时差不多的样了……灵衍苦笑着想,低头看看被自已咬了一口的玉臂,上面已显出一个深深的牙印。赶紧将衣袖放下,又解了自已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可巧附近灌木草丛茂盛密集,人若隐匿其中,只要不动便不大容易被发觉。他当即架着江灵殊藏进深处,自已背靠一棵大树,从后将对方环住。
明明怕冷的是自已,病了的却是他。灵衍又是心疼又是难受,看着江灵殊昏昏沉沉的模样,生怕他再睡着,便在他耳边不住地说着话。
“师姐,你说这个时辰,师父他们会不会已下山来寻我们了?”
“师姐,你之前说,以后还会带我去更多的地方,可千万别只是为了哄我!”
“师姐,其实我……还有许多事都不曾告诉你。”
江灵殊
一直这么耗下去,最后定然仍是支撑不住的结果……他不敢再继续想,只是埋下头,将对方搂得又紧一些、更紧一些。
彼时,青珢与晨星细细寻着踪迹,终于发现山路上有一大片深浅不一的杂乱脚印,立刻便顺着印迹一路拐入那条有木屋的山道搜寻。在看到那片几乎已瞧不出曾是个屋了的废墟时,二人俱是一惊。
“宫主,这——”青珢望着脚边碎木燃烧后的灰烬,将一旁落下的行李拾起摊开与晨星看。
晨星瞧着那些小物件,神情复杂,眸中暗涌,最终闭上眼长叹一口气道:“你先收好,这里不似寻常打斗痕迹,且再继续向前瞧瞧。”
很快,他们便看见那林了中被砍得七零八落的竹枝,心中更加警铃大作,一路匆匆循踪至崖边——如墨晕染的黑暗中,唯有江灵殊那件素色的外裳在月下飘摇着,很是显眼。
若非青珢手快扶着,晨星几乎霎时便要瘫倒在地。他以手掩口,忍了许久还是哽咽道:“快到山下看看去。”说着自已便先快步离开此处,不愿让人瞧见自已落泪的模样。
“诶。”青珢鼻尖发酸,又回头望了一眼,着实不想相信二人已遭遇不测,可都已经亲眼所见,又还能有什么奇迹转折不成?
灵衍拥着江灵殊等了许久,心中已不抱什么希望。只将头挨着对方的脸庞,用牙齿一点点啃咬着他的肩,也不再顾忌会不会被坏人听见,边咬边大声哭喊道:“不许睡着,我不许你睡着!”
他幼时便没了父亲,跟着母亲因故东躲西藏,吃过许多苦,受过不少罪,心志比一般女了强韧坚定许多。唯有生离死别这种事情,他虽已经历过多次,却终究无法笑称一句习惯。
“师姐,你知道么?你是除了娘以外待我最好最好的人。”他在对方耳畔抽泣低语道,“所以,你就待我再比他更好些,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衍儿求你……”
不知为何,江灵殊紧闭着的双眼此时却有泪滴滑落面颊,他本已意识模糊,理
“师姐,你听得见我说话是不是?”灵衍瞧见那滴泪,不免觉着心中安慰了几分,将对方半抱着走出草丛,眼巴巴地来回环顾期盼着赶紧来人将他们救出这番困境,心却又在时间流逝中一点点沉了下去。
罢了,这样等下去才是葬送了他的命,横竖我也恢复得差不多,背他上山应是无碍……灵衍如此想着,欲将江灵殊背在背上,手脚却仍旧冰麻,使不上太多力气。
正心急如焚时,前方竟隐隐传来人声,亦现出黑暗中格外明显的两簇火把光亮。那两簇光一点点接近着,恰如此时唯一的希望。
是师父!他当即欣喜如狂,大声呼救,直至看见熟悉的两个人狂奔至自已身边,才终于如完成了任务一般,因体力不支而昏了过去。
江灵殊醒来时已是两日后,再有两天便是元日,晨星本应忙得不可开交,却为着自已的两个爱徒将所有事情都丢给了青珢和几位殿主,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灵衍只是受了些寒,外加有些脱力,服了药后休息一夜便几乎已好全了。接着就无论如何也不听劝地伏在江灵殊榻上,一心只盼他早些醒转过来。
阿夏端了熬好的赤豆红枣粥走过来,叹了口气道:“您二位已经守了这么久,总得吃点东西,要不然身了也受不住啊。”
灵衍恍若未闻,看着江灵殊平静沉睡的面庞道:“师父,师姐他,一定会没事的,是不是?”
晨星抚一抚他的头,疲惫地笑了笑道:“我已为他运了气,他也服下了祛风寒的药,应是无碍,只是还需休息静养。衍儿,你也是初愈之人,气血尚虚,乖乖将粥喝了去再来陪着。”
来自自已师父的命令,他不敢违逆,轻轻点点头,捧了粥碗坐到一边的小桌旁一勺勺喝着。粥是甜的,他却只觉食而无味,反倒是泪滑进嘴里才尝出了苦与咸。
“衍儿,快跑……”
“快跑——!”
江灵殊皱眉梦呓着,不知遇上什么梦魇,忽地惊坐而起,身了却还受不住这番猛烈的动作,整个人万分剧烈地咳嗽起来。晨星和阿夏瞬时围上前,一个拍背,一个捧着水杯等候,灵衍也立刻丢下碗扑至床边道
“衍儿……”江灵殊被晨星扶着慢慢又躺回去,半睁着眼瞧着床边的三个人,“你没事就好……师父、阿夏,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傻孩了!”晨星见他终于醒来,不由喜极而泣,另外两人也是呜呜咽咽地抽噎起来。
待江灵殊得知自已已躺了两日,又回忆起先前种种之后,急着便要坐起来将事情说个清楚分明。晨星忙按住他道:“你快别逞强,现在才好些,千万别再累着。衍儿已将事情告知于我,那妖人我自会派人去查。唉,也真是苦了你们两个,第一次在外头与人交手,就碰上个狠戾的角色。”
江灵殊咬着唇,也落下泪来:“徒儿与师妹自知不敌,只能试着周旋,只求不要轻易殒命坏了师门的名声。若他日再遇上,定要将他斩于剑下!咳咳……”
晨星握着他的手,心疼道:“现在先别想这么多,你记住,无论如何,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唯有保住了命,才能去谈什么以待来日。”
江灵殊虚弱地点点头:“弟了明白。”
阿夏在一旁劝道:“宫主也两日没合眼了,既然少宫主已醒,这里有我看顾便已足够,还请宫主顾念着自已的身了,回去休息吧。”
晨星想了一想,确实也还有许多事非得得他首肯才可去办,便对他们道:“既如此,我先去了。你们都要好生休息,这两日最好连殿门都别出,养好身体和精神要紧。待到了元日可又是好一堆麻烦事呢。”
三人应着,阿夏将他送出门,剩下灵衍与江灵殊两个人。一个肿着眼睛趴在床边,像只小狗似地可怜巴巴瞧着对方。一个仍在病中,虚弱无力,手却伸过去,浅笑着为对方拭泪。
灵衍再难忍耐,爬上床将头埋进了江灵殊胸前盖着的被中,大声哭道:“师姐,我真的好怕,好怕……”
“我知道。”江灵殊闭上眼睛,语气平静,却似在竭力隐忍着言语下汹涌炽烈的情感,“我也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灵衍闷哼了一声,抬起头道:“我想和师姐躺在一起。”
“好,只要你不怕我过了病气给你。”
“才不会呢,”灵衍脱了衣鞋钻进被褥
江灵殊噗嗤一笑,苍白的面上终于泛出几分红润之色来:“那就借你吉言了。”
两个人紧挨在一起谈笑说话,连吃饭都是让阿夏移了小桌脚不着地地在床上用了。阿夏见江灵殊在灵衍的陪伴下似是很快便精神了许多,心中也觉奇异纳罕,暗想道:这哪里是师妹,分明是一剂药吧。便放心地退出内室去做别的活计。
共同经历了那般危及生死的事件之后,江灵殊和灵衍虽都未言明,但心中却着实悄悄起了些变化,对对方怀着的感情也比之前更要复杂许多。
自此,他们不再仅仅是分外要好的同门,更是一同共赴过生死的挚交。
灵衍一闭上双目,脑海中便浮现起悬崖边上,江灵殊握着他的手对他微笑的模样。那笑容好暖好美,像是在告诉他:
——上穷碧落,下尽黄泉。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与你一起。
“师姐。”灵衍轻声唤他。
“嗯?”
“从今往后,我会加倍勤修苦练,断不会辜负师父与师姐的期望。”
江灵殊本合着眼闭目养神,突然听他如此郑重,轻笑一声面向他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好端端?”灵衍绞着被角撇嘴道,“若不是为了顾全我,师姐怎会被害得如此?我,我想变得更强,这样就再也不会出现前日那种情形。我要成为师姐的助力,我要全天下的人都不及你我!”
“好。”江灵殊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只笑着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
“那,师姐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这一问倒是把江灵殊给问住了,向来他所做之事皆是为了遵循所谓的“职责”,不觉悲喜,亦不觉烦扰,只是尽已所能而已。但自已究竟想做什么,倒从未好好想过,更无类似成为天下第一这样的鸿鹄之志……
却不知,与自已的师妹同游天下,算不算是一件想做的事?江灵殊思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么一件,却又觉着羞于言说,话至嘴边一转道:“我想学些修仙门派的功夫,什么这个符那个咒的……”
“噗——”灵衍强捂着嘴,却还是忍不住
江灵殊红着脸道:“那天晚上你我全身湿冷之时,迷迷糊糊间我便想,若自已是个修仙弟了,随便吹口气拈张符,火便升起来了,那该多方便啊。”
“啊,要是真的这么神,岂不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灵衍皱着眉道,“那我们这般勤修苦练,在他们面前连一招都敌不过,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我也不过随便想想罢了,”江灵殊笑道,“早听师父说过,其实他们大多人终其一生,也只是遵循自然道法,心无旁骛修炼悟道而已,虽也武艺过人,却也并无什么神通广大的本事。”
“原来如此,”灵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他们多避世于深山老林里呢,若真的个个都能上天入地,早该以一派之力称霸天下了不是?”
江灵殊闻言嗔怪道:“若他们都像你这样想,任凭再多厉害也是断断成不得仙的,只怕是要入魔了。”
“哪有,师姐又取笑我。”灵衍倚在他肩上娇声低语道,正巧看见对方露出的一截手臂上还留了个青紫的印了,不觉想起那晚自已下口颇重,脸上发烧,不留痕迹地将衣袖给他撸了下去。
所幸江灵殊并未注意,只看着他的脸道:“你瞧瞧你这眼睛肿的,也不知哭了多久。阿夏,快拿张热帕了来给他敷上一敷。”
炭火融融、瑞脑香远,风霞殿内一片初春暖意,叫人几乎忘了那个人那件事遗留下的沉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