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八年七月二十三,处暑已过,烈日灼灼,天气燥热不已,一路都是虫鸣蝉吠,好似要占领整个人间。
徐琬三人踩着清晨傍晚的凉意,慢悠悠返回上京。
在途中,沈霄才得知,裴柯与郑语馨暗通款曲,而她去年曾被郑语馨雇凶绑走,失踪过几日,回府后就与裴柯退了亲。
他在外游学时,无论是家书还是友人的信件,都未曾提及这些,只是听闻郑国公府被抄。
“若那时我在上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姨父同意你与裴柯定亲。”
沈霄在国子监时就对裴柯看不顺眼,自负小气又虚伪,若谁与他观点不一致,当众反驳,没给他留面子,此后必定想方设法暗中使绊子。
做学问,是遵循经典教条,却也不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味刚愎自用,好面子,如何走得远。
再说日后入官场,还要下听百姓之言,上听同僚之语,没有和而不同的气度可不行。
“好在你们退亲,我也不必有这么个恶心人的表妹夫。”沈霄方才如吞苍蝇的糟糕心情一下舒爽起来,“等回去,我定要好好嘲讽他一番。”
“算了吧。”徐琬凉凉道,“他早死了,去年就死了。”
“死了?”沈霄一脸震惊,他那些好友竟一个也没在信中提及,“他怎么死的?”
问完后,他似联想到什么,以一种“不会是你杀的”眼神看着她。
见过她杀人的狠劲,沈霄毫不怀疑她会亲手宰杀裴柯这个负心汉。
“看我干嘛,你莫不是以为是我杀的?”徐琬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矢口否认,“我可没本事在上京杀他,谁知道他怎么死的,上京里传,是他和郑语馨双双殉情,自愿做一对亡命鸳鸯。”
也是,裴柯若是她杀的,裴元庆和裴煦绝不可能打碎牙往肚里咽,怎么着也得为这个寄予厚望的嫡长孙鸣冤。
严查之下,徐琬哪能逃脱。
沈霄收回目光,唏嘘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有此结局也不意外。”
此前他是觉得徐琬变得有些不同,虽然言行举止同以前无甚差别,但从武艺,还有对道教的兴趣而言,她变化实在不小。
可现在一切异样都有了解释。
试想她被掳走那几日,性命清白难以保全,恐惧程度自不敢想,又遭未婚夫背叛,定是伤心欲绝。
只不过依她的性子,回来后绝不会哭哭啼啼,怨天尤人,必定故作坚强,强硬地与裴柯退亲,再去寻位高手拜师学艺,以求日后自保。
或许也正是因此,她才有绝情断爱的倾向,想要遁入道门吧。
本来他俩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妹,也胜似亲兄妹,除闺阁私事不会同他讲,别的成长烦恼都会跟他说上一说,发生如此大事,他却丁点都不知晓。
沈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她,可看她与阎照说话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似乎又不需要他安慰。
“咳,我有两位友人还未定亲,不如等回去,我给你看看画像?”沈霄憋了半天,总算想出个妙方,一副为妹妹好的模样。
“看不上也不要紧,国子监还有其他青年才俊。”他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替她寻个良人,“只要你有中意的,哥哥想尽办法也会替你说来。”
徐琬颇为无语,怎么变得和徐怀宁一样,都这么喜欢做红娘。
“不必了,我又定亲了,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个儿吧。”
又定了?
这速度也……忒快了。
沈霄忙问,“哪家的?”
别是又随便找个人凑合吧。
“崔言之,他爹是崔弋,你听说过吧?”
那怎会没听过,调任安东,短短几月便殒命,死时还背个污名,彼时闹得人尽皆知。
当然,沈霄不认为崔弋是那等狂悖到不顾军情之人,他是阮恒义带出来的兵,能做到游击将军,可见不仅有真才实学,行为处事也并非独断专横。
必是做了党争政斗的牺牲品。
“你们怎么同他搭上关系了,他也来了上京?”
“嗯,他要科考。”徐琬没提崔言之申冤的事。
“品性如何?”他道,“这次姨父没看走眼吧?”
前头那个裴柯,足以证明徐庸的眼光不太准,不过也怪那厮太会伪装,谁能想到礼部任职的裴元庆会教出这样的孙子。
他们这样的世家,嫁娶的确是爱找到门当户对之人,用联姻巩固地位,但也不是非要如此。
若能挑中一个品行端正,有潜力的女婿,家世也不是不可让步。
徐琬道,“姨母姨父,外祖父外祖母,几位舅舅舅母都说他不错。”
看来是通过大家伙的一致考验了。
沈霄放下心来,“方才你说他来上京科考,想必已有举人功名在身了吧?”
“嗯。”
“不错不错。”沈霄略微满意,心里计划着离春闱还早,他可以同这表妹夫一道苦学,定能让他榜上有名。
徐琬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诧异他的反应。
因为同样都是举人功名,他就是看不上裴柯,可见举人功名放在不同人身上,含金量也是不一样的。
“正好,我们可以交往一番,他从前不在上京,想必也没什么朋友,我可以带他结交些有识之士。”
他若不提,徐琬还真没想到这点,似乎除去春芽、虞敏德和崔贤一家,崔言之最亲近的,就只有她了。
若是她自己,有没有朋友也无伤大雅,能结交到固然不错,结交不到也没什么,反正她修道,能耐得住寂寞孤独,
但崔言之不一样,他是要入仕的,在上京多交些朋友,于日后也有好处,譬如犯错时有人帮忙美言几句。
“还是表哥思虑周全。”徐琬拱手作谢,“那就有劳表哥照顾他了。”
既是同盟,能为对方谋到的福利,自当去谋。沈霄结交的朋友都是些能人志士,总归是日后用得上的人脉。
“应当应当。”沈霄八成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两成是因为他是崔弋的儿子。
阎照在一旁问,“徒弟,什么时候给为师引见一下徒婿?”
见他与沈霄满脸八卦神情,徐琬含糊道,“等我挑个好日子吧。”
两人不疑有他,实则她这句话就是敷衍,同上次一样,压根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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